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到初三那年,任女士和林先生的工作和生活還算穩定,我卻遭遇了幾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情,且聽我一一道來。
那時學校流行交筆友。
聽著身邊同學們討論著和筆友的書信內容,我自嘲著沒有人會喜歡跟我做朋友。
初二下半學期,我在書桌上收到了第一封來自筆友的信件。
雖然不知道是誰放的,但我表面不顯,內心依舊很激動。
書信的內容很簡單。
對方說自已看過我在校慶上彈琴,覺得我很厲害,想要和我成為朋友。
對方還說,如果想要給自已回訊息,只需要放學時把信件放在書桌上,我們班裡有人自然會將回信帶回去。
一來二去的,我們也算是熟悉起來。
看著紙張上秀麗的字型,我認定對方一定是我的某位學姐。
“週五放學後,公園河套旁,不見不散。”(東北話叫河套,翻譯成普通話就是小溪)
準備和筆友首次見面的我很激動。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才熬到放學的時間。
到約定地點,卻看到對方並不是學姐,而是初三的陌生學長。
“那個,我喜歡你很久了。”
他將手中的小洋人和高粱果遞給我,並主動開口。(高粱果是生長在大興安嶺的野果,形狀像是小草莓,味道也一樣)
我震驚了!
滿心只有暴揍哥布林和跳舞遊戲中上下左右鍵的我是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
於是,在他打算牽我手的時候,我一個不小心大力出奇跡,將對方拍到了河套裡......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頭也不回的跑回家時,滿腦子都是最後聽到河套裡那道若隱若現的怒斥。
沒想到,因為此事,我在學校出名了。
那時候我們班有個同學叫王航,平日裡學習成績墊底,聽說他在學校外還總是打架。
初一某次放學時,我曾親眼見過他和班裡另一個同學高明,將小學欺負過我的陳宇飛堵在牆角不斷攻擊。
當時我還在暗自竊喜,覺得這就是報應。
這樣的人,我從未打過交道。
“誒?聽說你把我兄弟扔水裡了?你咋那麼牛X呢?”
週一早自習前,王航大力敲擊我的書桌,嚇得座位上的我一激靈。
隨著老師警告他趕緊回座位,臨走之前,他還湊到我耳邊惡狠狠地說著,“給你倆傳信這麼久,你就這麼不給我面子?這事咱倆沒完!”
我這才知道,一直以來是他在替學長給我傳信!
而且,對方傳信的目的並不是將我當成簡單的筆友,而是要追求我!
很明顯,昨日我的態度將他拒絕的十分徹底,絲毫沒有迴旋餘地。
我的脾氣很倔。
即使有繼續和學長談判的餘地,我也不打算委屈自已早戀,聯絡對方。
從那以後,我的初中生活變得特別特別難熬。
因為知道我對貓有種不一樣的情感,私交還算不錯的同學們給我起外號叫‘貓’。
當時班裡還有個女生,我們二人正值發育期,胸部比其他女生的略大一些。
王航便聯合其他同學一起,給我們起外號叫做‘奶牛’。
老師批改後,發到我手中的作業從沒完整過。
我的課桌和板凳上,偶爾還會出現‘王八蛋’‘X女’的侮辱性詞彙。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霸凌了吧?
可悲的是,平日裡與我相談甚歡的女同學們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我說話。
她們甚至主動拉開和我的距離,生怕惹禍上身。
無論是小學還是初中,我見過所有的老師面對學生告狀時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
“人家為啥欺負你不欺負別人?多從自已身上找找原因。”
我不想到辦公室面對這種尷尬的場景,只能選擇默默承受。
之前說過,我初中時期半夜總會偷跑出去上網。
在網咖我總能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那是我班外號叫耗子和羊的兩個男同學。
他們在學校存在感不高。
羊我不瞭解,可耗子我之前就認識,在我小學期間任女士帶我去他家打過麻將。但我和耗子小學期間並不是一個班,相處的時間並不多。
總是坐在一起上網,我對他們的瞭解逐漸多了起來。
比如羊,人不可貌相,我是真沒想到他竟然信哈利路亞!
而且他在遊戲中PK從未輸過,總是操縱著一身粉色時裝的狂戰士在我不認識的地圖中大殺特殺。
再來說耗子,如今哪怕聯絡不多,在我心中他依然是我此生最珍貴的摯友。那年我在舞蹈遊戲裡蹦迪的時候,他就在一旁和其他人聯機打CS。
我都看出來了,耗子游戲水平菜的不行,但他脾氣很好,面對隊友的指責也總是笑眯眯的。
有次課間我正趴在桌子上休息,王航從最後一排徑直衝我扔了一本書。
“啪!”
他的準頭不行,也可能是故意扔偏只為嚇唬我的。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原本吵鬧的班級突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用好奇或者疑惑的眼神注視著我們,想要看看之後會發生什麼。
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坐在我後排的耗子就突然站起來衝著王航大吼道,“幹啥啊?你嚇我一跳!”
“就是!課間你不睡別人還睡呢!”我聽到羊也在小聲嘟囔著。
王航在班裡橫行霸道慣了,從未想過平日不起眼的他們竟然會主動站出來,直接氣笑了。
“我X,你們特麼的不想活了?”
王航本想衝過來給他們點顏色瞧瞧,可老師的到來給這場衝突按下了暫停鍵。
上課期間,心神未定的我還收到了耗子的紙條。
“貓,你沒事吧?”
耗子的字歪歪扭扭的,卻讓我莫名其妙的想要哭。
是了。
從王航開始叫我奶牛之後,已經許久沒人叫過我‘貓’這個外號了。
耗子和羊一直都是存在感極低的人。
可就是這樣的人,卻給了我一直想要的溫暖。
羊從不聽課,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我下意識回過頭衝著耗子笑了笑,卻無意間捕捉到王航玩味的眼神。
不對!
他們向來與世無爭,成為同學以來,從未跟任何人紅過眼。
而這次又是替被針對的我出頭,保不準王航會對他們做些什麼。
想到這裡,我不知怎麼就從內心生出一股衝動。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我不願牽累他們,更不想他們成為今後班級裡被孤立的另一個我。
老師還在臺上講課,我卻在這股衝動的驅使之下,撿起王航扔在地上的書本,徑直向他走去。
“林任娜,上課呢,趕緊回座位去!”
老師的警告我充耳不聞,內心只有一個想法。
我要弄死他!
王航顯然沒想到我會衝到他前面。
我卻趁著他錯愕之時,將他的課本一下一下的砸在他的頭上。
可能我當時的表情很扭曲吧。
沒有人拉開我。
就連老師,在我恢復理智回到座位上之後,也只是繼續講課,對剛才我引起的騷動視而不見。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果然,李爽說的是對的。
從那以後,王航再也沒有找過我麻煩。
只不過可能是除了耗子和羊之外的其他同學也發現了我的病態,再也沒主動和我聊過天。
日子一天天過去。
初三下半學期,在任女士的強壓下,我徹底失去了半夜出逃的機會,只能繼續扮演他們心中的好孩子。
隨著結束通話那通查詢中考分數的電話,我的初中生涯終於落下了帷幕。
自已的成績是523分,我兒時的發小考了522分,我記得很清楚。
總結了其他年份的重點高中的分數線,覺得我可以考上的任女士終於放鬆了對我的管制,不再限制我的外出時間。
耗子和羊每日泡在網咖,我又沒有零用錢。
我不想待在家,最後只能孤身一人爬上山頂聽風看雲,一坐就是一整天。
隨著各所高中分數線公佈,我平靜的生活再次被打破了。
“啥?多少分?”
掛掉電話後,任女士的心涼了半截。
那年的重點分數線是525分。
如果成績大於520分的學生,比分數線少一分就出一萬塊錢擇校費的話,也能作為候補生去重點高中。
“你咋就不能多考幾分呢?”任女士泣不成聲,“咱家窮啊!哪有兩萬塊錢給你當擇校費!”
得知我的發小交完擇校費成功獲得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後,任女士伸出雙手,一次一次地痛擊我的後背。
我已經麻木了。
在任女士的棍棒教育下,這種程度的打擊對我而言不痛不癢。
可當我看到她在火鍋店工作而變得傷痕累累的雙手因動作劇烈再次裂開,鮮紅色的血液不斷沁出時,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直到如今,我都不知道當初自已到底在歇斯底里的哭喊聲中宣洩什麼。
......
“你說,當年你要是再多考幾分該有多好。”
遼寧的新家中。
哪怕過去這麼多年,任女士看到當年我被普通高中錄取的通知書時,言語中依舊透露著惋惜。
“經歷這場大病後,我也算看開了。”她沉默片刻後,拍了拍我的肩膀,“考不上就考不上吧!只要你今後健康平安,對媽來說,比啥都強。”
不是每個人的人生都一帆風順。
小時候的我自命不凡。
總是幻想著自已能成為對社會有益,受人尊重的大英雄。
可隨著年齡增長,隨著經歷的越來越多我逐漸明白過來,原來自已平凡又普通,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