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底的大二寒假,我在遼寧的家中再次見到了我的母親。
那時的林先生還在大興安嶺的老家裡處理各種瑣事,而任女士則拖著病體孤身一人前往遼寧買了房子。
這所房子位於某個老破小的頂樓七層,我剛進門就聞到了裡面瀰漫著的中藥味。
屋子裡擺設的那些傢俱破舊不堪,任女士說它們是前任房主留下來的。
任女士閒不下來,在我到達遼寧後才知道,她到了這邊仍舊在打工。
聽她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已是如何在異地他鄉成功找到一份別墅清掃工作的時候,我的心中五味雜陳。
2014年1月21日,陰曆臘月廿一。
任女士在休息日這天,讓我代筆寫了一份遺囑,內容如下:
經過這麼長時間考慮,家庭關係緊張加上身體狀況早不如前
我決定由女兒代筆,寫下下列遺囑,以備不時之需
1.家中樓房歸女兒和丈夫所有,房屋產權我的那部分歸我女兒,這是我家內部問題,旁人一概不許干涉,不許他人居住
2.這些年來,我家的存款女兒和丈夫一人一半
3.為這個家忙碌了大半輩子,我的要求就是丈夫不許賣這套房子,買賣權歸我女兒所有
任致霞
2014年1月21日
看到這裡,您可能會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
但我以性命擔保,遺囑的真實性。
因為這份檔案如今依然被我放在家中的保險櫃裡,除了母親的姓名略有改動之外,日期和內容均屬真實。
也是在替任女士寫遺囑的過程中,我才瞭解到這幾年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事情要從我上大學走後開始說起。
那時的林先生依然保持著原來的態度。
他寧願在小鎮打零工,也不願到背井離鄉到外地發展。
無奈之下任女士只能繼續留在我上高中的城市裡繼續租房打工。
那一年任女士的初中好友娟姨家孩子剛好考上了高中。
得知娟姨無法親自陪孩子讀高中後,二人一拍即合。
娟姨出一部分房租和生活費讓任女士續租這間屋子,給她家孩子陪讀。
輾轉過去了一年,任女士聽聞我暑假準備打工後感到十分欣慰。
她以為我是因為心疼父母才會做暑假工,卻不知道我留在河北只是單純的想和劉旺在一起廝混。
時間來到2013年9月。
這段時間任女士工作時總感到頭暈噁心還伴隨著耳鳴,她每天只能靠著吃廉價的去疼片,才能繼續堅持下去。
直到九月中旬,某次她在給顧客上菜的時候直接癱倒在地上,失去意識......
那天是任女士的同事送她回家的。
對方勸告她,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
任女士一直認為這只是身體的小毛病,硬挺著也就過去了,可這次直接失去意識還是讓她亂了手腳。
思索再三後,任女士獨自到當地的市醫院做了一套體檢。
診斷結果很不樂觀,任女士患上了聽神經鞘瘤。
怎麼辦?
那年我才十九歲,剛上大二的我在任女士眼中還是一個小孩。
任女士的切身經歷告訴她:有後媽就有後爹。
如果她真的病逝,林先生耐不住寂寞再娶一位,那我就會成為‘沒媽的孩子’。
任女士的心中思緒萬千。
最後她決定,必須要看病!
任女士從不打沒準備的仗,她堅信準備的越多失誤的越少。
市醫院對待任女士的態度也非常不錯,多次給她打電話回訪,催她儘快做手術。
可隨著她去醫院諮詢的次數增多,有一天她偶遇攙著做過此手術的病人前來複診的家屬。
對方說,自已是附近鎮子裡的。
半年前他的媳婦也總是頭暈嘔吐,於是他請假陪著媳婦坐火車來市醫院檢查,發現自家媳婦得的病就是聽神經鞘瘤。
在市醫院主治醫師的推薦下,他媳婦在這裡進行了手術。
但是呢?
取出腫瘤後,病人直接癱了!
這次他們就是過來複查拿藥的。
對方還說,後來他才知道市醫院的主治醫師從未做過這類手術,他的媳婦是醫師治療的第一個病例。
“哎呀老妹兒啊!聽哥一句勸,能轉院趕緊轉院!可千萬別在這做手術。”
任女士感激的向對方道謝,回到家滿腦子都是那位病人木訥的模樣。
有口不能言、有腿不能走,就連眼睛都是直勾勾的。
任女士根本無法想象,自已變成這個模樣的話,我們該怎麼辦!
於是她給林先生打了電話。
得知媳婦的情況不樂觀,林先生第二天清早就坐著火車來到了市裡。
可二人剛見面就爆發了劇烈地爭吵。
林先生這人啊,說的好聽點他是有原則,說難聽點他那叫墨守成規、冥頑不靈。
聽到任女士說自已想轉院時,林先生的第一反應是勸媳婦在市醫院安心接受治療。
“你遇到的那人是半年前做的手術。再說了,人家第一次做手術失敗都是情有可原,你就安心吧,現在大夫的技術水平肯定提高了!”
林先生的話讓任女士勃然大怒。
“對!我周圍打聽了一圈,除了那個人之外沒其他人做過這個手術。你非讓我成為大夫第二個練手的人?”
“我就說呢!每次醫院通知我去複檢身邊都會圍一群人。”任女士被林先生氣笑了,“合著醫院這幫人拿我當小白鼠,你也不在乎唄?”
“行了啊!你自已想得太多,關人家啥事?”
林先生考慮的是,當年的醫保只有在當地手術才能進行報銷。
如果任女士轉院到其他城市,那麼她手術的錢大機率就只能自費處理了。
他也想讓任女士到更有資歷的醫院看病,可我們家的經濟並不支援他這麼做。
林先生這種看似隨意的態度,刺痛了任女士的心。
任女士想的是,既然她決定去看病,就要把病看得差不多。
自已花著錢,手法生疏的大夫還有可能把自已弄成上一個患者的模樣。
這種結局,她無法接受!
任女士怔怔看著眼前這個過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對他感到深深不滿。
“行,這事不用你管,我自已處理。”
誰也說不聽誰,最後他們只能落得個不歡而散的下場。
說是自已想辦法,可任女士哪有什麼辦法啊?
她在腦子裡不斷盤算,到底誰才能幫自已一把。
直到她將目光對準之前她工作過的火鍋店劉老闆。她退休開火鍋店之前,在小鎮算是有名有勢的知識分子。
任女士翻到她的通訊錄,撥通了對方的電話。
對方得知她的遭遇後深感同情,並牽頭帶著任女士請某位大人物吃了頓飯。
我並不知道飯桌上她們是怎麼溝通的,只知道經過此事後,市醫院給任女士開了份轉院證明,成功將她轉移到了另外一座城市的大醫院。
任女士到陌生城市做手術時,身邊只有林先生一人陪同。
用她的話來說,那段時間真的老遭罪了。
林先生向來古板木訥,在任女士讓他給主治醫師塞紅包的時候,他皺著眉頭說自家媳婦在助長歪風邪氣。
最後,勸說不動丈夫的任女士只能自已去給那位醫師塞紅包。
得知此事後,林先生更是對她發了好一通脾氣。
可實際上呢?
住院觀察期間,除了她之外,病房裡還有其他幾位等待做手術的病人。
那些病人的陪護家屬都比較多,而任女士只有林先生一人陪同。
考慮到林先生光靠自已根本無法挪動她的病床,任女士一直囑咐他要跟其他病人和家屬搞好關係,到時候才能讓人幫個忙。
知道林先生弄不明白,任女士直接讓他每次買飯或者水果的時候多帶幾份,分給病房內的其他人。
手術的前一天,任女士說不緊張,那是假話。
那時的林先生還在樓下排隊打飯。
臨床的大姐突如其來的關懷,讓任女士這個堅強了大半輩子的女人抱頭痛哭。
“大姐,我不想死。”
“我家孩子才十九,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她可咋辦?”
大姐本想安慰她,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呢,在林先生回來的時候,任女士的情緒瞬間平復下來。
“你爸雖然不說吧,但他心裡也害怕。本來他在醫院陪著我就挺不容易了,我總不能哭哭啼啼的嚇唬他吧?”
任女士這樣跟我解釋著。
手術當天,任女士被剃成了光頭。
打完麻藥後,大夫在她頭蓋骨上開了四個窟窿,將一個鋼箍固定在了她的腦袋上。
“當時我臨床的大姐就戴著那個鋼箍,筆直的坐了整整一宿!後半夜麻藥勁過去了,她疼得一直哼唧。唉呀媽呀!老遭罪了!”任女士繪聲繪色的形容著。
我問,那她呢?
任女士說,因為隨了禮,她並未遭那份罪。
雖說腦袋上的鋼箍比那個女人打得晚吧,可她當天晚上就進了手術室。
她也擔心自已會命喪於此,那時的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
於是那天深夜,在進手術室之前,她讓林先生給我打了個電話。
“娜娜,你幹啥呢?”
“媽,我在睡覺,您把我吵醒了。”
為母則剛。
明明我的聲音聽起來睏倦不已,卻給了任女士莫大的勇氣。
“哦,那你繼續睡吧。媽也沒啥事,就是突然想你了。”
打完這通電話後,任女士被推進了手術室......
“啥叫現實?這就叫現實。沒錢啊,到哪都走不通。”
回想起這段經歷,任女士不由自主的發出感慨,“推進病房前,渾身上下一件衣服都不剩,只蓋著一張布。能活下來就不錯了!什麼尊嚴呀、羞恥心啊,哪有人在乎?”
值得慶幸的是,任女士的手術很成功。
大夫囑咐她,這段時間注意休息,飲食儘量清淡,不要進行體力工作。兩個月之後再來做一次伽馬刀,這個病大機率就不會再復發了。
(請原諒我,並不是醫學生。對伽馬刀這樣的專業術語我不敢輕易進行解讀分析。如果有知道的小夥伴,可以在這裡幫忙解釋一下,本人感激不盡!)
出院後,虛弱的任女士辭掉只能市裡的工作,跟著林先生返回小鎮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