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兩週多就結了婚——這是我奶奶一手促就的。然後當年就有了我。

與其說我是愛情的結晶,倒不如說是為了血脈或生命的傳遞的不得已而為之。

我想起他們支離破碎的感情:我五年級的時候離了婚,一年後又復了婚,初二時又離了婚,直到現在.我想起媽媽每次要離家出走或者回孃家的眼神。

我想起在小房子裡,那個承載我一部分童年的地方異常簡陋。一個樓道里是兩戶人家,我們是靠近大門的那家。只有二十多平,一張我跟媽媽睡在一起的雙人床,一張爸爸自已的單人床,還有一個二手市場淘來的破桌子和幾個塑膠凳子。連一個單獨的廁所都沒有,是兩家共用的。一天我在爸爸的床上尋寶,可我找到的是在床縫中藏著的離婚協議書——媽媽已經在上面簽了字,按了手印。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把這罪惡的狀書撕了。我天真的以為這舉措可以讓我們的家庭破鏡重圓。那時媽媽哭了一大場,爸爸也掉了幾滴眼淚。我不知道這眼淚到底是因為我的舉措而流,還是因為自已的悲慘婚姻而流。現在看來,這沒什麼實質性的改變,這隻給了雙方更長一段時間的苦難與折磨。

我還有一個妹妹,一個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的妹妹,當時的我對這事感到極度的悲傷。可是,來到這世上,遭受更多的苦難,或被成為利益的對等商品,這更不是我想給她的。我相信妹妹也不願看到這樣的世界,她自已偷偷跑了回去。這真是個明智的選擇。

真是奇怪,似乎怎麼走都是不對的。人真是一個矛盾的生物。

飯好了,我坐在沙發上,端著飯碗吃飯。有些噎人。我放下碗,拿著水杯喝起水來。我看到水杯旁邊的的小皮筋,時間太長了,輕輕一拉就斷了。上面的一小節竹子,已經沒有了原先的顏色。不知哪來的蟲子將這段竹子啃噬的千瘡百孔。

我的炒飯變得有些鹹,有些湯湯水水的。

“明明……明明說好不移情別戀的……明明說好要結婚的。”淚水在此刻爆發開來。我哭的泣不成聲,說出口的話更像一個被休的小媳婦幽怨的呢喃。“明明說好要釋懷的……”這句話是對我自已說的。

湯圓聽到我的哭聲,連忙鑽進我懷裡,不停地蹭我,我摸了摸他,然後抱住。淚水將他的毛打溼一大片。

這頓又苦又鹹的飯過了好久才吃完。

第二天上班,湯圓在我前面走。我明顯感受到他的腿腳有些遲鈍了。家裡的貓一隻只死去,小區地下的貓一隻只增多,我很怕哪一天湯圓也離我而去。

我和她佔了湯圓的一生。我想陪他好好度過接下來的時光。

每天下班之後,我都帶著湯圓這逛那逛的。他彷彿對這一切都很好奇,就像嬰兒總想往手裡抓點什麼一樣。往常湯圓一直在家,或者就是跟著我去公司。沒機會去見這些世面。這無疑是可悲的。

在這一點上,幾乎每個人都跟湯圓一樣,又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我帶他走遍了附近的風景,然後向更遠的地方出發。那是一個公園,風景很美,美的有些熟悉。這裡應該埋藏過我和她的共同記憶。

湯圓起先是走,然後越來越快,甚至於跑上了。這年邁的身軀是如何再次爆發出能量的?是他喜歡這裡的風景還是——帶有明確目的性的。

那坐在長凳上了是個一身名牌的女人,低頭看著手裡的手機。我隔著好遠都能感受到她強烈的世俗氣息,我隔著好遠就知道她是她。

湯圓一直在她旁邊轉,然後鑽進她懷裡。沒有辦法,我只好跟上去,坐在長凳的另一側。

長凳的距離很近,稍稍挪動一下身體就可以觸碰到她。可我們的距離卻很遠,那是兩顆心之間的距離,那是兩類人不同的道路的距離。

長凳不是長凳,是不可跨越的深鴻溝;長凳不是長凳,是堅不可摧的厚障壁了。

我看向她手中的手機,一個聊天介面,一個陌生的人發了一串奇怪的數字。

2130,407。

那點潛規則用的真是淋漓盡致。時間,空間。什麼年代了還在上演這種戲碼。我真真感覺到在我身旁的這副面孔,這身軀殼,真是陌生。好像這是我第一次與她打交道。

她是原本如此,在我面前裝出那樣子呢,還是原本不如此,被社會同化成這樣呢?

我無從而知,但我寧願相信是後者。

“你看什麼?”“這就是你所願嗎?”“所以呢?”“所以這就是你放棄自已的尊嚴,拋棄一切,半夜像狗一樣爬到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的床上的理由?”

“我有選擇嗎?”她突然異常激動,音量提高了好幾倍,沒有任何徵兆站了起來——這可把湯圓嚇了一大跳,她以近乎嘶吼的聲音向我喊道,“尊嚴有用嗎,比錢有用嗎,比機會有用嗎?我只有不斷向上社交才有機會登上大螢幕。我有什麼錯?我沒有錯!我這是為了夢想放棄一切,我沒有錯!”

“大錯特錯!”我絲毫不讓。“你到現在還在騙自已嗎?你要是為了夢想而努力,你就應該從小,從跑龍套一點點做起,從群演開始積累經驗,一步步登上大雅之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奉獻肉體,放棄尊嚴,去弄什麼狗屁,骯髒、灰色的向上社交,他負責社,你負責交?有個屁用!”

我們倆還在很兇很兇的吵,湯圓夾在我們中間,有些手足無措,急的團團轉。

“你沒了做人的資格,你的底線一退再退,你的底線就不是底線!你也成了利益的商品,還是個不等價的商品,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我氣不過,不由分說的抱起湯圓就走了。

“我沒有錯!我只能這樣,我沒有辦法,我又能怎麼辦?”背後傳來的聲音由憤怒的高亢變到委屈的低沉。

她在啜泣,這一次我沒有陪在她身邊。

不久,湯圓也沒了。他的不辭而別來的很突然。我將他埋葬在小區裡,和他生前的弟兄們在一起。我插了幾根狗尾巴草在這幾個小土包上。風向我的面門撲來,狗尾巴草向我湊來,撫在我的臉上,像湯圓的尾巴。

可憐的湯圓!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我們兩個的關係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我緊緊地抱著書,頭深深埋在書裡——當然也可以說是懷裡。哭的激烈,書也溼了,身上剛乾不久的衣服也溼了。手機早就沒了電,漆黑的夜抱住我,也同樣的抱住每一個人。人們在這懷抱裡睡得很沉,只有我是醒的,躲在一個小角落裡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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