碧落小集。
辰時，天微微亮，天空中出現一顆碩大的金色光球，命光照耀世間。
林辰出門，隨手抓了幾塊餅，以備路上進食，多的則分享給宇石公。
再過一會，他得去蒙院學習，教書的先生是他的親父，林辰可不敢遲到。
“昨天應該邀請宇石公到家裡留宿的，碧落小集雖然沒有妖獸出沒，可荒山野嶺的，野獸還是有的…”
林辰內心有些自責，可能是因為昨天看到了宇石公額頭上的黑紋，有些嚇到了，才忘了這事。
“親父既然都說了宇石公是個大因果，想必也不願意對方留宿，這家裡還不是我說的算…”
林辰一想到昨天回到小集後，聽到族親說的那些話，心裡也不再為此事糾結了。
林辰雙手緊握一把短刀，這是他從家裡帶出來的，平時家中長輩就用這短刀劈砍樹木，好在山中的兇猛野獸已經被獵殺乾淨，只是不知這短刀能否唬得住尋常的野獸。
一路疾跑，林辰顧不上休息，若是去的晚了，他再趕回蒙院便要遲到了，到時少不了得挨先生一頓打，何況今天林辰特意提早出門，若還是遲到了，可無法解釋他這期間去做了什麼。
遙遙望去，小山丘上那青蜜樹葉隨風飄動，光滑嫩綠的樹葉偶爾還能反射命光，看起來像是一棵得了道的寶樹。
青蜜樹下宇石公正襟危坐，似乎在閉目養神，清風拂袖，宇石公身上的陰陽圖隨風飄動，看起來隨時會乘風離去。
林辰放慢了腳步，好多感受一會之前只在書裡感受到的玄幻，心中暗暗感嘆這得多少年才能修來這般氣質？
“宇石公，小可來了。”
待來到小山丘下，林辰抬首打了一個招呼，宇石公之前讓他別稱呼尊者，林辰照做了，畢竟長者為尊，這樣的話林辰還是會聽的。
沒等到宇石公回答，林辰尋了一條路上小山丘。
一夜未見，宇石公的氣色好了許多，對方獻出功德之血後臉色蒼白，此時已有紅潤之色，哪裡還有半分虛弱的樣子，連帶著額頭上的黑紋也消失不見。
林辰心裡暗暗稱奇，這玄衣果然有非凡之處，但凡部族中那些事物或者稱呼裡帶個玄字的，都不普通，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過林辰很快發現了異常，宇石公太過安靜了，正常人哪怕是在睡眠，也不會像宇石公這樣一點氣息都沒有。
林辰心中生出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宇石公…”
林辰推了一下宇石公，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林辰更進一步，一探鼻息再探脈搏，宇石公氣息脈搏全無，哪裡還有半點生氣？
林辰覺得頭皮發麻，他自懂事以來，還未和身死命絕的族人獨處過，好在宇石公面色紅潤，雖然閉著眼睛，卻比生前更加慈祥，這才令林辰稍微安心了一些。
“小可有緣見此字時，老朽已化塵歸土，老朽一生漂泊，只差一步，便可開啟命玄，只可惜遊歷於江湖，尋遍五行之地，也無法勘破此間玄機。”
林辰轉身，剛才走的急，都沒注意到腳下有字。
“今有不幸，亡於異土，老朽雖心有不甘，可轉念已是老弱，一生漂泊無後，所圖為何？不過空空如也。”
這短短數行字林辰看了數遍，他雖然無法感同身受，可也不由得有些傷感，宇石公身死於此，罪魁禍首就是他的親父…
“老朽生於淨土部族，這裡青木繁盛，老朽身藏於此地，可養青木之仁，期間勞請小可為我守靈，待青蜜花開果熟之際，小可食其果，取青盛之枝常攜於身，這樣有念想存於世間，老朽便不枉此生，如有來世…”
山丘上的字盡數只有這些，可林辰看這字裡行間，宇石公似乎有話未說完，不知為何不再寫了。
“小可林辰，代親父行禮。”
林辰跪在地上朝宇石公行了一禮，止水部族人自出生以後，便不會雙膝跪地，此禮只對亡故的至親祭拜之用。
短刀戳地，林辰要在這挖一個坑將宇石公埋了。
林辰心情低落，他本想回到小集裡叫族親幫忙，可想到親父的話，應該也沒有族人願意沾惹這裡的因果。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可宇石公為族親問命，又將功德之血獻了出來，難道不應該有好報麼？”
林辰一邊挖坑，一邊憤憤不平。
“親父是個先生，平時教我們讀書識字，遇到事情反而是這樣，那書中道理我們學了不做又有何用？”
林辰第一次覺得自已的觀念受到了衝擊，他原本想，像宇石公這樣的人，是會有好報的，再不濟，也應該是在眾族親感恩戴德中離世，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孤身死於荒野。
而在這裡埋他的，是個和他沒有什麼關係的小可，之前林辰並沒有回家取水，他雖然好奇，但對於這種一言決定一個人命運的事情，林辰內心是牴觸的。
“宇石公，小可林辰現在無能為力，不然會將你好好下葬的，在我們止水部族，相信族人身死以後，是會進入輪迴…”
林辰看了一眼自已挖的坑，這坑並不深，堪堪沒過宇石公的身體。
林辰雖然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他看過不少書。
為了防止屍體腐爛損壞，擔心死者來不及進入輪迴，死者的族親通常會定製棺槨，再修繕墓穴，防止墓穴滲水或者崩塌。
“等我明天帶上工具…今天就先委屈宇石公了。”
林辰埋好宇石公後，心裡還是很自責。
林辰並不滿意，他只是挖了一個坑將宇石公埋了，這太過草率，可他現在沒有辦法為對方修繕一個墓穴。
強忍著心中遺憾，自責，林辰準備離開這裡，再不走，待會便遲到了，親父若是發現他和宇石公有交集，後果不堪設想…
“這地上有一本書…”
剛才專注著挖坑了…林辰沒發現地上還有一本書。
這書剛才被宇石公坐著，沒發現也是正常。
林辰撿起書檢視，書皮破損，好在還能看的清楚書名。
《五行遊記》。
書名所寫的字型娟秀大方，與地上的字型一致，想來是宇石公生前所寫，只是林辰有些疑惑，宇石公之前是個弱視者，如何寫的這般好看的字？
止水部族，滄水部族，青羽部族，金鋒部族，淨土部族，合稱五行部族，五個部族文字差別很大，並不相通，但語石公寫的這一本，用的是通用語，林辰勉強看得懂。
蒙院裡教小可們讀書寫字，林辰平時喜歡看書，加上親父本身是一個先生，要求嚴格，林辰自懂事以來，已學會了不少文字。
“我名為宇石，生於淨土部族，自幼有青雲之志，雲遊四方，只為開啟命玄，永別凡俗，淨土六年，不幸於金鋒之地患疾，雙目弱視眼瞎，再加上遍尋命玄之法卻屢屢受挫。今夜大雨連綿，受困於無名山林之中，感嘆一路顛沛流離，生來困苦，以此記事，為後來有緣者獻綿薄之力，若有幸能命玄於天，念我微名，於此生便再無憾。”
林辰翻開五行遊記的第一頁，看到這樣一段話，落款時間是淨土六年花季。
如今是止水二十三年芽季。
輕語之地，五行輪迴，每個部族執令兩年，共計十年，此後五行輪迴再各執令一年，加起來十五年一個完整輪迴。
今年為止水部族執令的最後一年，此書至今已有十七年，難怪書頁泛黃，還有水漬曬乾後的印跡，想來此書陪著宇石公經歷過不少風雨。
“命玄於天，何為命，人生而有命，為天授之，年少得志或是窘迫坎坷，冥冥之中，皆為命數。何為玄，玄易之理，變幻無窮，可晴空萬里又忽而大雨連綿，未定之事皆在一念之間。天道難測，人生於天地之間，如江河於滄海之微末，順天行道趨利避害，卻又不甘天命束縛。”
林辰心有所悟，隱約間感覺自已接觸到了一個新世界，他之前閱讀過的不少書籍，記載的大多是有關於仁義禮智信這類的典故。
止水崇義，患難之中見真情這樣的例子在書中比比皆是，可這種命玄易理類的書籍，林辰心有嚮往卻從未接觸過，此時看到，不免有些情緒激動，不知不覺間加快了翻閱的速度。
“天空浩瀚，命光有常，星月輪轉，終有定時，千古河道，沉跡在文言，無外力之變，不歇入東海。”
林辰匆匆一瞥，翻開了標題是“命玄”的那一頁，或許宇石公生前有許多見聞，這本五行遊記存在的目的，是宇石公記錄他對開啟命玄的探索，雖然宇石公直到命絕身死都沒有成為命玄者，但這過程中或許有不少感悟值得借鑑。
林辰對命玄者神往已久，親父雖然時常提起命玄者如何在世間瀟灑縱橫，可若是能親身經歷一番，豈不更好？
“涓涓細流，有成洪水，或已枯竭，時過境遷，為不變之變，人命由天定，卻終於黃土，是為命由天定，身歸土藏。如河流起于山川，歸於滄海，雖有盡時，其中蜿蜒曲折，不歸山川，不屬滄海，如青天之雷，威始於天，終於玄土，其中脈絡，無一重複。”
林辰有些焦急，這些字他雖然都認得，可連在一起的文意卻是晦澀難懂，難道命玄易理都是如此高深莫測麼？
“人生亡於天地間，為天地所養，又歸於天地，生時為萬靈之長，歸藏時化為天地萬物，萬物可為風雨也是山火，既是萬物又無一物。命玄之所在，在於顛倒陰陽，逆轉生死，人生時如萬物，命門開啟，以命元引天地萬物為已用，人又為萬靈之長，引用萬物時又不迷失於天地萬物之中。”
林辰第一次感受到言語如此奧妙，這後面的話他倒是看懂了一些。
“人生死都在天地之間，由天地養育，死後又歸於天地，可化為萬物，興許這山間的花草樹木，林中的妖物野獸就有一部分是人死後幻化的，而命玄者的特別之處是，命玄者開啟了命門，這個命門可以讓命玄者吸收命元，再用命元溝通萬物，人死後與萬物融為一體是沒有意識的，但命玄者在活著的時候就可以溝通萬物，並且保留自我意識，不會迷失自我。”
林辰心中暗歎命玄者果真其妙，可這命門在何處？又該如何開啟？宇石公為何到死也沒有成為命玄者？
帶著諸多疑惑，林辰接著往下看。
“命玄之路，起於天庭，經由心宇，通向四肢，終於焦土，天地輪迴之路，萬物盛衰之理。”
林辰看著書卷上的言語，對比另一頁上身體形狀的配圖，上面星星點點，每一處命門都有線條相連，這天庭對應人的頭部，心宇對應身體軀幹，四肢也有對應的命玄名字。
“天庭之主，命玄於天…”
天庭之主對應的命門名為命主，在眉宇中心。
“眼守清明，萬物藏之…”
左眼和右眼上也有命門，名為通天和往生。
林辰對照著圖形感受著自已的身體的變化，盡力的去理解書中言語所表述的意境，不知不覺間進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
林辰眉宇中間處隱隱有虛幻的火焰在燃燒，雙眼也一改黑白，幻化成微弱的火焰，隨著火焰越來越大，林辰只覺得自已身處一片黑暗的空間之中，到處都是虛無與灰燼。
林辰不知自已在這黑暗的空間中行走了多久，只是在這漫無目的的過程中，一開始的期待與希冀逐漸消磨殆盡。
林辰始終等不到光明，四周依舊漆黑一片，像是一個沒有邊際的黑色牢籠，將他囚禁在此處。
“命弱者為命所累，如智勇困於所溺。”
冥冥之中，林辰彷彿聽到了遠古的低語。
“可書中說，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堅守一方清明，可無畏生死。”
林辰試著回應，可這一道辨別不出男女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林辰看不清前路，也不知身處何方，但他還是選擇了行動。
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林辰也不知道自已走了多遠，四周依舊是一片黑暗。
“命弱者為命所累，智勇困於所溺。”
這話難道是解開這黑暗的關鍵麼？
命運不濟的人更偏執命運，反而不願不敢改變現狀。
沉溺的事物是智慧和勇氣的枷鎖…
“可這兩句話和這無盡的黑暗有什麼關係呢？”
“黑暗如果是牢籠，是命運，而我想掙脫這束縛，是偏執，是執念…”
“越是害怕，越是難以離開這黑暗麼？”
林辰嘗試靜下心來，一開始他以為自已還沒有睡醒，深處於一場夢境。
可他剛埋葬了宇石公，又那麼的真實。
“我這樣下去一定會遲到…親父一定會責罰我…”
“到時候問我為什麼遲到，我該怎麼解釋？我還從未說過謊，可宇石公的事…親父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我該怎麼辦？”
林辰細想，他剛在黑暗中，有很多想法，可這些想法，和如何離開黑暗一點關係也沒有。
林辰雖然在思考，可想的都是被黑暗困住所帶來的麻煩，根本沒有認真想過怎麼從黑暗中離開。
這時，林辰才明白了智勇困於所溺這句話的含義，人沉溺在某種事物時，會有很多的情緒，遇到困難就會有很多負面的想法，智慧和勇氣反而被這些思緒給束縛住了。
“如果黑暗是幻境，要離開這裡，一個方法是，自已也化成黑暗…”
自身也化為黑暗，與黑暗融為一體，那有光的地方就是出路。
林辰這樣想著，黑暗中有黑色的火焰墜落，附著在他的身上，黑色火焰悄無聲息，一觸碰到林辰的身體，就將他的肉體融化。
轉瞬間，林辰化為一具白骨…
林辰看不到黑色火焰，但他能感覺到自已身上的變化…
“好痛苦…我在消失…”
“親父，救我…”
林辰感覺呼吸困難，身上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壓抑感，從四面八方擠壓著他的身體。
這時，林辰想起了最親近的族親，芳語如果在身邊，就能救他了。
“……我幻想化成黑暗，感受就如此痛苦，那我…幻想離開這裡，回到…剛才埋葬…宇石公的地方呢？”
“不執念於從黑暗中找到出路，也許這黑暗的邊際遠超出我的想象，那我只要將自已摘離這裡就可以了…而不是想著如何去破解這裡…”
林辰思緒斷斷續續，已經快失去意識，這是他迷茫時的想法。
“睜開眼…”
“睜開眼…我還要回去看看族親，親父還等著我回家…”
林辰呢喃低語，如果他現在瀕臨死亡，那回家就是他唯一的執念。
“我要回家…”
小山丘上，林辰呆坐在地上，周圍一大片水漬，而他的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
林辰感覺到眼睛有千鈞重，他想回家看到親父，憑藉著這一股清醒，林辰終於睜開了眼…
“剛才我是怎麼了…”
林辰回想起那個無盡黑暗之地，不像是幻境，還有那遠古的低語…只留下一句沒有答案的謎題。
林辰緩了緩心神，剛才身體被火焰融化的痛苦，他還在後怕，而身體被擠壓的壓抑感，他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
“呼…”
林辰雙手撐地，大口的呼吸著，任由汗液滴落在《五行遊記》上。
“天庭之主，命玄於天…”
看著書上的字，這書是宇石公唯一的遺物，得好好儲存，林輕撫額頭，想要擦去額頭上的汗。
“怎麼是血…”
入眼的是一片血紅，原本以為的汗液，卻是血液。
“在黑暗中，好像有什麼東西鑽到命主那個命門裡了…”
林辰回想，那時候他全身被火焰焚燒著，到後來，那些火焰怎麼消失的，他也忘記了，只記得迷糊中，有什麼物體進入了命主命門，也就是眉心那個位置…
“難道剛才不是幻境？是真實發生的？”
可那又如何解釋肉身被燒成白骨，而現在身體安然無恙呢？
意念微動，一團紅色火焰出現在林辰的手心上方。
“這…”
一小團火焰在林辰的手掌上方跳動，沒有任何附著物，就那麼憑空燃燒著。
“剛才只是在想，自已是不是開啟了命門，所以才有了這麼一個嘗試…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林辰驚訝不已，他真的開啟命門了？在那黑暗世界中？
林辰念頭又起，紅色的火焰中有一縷黑色出現，轉瞬間，紅色被黑色沾染，火焰變成純黑色。
看著手心上黝黑的火焰，林辰感覺自已又要被拉入那個黑暗的世界，趕忙收起意念。
鑽入命主命門的，藏在眉心的就是這黑色火焰麼？
普通人和命玄者最大的區別就是前者沒有開啟命門，任憑前者如何想象，普通人也不可能召喚出玄火，但開啟了命門的命玄者，卻可以用意念召喚出對應的能力…而這一切就和呼吸那樣自然簡單，命玄和凡俗之間，隔的是天運命數！
林辰意念微動，一朵綠色的火焰也憑空出現。
“這眼睛召喚出來的火焰，好像也有區別，左眼是紅色，右眼是綠色，而額頭上的命主命門召喚出來的火焰卻是黑色的…”
林辰這次才敢確認，他開啟了三處命門，都是天庭這一路的命門，分別是命主脈上的命門，通天脈命門，往生脈命門，對應的是額頭眉宇中心，左眼以及右眼。
林辰能感知到自已的命主脈命門，那裡有兩道並排的命門，一道命門上有黑色的圓形紋路，看起來精妙無比，命門內，就有那詭異的黑色火焰，好像可以吞沒一切。
林辰還不懂這紋路代表什麼，而另外一道命門看起來樸實無華，內裡似乎沒有東西，林辰也無法用意念“開啟”這道命門。
“左右眼睛上竟然有五道命門！這五道命門佔據四個方位，其中一道命門就被這四道命門包圍著…就像五行的各自方位…不過只有北方的那一道命門上有紋路…其餘四道命門沒有任何光亮。”
林辰好奇，全然忘記了自已還要去蒙院學習的事。
“親父說過，這玄火最是無情，可以焚燒萬物，命玄者中，這一類的命玄者都很難善終…”
林辰自言自語，玄火無情，已是老話長談，林辰現在唯一恐懼害怕的，便是死亡，人若是死了，他在這個世間眷戀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會化為虛無。
林辰暗歎一聲，玄火無情，主毀滅殺戮，希望自已能不忘記初心…他之前內心想的是回家，和自已的族親在一起。
希望這個能力可以守護好自已的族親，而不是用來殺戮。
林辰收起情緒，他現在身具命玄，為宇石公修繕墳墓就容易多了。
小山丘位置特殊，不會有山體滑坡一類的事故，加上有青蜜樹遮擋著，不會遭受太多的風吹雨打，但平時雨水還是會滲進土裡，若是有暴風雨，宇石公的屍體很可能會被雨水沖刷。
林辰在山丘附近砍了一些樹木，他準備將這些樹木燒成灰燼，到時候再將坑挖深一些，用灰燼填實坑壁周圍，就可以防止雨水和毒蟲侵蝕屍體。
“宇石公…雖然你想著這青蜜樹可以吸收你的身體，但小可實在難以做到…小可想著，這青蜜樹果實香甜可口，花開時也有清香，你若是未入輪迴，這裡還可以為你遮風擋雨…只是你不能再回應我，不然我還想為你選一個更好的地方，這裡雖然也好，但太過淒涼了…”
林辰一邊挖著坑，一邊唸叨著，他突然有些能理解，書中那些非凡權貴為何死後要挑一個好地方當墳墓。
若是有生人對死者眷戀不捨，哪怕對方已經死去，也會盡可能的想給對方更好的待遇…
林辰一開始還不能理解，人身死命絕，就再也感受不到這世界了，為何還要佔用那些美好的資源呢，現在他知道了，是生者還眷戀不捨，對死者的感情，沒有因死者離世而消逝…
林辰之前和宇石公萍水相逢，沒有太多的感情，但林辰開啟命玄以後，就和對方多了一種道不清說不明的感應。
哪怕宇石公已經死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因果。
沒用多久，林辰就挖了一個比他還高的坑，差不多有兩步那麼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開啟了命門，身體可以吸收命元的緣故，林辰覺得自已的力氣增長了許多，這坑挖的速度很快，還不覺得累。
林辰將灰燼抹在坑壁內，再召喚出玄火將坑壁炙烤了數遍，這才把烤乾的樹幹放入坑內。
“宇石公…此番機緣，恩同再生父母，小可永世不忘。”
林辰跪在地上，朝宇石公的屍體行了一禮。
宇石公臉色紅潤褪去，只剩下蒼白，林辰內心難過，之前因為身具命玄的那種喜悅蕩然無存，這能力，這機緣…是宇石公的命換來的。
“如果可以，我也會雲遊四方，像你一樣…也算是一種傳承。”
林辰在心中默默起誓。
安葬好了宇石公，林辰這才準備回去。
下了小山丘，林辰回頭再看了一眼。
“有能力要在這裡建上足夠厚的青石圍牆，這樣哪怕是妖獸，應該也沒辦法侵食宇石公的身體…若是有輪迴，我得活久一點，希望能在這個世界上再遇到你。”
林辰心中默唸，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長者，哪怕與對方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這些經歷，悄然改變了他的一生。
林辰一路急跑，他能感受到速度明顯的變化，之前命門沒開啟時，他一息可以跑十步左右，現在全力之下，一息可以跑三十步，還不帶喘氣…
“這天庭路的命門主變化，兩腿上的命門主速度，若是能開啟腿上的命門，那速度不知道可以多快？一息千步甚至萬步也不是不可能…”
林辰心裡幻想著，可一回到碧落小集，頓時心生憂愁。
林辰不知道該怎麼和親父解釋，現在命光當正，白天已經過去了一半，族人也會陸續回到家中進食，而他今天竟然沒去蒙院學習，小集裡的小可不多，有誰沒去讀書，先生一下就知道了，何況這教書的先生，還是他的親父。
“和親父說，我開啟命玄了？”
“還是說我去安葬宇石公了？”
林辰覺得這兩種說法都不妥，第一種說法太過匪夷所思，他不知道如何解釋，生怕會有什麼意外的變故。
“第二種說法，親父應該會很生氣，會覺得我忤逆了他…”
林辰站在路口，沒有回家。
林辰的家在山底下，旁邊就是小集裡的祭壇，若是有什麼重要事情，他的親父會召集族親，在這裡商討相關事宜，若是有危及小集的事情發生，他的親父還會在祭壇處燃放青煙向據點求助。
作為小集裡最有文化的止水族人，芳語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集長，是這個小集的決策者之一，作為一集之長，芳語自有威嚴，不僅林辰怕他，其他小可也怕他。
“不知道文初會不會替我求情…”
林辰輕嘆一口氣，他想起了自已的玩伴文初，小胖子文初就住在他家的對面，平時進食的時候，二者還會互相打招呼。
林辰心裡忐忑不安，他並不想騙自已的親父，而他消失了這麼久，若是說謊在山中貪玩，親父的確可能會信…
可這事會傳出去，身為集長兼先生的芳語，平時就很注重規矩，林辰若是以身試法，那豈不是落了對方臉面？
“可若是實話實說，自已早上幫忙安葬宇石公，隱瞞了自已開啟命門這個事…想來會更加麻煩，親父當著眾族親的面，說了這事，有炫耀之意，而我卻去沾惹這因果…這事好像更麻煩。”
林辰一想到這就頭疼，命玄者不都是逍遙自在麼？為什麼他就這麼的不自由，事事都要被管著，等過一兩年，能去據點的蒙院學習就好了…那裡遠，親父就管不著我了。
林辰心亂如麻，但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後者傳出去，對親父的影響更大，而自已受了宇石公的恩情，如果連這事都不敢向親父承認，那書中的道理真的就白學了…
話雖然說的簡單，可真的到做的時候，其中涉及的顧慮太多了，林辰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知易行難！
“林辰…你幹嘛去了！”
遠遠看到林辰站在路口，小胖子文初一顛一顛的向他跑來。
“你完了！你親父早上問我知不知道你去哪裡了…”
文初緩了一口氣，拍了拍肥嘟嘟的胸脯，這才繼續說道：“看他那樣…待會可以聽到你的慘叫聲了…”
文初有些擔心，又有些興奮，林辰經常被芳語打，他也經常被自已的親父打，二者有時候會互相看熱鬧，有時候也會互相安慰…
“你待會幫我求個情？”
林辰弱弱的道，他估計今天得挨好幾次打。。
“明安節我家有好吃的，我分你一半…”
林辰嘗試用美食誘惑文初，對方比他大幾個月，可身子是他的兩倍寬，可不就是能吃貪吃造成的嘛？
“不不不…我不敢，我寧願一個月不吃好吃的，也不敢在你親父生氣的時候搭話…”
文初搖頭，幫忙說情不可能！林辰親父既是先生，又是集長，在蒙院裡，他得怕著，在小集裡，他還得怕著…
“唉…不行…”
文初一臉糾結，林辰以為他回心轉意，略微心安了一些。
“一個月太久了，還是三天吧，我寧願三天不吃好吃的…”
林辰想一腳踹過去，但一想到自已身體應該強化過了，便放棄了這個想法，若是之前，他免不了要先和文初打一架…
“我不和你說了，我回家了…你親父就在背後，我是怕你出事，這才提前跑出來和你報個信，沒想到真能遇到你…你自求多福吧…”
文初頭也不回的告辭，那樣子像是遇到了洪水猛獸一樣。
林辰無奈，他也很怕自已的親父。
……
“今天去哪了？怎麼沒來蒙院！”
遠遠看見林辰，芳語怒吼，哪還有半點先生的斯文。
“我跑到山裡玩去了…”
林辰聲音微弱，他甚至能感覺自已臉上發燙，這命玄者也得怕親父啊，誰讓自已是對方的後代呢！
“止水文字你都學會了嘛？引經據典答辯你確定能過？”
芳語伸手抓向林辰，本想拖著林辰走，卻發現自已有點拖不動，不是有點，是完全無法撼動對方分毫。
這小子還敢反抗？
林辰見勢不妙，趕忙開口道：“我認罰，在這路口打我，對你影響不好…我回家認罰！”
話說著，林辰主動配合著芳語往家中走去…
林辰太瞭解自已的親父了，剛才那一吼，估計不少族親都聽到了，這樣其他族親會以為他林辰是因為貪玩不去蒙院的…
至於埋葬宇石公這事，估計親父也不會到處聲張，知道這事，最多將他再打一頓。
林辰打定主意，做出了選擇，心情也平復了許多。
林辰從未覺得自已比同齡的小可更聰慧，但這情緒的轉變，卻被芳語看在眼裡。
“這小子，今天怎麼怪怪的？”
方語也沒細想，到家以後，芳語拿起一塊木板子對著林辰的手心狠狠拍去…
林辰覺得有些疼，但還是忍住了，他之前被打的時候也從沒叫過，文初說的慘叫是杜撰的…
不過林辰之前被打，他心裡會不服氣。
這次，林辰心甘情願，他的確做錯事了，至少，對於方語這個身份而言，林辰沒去蒙院學習，的確不對，也不該。
“我錯了…”
林辰低聲說道，不過他沒有求饒。
“你還知道錯了！”
聽到林辰認錯，芳語手中的板子更用力了幾分，這小子貪玩不去蒙院，讓其他族親怎麼看他？
“知道了…”
林辰聲音低落。
“小可應以學業為重…”
林辰低頭，任由芳語打著。
“親父，小可熟讀書中道理，是為了去據點的蒙院學習好學到更多的道理，還是為了離開這個碧落小集這個小地方？”
林辰冷不防的問了一句，這問題和他現在被打的原因一點關係也沒有。
“小集是峽谷，你出去外面看看，小集的天有多大？就一個峽谷那麼大！青芒山據點是我們這數百倍大，據點之上還有據守城池，規模更是超出你的想象，懂麼！你難道想一輩子呆在這小地方麼？”
說到這，芳語狠狠地拍了一下林辰的手掌心。
“你親父我當時也有機會去據守城池學習，那裡有命玄法陣守護的城牆，在荒季也不怕有妖獸攻擊，食物穩定…荒季天地無光，據守城池可以明燈，去了那就不用在黑暗中擔心受怕，親父對你嚴厲…是不想你重蹈覆轍。”
芳語語氣緩和了一些，但打林辰的板子還是沒有停下。
不過以往拍幾下就紅的手掌心，今天卻沒有太多的變化，芳語還未發覺林辰的異常，只是覺得林辰的情緒有些不對勁，以往那股不服輸的勁沒了。
“可我們學習書中道理，不就是為了銘理於心，踐道於行麼？”
林辰再追問道：“讀書明理是隻是為了榮華富貴？那誰來堅持這書中道理？明白這些道理只是為了迎合他者麼？只為了能有一個護身之地？”
林辰不服！他之前看那些先賢留下來的書，感覺那些滿腹才華的人，是很灑脫的，有一種不屈的氣節在。
芳語讀的書不少，可相處起來，林辰覺得對方比那行腳商者還勢利，行腳商者好歹要做生意，無論貧富貴賤都會笑臉相迎。
可自已的親父卻覺得其他族人事事不如他，光有傲氣了！
“你是讀書讀傻了！你看的那些書，你以為那些人是在小集裡寫出這些書的？他們衣食無憂！住在深宮高牆裡，他們什麼身份，受萬眾追捧，你呢？你還要靠我養著呢！”
芳語看到林辰不服氣的勁上來了，打的更順手了一些，不然他還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若是不能言行合一，踐道於行，受萬眾追捧我也不屑，哪怕是那些先賢，我若是知道他們表裡不一，徒有虛名，我也不尊！”
林辰和芳語爭上了，他們兩個都很倔，林辰哪怕被打的再疼，也不會開口求饒。
“你厲害！我看你到時候能有什麼身份！你這臭脾氣，還想和那些先賢比肩？天天貪玩，興許這次蒙院試考你都進不去，到時候丟臉的可是你！”
芳語見林辰沒什麼反應，開始換另外一隻手打。
“我不厲害，我只是敢做敢當，不像你，只會迎高踩低！”
雖然不痛，但這被動挨打的滋味可不好受，最重要的是，林辰不認可芳語的處世原則。
二者雖然是血脈至親，可林辰的想法卻與芳語天差地別，哪怕被打了很多次，林辰還是堅持自已的觀念。
方語聽到林辰這話，心裡動了真火，這小子，現在被他打不僅還嘴，還敢說教他！
林辰這臭脾氣，以後去大地方，不知道會惹出多少禍，而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集長，在這止水境內啥實權都沒有，惹了事誰兜著？
芳語正準備動手，好好教育一下林辰，林辰趁這時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說一部分出來，這頂撞要捱打，做錯事也要捱打，乾脆湊一塊。
“我今天沒貪玩…宇石公死了，那玄衣死了…”
林辰改口，自已的親父應該不知道宇石公的真名。
“我昨天受他之託，去了才知道他已經死了，而他託我之事，就是將他安葬。”
林辰說完這話後沉默，他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宇石公這樣的玄衣，一生行善濟世，到頭來客死異地，而當地的集長卻覺得接納這樣一個人會招來禍事，是不祥。
“誰讓你去的！”
方宇狠狠一拍，木板斷成兩半！
玄衣雲遊四方，不圖回報，為的就是不沾惹因果，可這因果哪有這麼好斷的？
日積月累，這被玄衣救助的人的惡果，遲早有一天都要玄衣來還，若說這個世界是守恆的，那原本應該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厄運，總要有另外一個人來承受。
現在玄衣死了，這惡果誰來還！
一個未涉世的小可，哪裡懂得這其中的恐怖！
二者相對沉默無言。
芳語思緒萬千。
林辰這一刻很失望，他一開始幻想的先賢，就應該是他親父這樣的，知書達禮，鎮守一方。
可接觸以後，林辰發現他的親父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芳語並非是言行一致的人，涉及到切身利益，道理和規則就變了。
變得不公，變得趨利避害，知書達禮成了為已謀私的工具，鎮守一方的責任，變成了謀利的捷徑。
林辰太失望了。
“你將那玄衣埋哪裡了？”
芳語沒有繼續打林辰，哪怕他很想，其他小可都怕打，但自家的小可也怕，卻也不怕。
林辰怕被打，但有理有據的時候，林辰這小子就不怕。
“埋在落青山的一處小山丘上，那裡有一棵青蜜樹…就埋在那樹下。”
林辰說完沉默。
“親父，是你害死了宇石公。”
林辰沒有將這話說出口，若是說了，是要為宇石公討一個公道麼？
那當時自已為什麼不阻止？
是不敢麼？
如果阻止了，明家應該會恨死他了。
林辰現在很矛盾，也很自責。
芳語並不知道林辰會想這麼多，他只是覺得林辰比其他小可更加聰慧一些，但也更倔，這不是好事，很容易招惹禍端。
“也罷，這玄易之事，既然已經定了，我們這些凡俗，也無力改變什麼，聽天由命吧…”
芳語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追究，他突然覺得自已很累，芳語自覺哪怕不能開啟命玄，也有機會博取功名，可惜時運不濟，困在碧落小集這個小地方。
論身份他是一集之長，可以管理小集尋常事務，又是個先生，傳承思想和文化，在蒙院，眾多小可都怕他。
可唯獨自家小可不怕，芳語只能用身份壓林辰，若不是他親父，方語相信，就剛才這事，二者指不定會打上一架。
林辰與這玄衣的因果，已經不是他這一個凡俗可以觸碰的了，方語也不想再為這些事勞心費力。
這小子，他已經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