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女士工作的苗圃收益減產、人力資源飽和,一個叫做內退的新名詞,席捲整個單位,弄得很多員工人心惶惶。
越來越多的同事們捲鋪蓋走人,大家都害怕下一個被遣散的是自已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暗自祈禱能留在單位裡。
1998年11月,任女士的部門被集體約談了。
不久後,任女士等人不得不下崗。
衛東、蔡姐和任女士三人的生活或多或少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
其中最慘的就是衛東。
妻子聽說他失去固定工作,第一時間選擇扔下孩子和他離婚。
那段時間,閒下來的蔡姐和任女士沒少開導他。
慶幸的是,林先生的工作還算安穩,家裡還有微薄的經濟來源。
可眼睜睜看著家裡入不敷出,才三十出頭的任女士開始鬱鬱寡歡,頻頻從噩夢中驚醒。
她開始擔心自已不能為這個家做貢獻,生怕自已會成為林先生的拖累。
最先發現任女士這種情況的人是剛剛走出離婚陰影的衛東。
察覺到朋友的狀態不對,他和蔡姐又都不會開導人,最後決定向曾經單位的領導關女士求救。
“小霞,你幹啥呢?”任女士正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嘆氣,突然聽到關女士的聲音的她還以為工作的事有了轉機,眼前一亮。
“關姐?你咋過來了?”任女士連忙將前領導迎進家中。
才過了短短三個月,可自已手下的員工們如今離婚的離婚,消瘦的消瘦。
關女士看到如今任女士的狀態,知道她還在糾結下崗的事情,主動開口問道,“你知道為啥你們幾個被裁員了嗎?”
任女士一聽,知道自已工作這事算是板上釘釘了,眼神重新暗淡下來,“那會主管不是說啦?因為咱廠子收益低。”
“對,這兩年廠子收益是不景氣。但是你那麼聰明,自已琢磨琢磨,為啥下崗的是你們而不是留下來的那些人呢?”
任女士整個人顯得有些沮喪。
見到她這個反應,關女士繼續說道,“我跟你說吧。每個企業都有自已的硬性標準。”
“你沒發現下崗的這群人,包括你在內,學歷都不高嗎?”
“學歷低,再加上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本事。你告訴我,單位憑啥留你?”
任女士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麼回覆這個問題。
“小霞啊,工作還能再找。你還年輕呢,向前看。”
“好了,我還得上班去呢。要是還想不開,隨時歡迎你過來找我嘮嗑。”
最後,關女士將目光鎖定年幼時期的我,“咱就是個普通人。你要是不想孩子以後面臨跟你同樣的困境,就告訴她好好學習。當個稱職的媽媽,這才是你現在最應該做的。”
關女士離開後,任女士看向我,倒吸一口冷氣。
唉呀媽呀!
孩子衣服怎麼都穿反了?
還有臉,花的跟小泥猴似的,鼻涕弄得滿臉都是。
不過在關女士開導過後,任女士總算是重新打起精神來了。
對!教育要從娃娃抓起,以後說啥都不能讓孩子吃了沒文化的虧!
任女士這樣想著。
眼看著到了我該去託兒所的年齡,她決定先送我去接受知識的洗禮。
誰料,打零工填補家用的任女士上午剛將我送到託兒所,接孩子的時候就出了事。
那天下午,託兒所阿姨站在門口翹首以盼。
看到任女士和另一個小朋友的家長那一瞬間,就開始告狀。
說我上課和男生打架,用鉛筆把人家手給扎壞了。
“林任娜,你給我過來!”
任女士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狠的話。
我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一步一步朝她的方向挪動。
“說吧,誰先動的手?”任女士狠下心無視我眼角的傷口,耐心問道。
“是我!咋了?”我則是一臉不服氣的模樣,甚至當著二位家長的面前還在惡狠狠地對那個男生放狠話,“別讓我再看見他,要不然見他一次,打他一次!”
“跟同學說對不起!”
“我沒錯,我不認!”
這一下可徹底激怒了任女士。
聽她說,那天我鬼哭狼嚎的聲音,響徹整個衚衕。
......
“那次你給人家男生手扎破感染了,我跟你爸又是帶著他輸液,又是給人家父母低三下四賠不是。你這孩子,從小就不讓我省心。”
“我讓你站在門後反省,你就是不認錯。倔的跟頭驢似的,也不知道隨誰了。”回憶到這裡,任女士瞪了我一眼,“現在你都二十多了,媽再問你,知錯了嗎?”
雖然早已不記得那個男生的姓名,但那件事讓我印象深刻。
我記得當年電視上正熱播聊齋,我去託兒所那段時間,正在播關於無頭鬼的情節。
大概就是一個女鬼和其他人換頭後,總是戴著一條絲巾遮擋傷口。
那個嘴欠的男生看到任女士送我過來的時候戴著絲巾,非說任女士是女鬼,非說她的頭不是原裝的。
我解釋了半天,他就是不聽。
任女士當年對我的教育理念就是:如果別人欺負你,你就加倍欺負過來。
我個人認為,那時我能忍他一上午,下午才動手,已經算脾氣不錯了。
“我沒錯。”和任女士說完當年的事情後,我繼續說道,“誰讓他調侃您了?”
“那也不能打架啊?”得知原委的任女士,看向我的眼神有些莫名,“還有,你咋不早跟媽說呢?”
我記得當年的任女士,那天回家後也只是隨便找了塊衛生紙讓我止血,就讓我去門後罰站了。
如今從鏡子裡看到眼角因打架落下的疤,我無謂的聳聳肩嗆了她一句,“您當時光逼著我認錯了,哪問過我打架原因?”
“得!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你還聽不聽故事了?”
見我乖乖閉嘴,任女士拿出一節碎木塊,在我眼前晃了晃,“你還記得這個不?”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
“這是我留起來的。”林先生看過後,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東西的來歷,“當年咱家做滑梯留下的邊角料。”
“看!還是我家老林厲害。”任女士毫不吝嗇自已的讚美,開始講述接下來的故事。
由於當年的我拒不認罪,再加上跟同學放狠話的行為,導致周邊很多託兒所阿姨表示,自已無法接收這樣叛逆的學生。
任女士內退的遣散費剛剛到手,想到我親姥曾經的職業,她鼓起勇氣,決定自已開一家託兒所。
林先生向來無條件支援任女士。
說幹就幹。
任女士打聽一段時間後,決定將家裡的土坯房賣掉,又花八千塊錢買下了一個室內外面積都更大的磚房。
我們搬家了。
到了新房子之後,任女士又買了一系列幼兒啟蒙早教書本,開始自學。
一個月後,任女士的託兒所正式開業了。
當年其他託兒所全天託管的正常收費都是每個月二十五元。
任女士為了招攬新生,提出每個月的託管費只要二十塊,而且包孩子們的一日三餐。
低廉的價格,再加上任女士對每個孩子認真負責的態度,讓這個私立託兒所越辦越紅火。
忙不過來的任女士,還僱傭了隔壁勤勞踏實的鄰居葉子。
誰能想到呢?
普通的下崗女性所辦的私人託兒所,一個月曾招收了二十多個學生,她的平均月收入比身為正式職工的林先生三倍還多。
眼看著孩子們越來越多,總待在屋裡讀書寫字,也不是個辦法。
任女士琢磨著,是不是可以在空曠的院子裡搭建一個活動區域呢?
記得林先生說過,自已有個木工出身的同事叫王三。
任女士以一頓飯的代價,邀請他到家裡做客,並商討自已計劃的可實施性。
最後,以五百元包工包料的價格,王三在院子裡成功搭建起了任女士心中的兒童活動區。
對於在自家上託兒所的我來說,那個院子是最有趣的地方了。
帶木質扶手和臺階的滑梯,任女士怕孩子們刮傷,還貼心地將可滑動區域邊緣的鐵皮用軟材料包裹住。
還有那個平日裡總是人滿為患的鞦韆。
明明只是木架子上用鐵鏈拴住的兩個舊輪胎,卻成為我童年中,最豔麗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