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份,我正式升入高三。
開學的第一天,在我們班當了兩年班長的同學就以耽誤自已學習的理由向班主任楊老師提出了辭任。
這樣的理由讓楊老師無法反駁,只能佔用週一晚自習時間召開班會,讓全班四十四個同學一起重新選舉班長。
可能是大家都已經意識到高三的重要性。
哪怕楊老師的口號喊得再響亮,晚自習整整兩個小時,大家都把頭埋在桌子上,沒有人抬頭,也沒有一個人舉手參與競選。
“好,你們都不舉手,整個年組就咱們班沒有班長也行。”
這是那天放學前楊老師留在班裡的最後一句話。
眾所周知,班長的任務就是負責看管班級的紀律、衛生等情況。
我們班沒有班長的那一週,因為課堂紀律太差被許多老師點名批評過。得知情況後的校領導勃然大怒,甚至在第二週升國旗時點名批評了楊老師。
沒有人將這個小插曲當回事,我們回到班級該吵吵該鬧鬧。
直到眼尖的同學在班級後門窗戶中看到楊老師的身影發出劇烈的咳嗽聲提醒眾人時,班級才徹底安靜下來。
“砰!”
楊老師推開門後,徑直走向講臺,坐在臺後的椅子上看著我們一言不發。
如果前面坐的是科任老師,我們還敢放肆。可楊老師畢竟是帶了我們兩年的班主任,我們雖說弄不清楚她的意圖,卻還是低著頭不敢作聲。
“我不在班級時,你們就這麼表現的?明明知道週一升國旗,你們怎麼連校服都不知道穿了呢?”
“我這兩年待你們不薄吧?你們怎麼回報我的?沒有班長之後,一個個翅膀都硬了是吧?”
“XX,以後你繼續當班長,我看誰還敢炸毛!”
楊老師越訓斥我們越起勁,站起來將黑板擦拍的啪啪作響,直到她點名讓之前的班長繼續任職卻遭到對方拒絕。
“老師,都說了我不當,您還是再找個人吧!”
聽到這話,班主任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似的,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整個班級鴉雀無聲。
“你們這群孩子怎麼這麼自私呢?怎麼就能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呢?”
“我當班主任這麼多年,就沒見到過你們這麼冷血的!”
楊老師的聲音哽咽。
我抬起頭來,環顧四周,其他同學有傳紙條的、打哈欠的、忙著做卷子的。
楊老師從高一開始帶我們一直到高三,可眾人面對情緒崩潰的她,卻毫無反應。
和我共同生活學習的同學們,像是戴上了一層厚厚的假面,他們面具後的真實情緒是什麼呢?
冷漠。
沒錯,就是冷漠。
這個世界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或者說,我所生活學習的環境,到底怎麼了?
我彷彿又回到了抱著幼貓在馬路上求救的場景中。
即使我聲嘶力竭,卻無人在意。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開口說道,“老師,我參加班長選舉。”
我的話讓原本平靜的班級再一次熱鬧起來。
直到楊老師打斷眾人的竊竊私語,她宣佈著:“好。林任娜以後就是班長,以後你有什麼事情都可以來辦公室找我。”
其實,我也不願意攬下班長這個差事。
但我見不得別人哭泣或者失望,異常的共情能力,讓我的情緒總會跟著那個人一起陷入低谷之中。
回到家後,任女士聽說我成為班長時,也在擔心讓我本就不佳的學習成績再次下降。
“無論做什麼事,都要有始有終。這不是您教我的嗎?”
任女士被我懟的啞口無言,最後也只能作罷。
每天早上點名、維持班級紀律、收作業......
這是我成為班長之後的日常。
當然,偶爾還會因為紀律問題得罪班裡的刺頭。
座位在我後面的Q也問過我:值得嗎?
我也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因為對於這個問題,在我的心裡也沒有答案。
不過寒假前一件事的發生,才讓我意識到自已有多麼可笑。
那段時間,整個年級都在討論將要給高三學生們發助學金的政策。
某個週五我像往常一樣,拿著這周違反紀律的學生名單到辦公室打算交給楊老師。
還沒等開門,就聽到楊老師正在囑咐前任班長的聲音。
“助學金的事情別告訴林任娜,畢竟咱班就她沒有。”
二人沒想到我就站在外面,開啟門的一瞬間,直接愣在原地。
聽到這話的我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能緊緊攥住手中的學生名單。
“楊老師,有啥事不能當面說啊?”
“XX,你先回去上課。”
前任班長走後,楊老師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別激動,咱倆談談。”
楊老師說,助學金的事情她也很無奈。
我們班一共四十四名學生,可分配到我們班的助學金卻只有四十三份。
給誰?不給誰?
她也猶豫了很久。
後來楊老師轉念一想,她覺得既然我能當班長,就說明我是個無私奉獻的人。
而無私的人即使拿不到助學金,也不會像其他學生一樣又吵又鬧。
“可您事先問過我的想法嗎?”
那年的助學金金額,有足足一千塊錢!
哪怕我再傻缺,也沒打算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犧牲自已成全他人啊!
“老師,您讓XX瞞著我,就沒考慮過哪天我知道後的感受嗎?”
我越說越激動,不僅將手中的名單撕的粉碎,還直接提出了辭掉班長一職。
楊老師的反應也很有趣。
辦公室只有我們二人時,她勸我的時候溫聲細語。可其他老師回到辦公室時,她卻像是突然換了個人,趾高氣昂的怒斥我一點都不懂事。
“哎呀!林任娜前段時間表現還挺好的,怎麼又惹你們楊老師生氣了?”
“不管老師說啥,都是為你好呢!跟老師犟嘴可不是個好習慣。”
即便大家都知道楊老師辦的這件事不地道,卻依然勸我大度。
她們七嘴八舌的聲音吵的我腦袋疼,最後還是於老師出面,將語無倫次的我拎到另一個辦公室。
“說說吧,你這又是啥情況?”於老師還貼心給情緒低落的我倒了杯茶水。
我和於老師完整講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越說越委屈,最後還不爭氣的哭出聲來。
“老於,是不是我太傻缺才會遭遇這些?”
於老師搖了搖頭,“不,不是的。你很善良。”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我感覺於老師話裡有話,她應該是在警示我收起自已那些無謂的善良。
於是我狠狠點頭說道,“好的,我懂了。”
“你這樣挺好的,很有人格魅力。有事沒事別瞎想。”她卻像是要打消我那些消極情緒一般,用力拍了我的後腦勺一下,“趕緊回去上課,剩下的交給我。”
經過此事後,任女士聽說我辭去班長一職,甚至班裡只有我沒有助學金的時候,冷冷地嘲諷說我是自作自受。
我十分罕見的認同她的觀點。
我不知道楊老師怎麼說服原班長再次任職的,我只知道助學金髮放那天上午,自已像個小丑。
越發緊張的學業,讓班裡的同學們很快便將此事拋之腦後。
除了我還在耿耿於懷。
直到某天課間,於老師到班級叫我,“林任娜,穿好校服,跟我去書記辦公室一趟。”
長話短說,去書記辦公室的路上於老師跟我說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她說,自已向書記反映了我的情況。她還重點強調了我之前還在報紙上發過文章並接受過電臺採訪。
後來書記聯絡了已經成為當地有名企業家的同學,對方表示如果這件事可以登上當地報紙的話,他願意為我提供兩千塊錢的助學金。
於老師把我領到辦公室之後,匆匆回去上課了。
企業家和當地媒體還未到,只有我跟書記面面相覷。
“一會報紙的記者過來,你好好表現。”
書記從上到下掃了我一遍,發現我校服略髒時,她讓門外的同學把自已乾淨的衣服換給我。
“兩千塊錢不多,也就夠我同學打幾把麻將的。”書記替我佩戴紅領巾時繼續囑咐著,“但別管錢多錢少,人家願意出面資助你,你就要心懷感激,一會好好跟人家道謝。”
兩千塊錢不多嗎?
在我的印象中,任女士每個月起早貪黑打三份工,才掙一千五百元。沒有休息日的林先生,每天加班加點的幹活,工資才只有一千元。
書記的話讓我開始懷疑人生。
我還沒想通這件事,記者和企業家就已經到了。
企業家和我寒暄了幾句後,將手中的紅包鄭重其事的放在了我的手上。
站在旁邊的記者則抓拍到了我們握手的那一刻,並表示刊登報紙後,會將樣刊分別寄到我們二人手中。
我本想將這筆錢交給任女士。
可她為了培養我的理財觀念,讓我週末自已去銀行把這筆錢存起來。
我去銀行之前,她還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要記得感激書記和企業家。
講真的,可能有點大逆不道。
我對書記和企業家的感激之情並沒有那麼深刻。
在我的內心深處,我最感激的只有於老師。
是她,在我孤立無援時伸出了援手。
是她,用自已力所能及的方式捍衛了我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