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張伯漢如約帶師徒四人上山。
這西山,顧名思義,就是荒塘西邊的山,只是草木稀稀疏疏,瞧著倒像個大土包似的。
塘裡已經死了七個人,五男二女,整整齊齊放在山腰臨時搭建的屋裡。
幾人一進屋,就差點吐出來。
幾具屍體為維持著死時的樣子,黑氣縈繞,男屍下面的確都沒了。
雲舟帶了遮面,連忙分發給眾人。
“這些人死去都有多久了?”易為春面色凝重。
雲霓插口,“得有幾天了吧,這裡臭的燻人。”
張伯漢答道,“這正是離奇之處,那具女屍是五日前才被人發現暴斃在自家院落裡,但是其他幾具都基本上死去二十多天了。”
荒塘沙漠多,雖夜晚降溫快,可是白日裡,烈陽似火,地表上煮雞蛋都不成問題,正常來講,這些屍體要麼會徹底腐爛見骨,要麼會風乾變成乾屍。
雲舟用絲巾裹住手戳了戳男屍,向易為春稟報,“師尊,還有彈性。”
易為春點頭,拿出一個小瓶,拔掉塞子。
一縷黑霧瞬間流出,蒼蠅沒頭的搖曳了一會,就找到歸宿似的衝向屍體,和環繞著屍體的黑氣徹底融為一體。
“這是怨氣,是冤死之人化身為惡鬼的氣息。這些黑氣明顯是怨氣,咱們此次要對付的多半是是鬼了。”
鬼,是人之怨氣所結,所以凡川歷來見鬼之事多,這才催生了道士一系列的東西。
鬼中又分灰心鬼、白衫鬼、黃頁鬼、厲鬼和懾青鬼。
前三個在凡川常見,只是影響市容和瘮人,甚少傷人,修為也淺,尋常道士就可以解決。
可是厲鬼和懾青鬼則不然,它們往往是為禍一方的大鬼,爪牙甚多,不是凡間人士可以自行解決,就往往會以千金為禮,尋求滄州協助。
“只是不知道,這位是厲鬼還是懾青?”雲舟嫌棄地丟掉了絲巾,上面也染上了黑氣。
“不知道,得先讓我們見到本尊。”易為春答道。
讓幾人看了屍體後,張伯漢就通知了塘裡的親屬收屍。
而易為春幾人原路返回張三家——荒塘正午炎熱時,不誇張地將,可以將活生生的人瞬間烤成肉乾,饒是修士,也得避一避。
幾人商量一番,打算日頭稍落,就前往各個死者死前所居一探究竟。
風塵僕僕回到小院,卻沒人迎出來。
屋裡擺了四碗綠豆湯,多半是張嫂放的。
除了師九安,他們都已經辟穀,但是這麼一碗放涼的綠豆湯在這荒漠似的荒塘著實是不可多得的好意。
雲霓喝了個精光,雲舟也端起碗來。
易為春看著倆傻徒弟毫不設防,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話。
師九安默不作聲,白著一張臉,打了個招呼便回了房。
“你師弟一直是這樣的?”易為春問雲舟,昨日他也只是象徵性拿起筷子,實則沒吃兩口,她實在是想象不到還沒有辟穀的人可以不吃不喝。
雲舟喝得正高興,“他呀,疑心病可重了!寧願吃他那點肉乾,也不願意碰別人的吃食。”
易為春聞言一驚,這是什麼被害妄想症。
如果師九安餓死了,那還怎麼替她治癒情絲帶來的不適?
到了築基後期,才可以逐漸辟穀,看來,她得人工干預一下。
房內,師九安在看書。
書上說,只有到了築基後期,才能夠開始辟穀。
腹部的灼熱感無時無刻提醒著腹內空空,可是他還是不能去碰別人給的食物。
只要是從別人那裡遞來的東西,他都不放心。
鬥獸場的經歷不乏吃食中被惡意新增汙穢之物,還成為了對他不懷好意的那些人的切入口。
飢餓獸一樣吞噬著理智。
一上午的走動已是窮駑之末,他知道外面就有可以充飢的東西,但是他絲毫無法克服心裡的反感。
“師九安。”
有人推門而進,雪竹幽幽的香味伴隨著走動間環佩相擊的清脆生硬襲來,不是雲舟。
飢餓感使他逐漸眩暈,體力不支,終於倒在地上。
易為春見狀嘆氣,走過去蹲下來。
“真是麻煩——”
她伸手在身上解著東西,神色有些憂慮。
易為春?裝了這麼久,總算要下手了嗎?
師九安心裡噁心,想吐卻連吐也吐不出來。
甚至連反抗的力氣也沒有。
“師尊...來幹什麼?”他臉上的嘲諷之意毫不掩飾。
可是易為春倒不關心他什麼表情什麼語氣,終於在乾坤袋裡找到了東西。
易為春將東西送至他唇邊,奈何師九安閉緊了唇,丹藥送不進去。
麻煩。
她真的有點不耐煩了,手下用力,師九安只覺得下巴一麻,易為春直接將他下巴弄脫臼了。
丹藥輕鬆地推進去。
易為春滿意地卡塔一聲將下巴合上,又拿出一根銀針。
“師九安,我知道可能凡川給了你不好的回憶,你才如此提防,但尚未辟穀之時,長久不進食,只會要了你的命。”她拿起那本快被翻爛了的書 ,“沒了小命,還談什麼強大。”
“你的修為尚在煉氣,正是內丹聚型時期,光靠你好好修煉是不行的。我給你吃的是雪蓮丹,集雪月精華,有助於你修煉。”
她扒開師九安緊攥的手指,輕鬆地把銀針放進去,“聰明一點,不要靠你的想象懷疑來斷定外物,用點有效的法子。”
說罷,完成任務似的輕鬆離去。
師九安有了些力氣,催吐想將易為春給他的丹藥嘔出來,可是那丹藥入口即化,一進入身體便一路往下竄入丹田。
少年眼神罕見地閃過慌亂,一把就坐了起來,對於未知的丹藥即將產生的功效的害怕讓他忽略掉了他的身體正在恢復的事實。
丹藥帶來灼熱感,一路燒到丹田處,少年心下一沉,那些心懷不軌的人給他下的藥也是如此。
可是,灼熱感不再往下,而是轉化成了舒爽的感覺,少年頓時感覺丹田混沌處裂開縫隙,靈氣爭先恐後從裡面鑽出,遊向四肢。
他撿起地上的書本,三兩下就翻到了煉氣那一頁。
他,他竟然真的突破了煉氣,開始築基!
易為春那顆丹藥有這麼大的功力?!
少年腹中空空的感覺褪去不少,他沉默著,收了書本。
師九安陷入了自我懷疑,可是少年不知道的是,此次的突破丹藥只佔了三成,自已起早貪黑的努力佔了七成。
少年手上的黑紋像是活物一樣,自從少年吞進丹藥後,就一縮再縮。
它似乎縮小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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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易為春、雲舟和雲霓穿梭荒塘,去各位死者家中探訪情況。
“如果殺他們的是同一只鬼,那麼一定會透露出自已的傾向,而這會成為找出它和解決它的鑰匙。”
這是他們百試不爽的方法。
“師尊,你說真奇怪!師弟上午還好好的,下午就跟我說頭痛欲裂,要臥床休息。”雲舟疑惑。
雲霓一直看不慣師九安,“他肯定是嫌熱嫌累啊——不像我,師尊在哪兒我在哪兒!”
雲舟失笑,裝模做樣逗她,“好香的一盞茶。”
易為春平日最疼雲霓這個小徒弟,知道師九安進師門後,雲霓心裡不爽快。
便岔開一嘴,“好了好了,再磨蹭,萬一鬼也和你一樣,我在哪它在哪兒,那就糟糕了。”
雲霓笑了,聽話地繼續。
一個下午,幾人往返於死者家裡,總算摸清了大概情況。
張五六,男,四十五歲,生前是木匠。
石頭,男二十三歲,生前是扛貨物的。
張狗蛋,男,三十歲,無業遊民。
劉寬,男,五十歲,是個富戶,但是一直因為膝下無子而酗酒。
張元,是張五六老來得子,八歲,是個小胖墩。
張氏,女,五十歲,張五六的妻子。
石氏,女,二十五歲,石頭的妻子。
總而言之,有貧有富,男女老少,粗看還真看不出什麼。
張五六夫妻倆連著兒子都死於非命,家裡光景慘淡,三人前去查探時,家中只留下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兒。
那女兒骨瘦如柴,精神恍惚,早就成了鄰居人人躲避的瘋子,幾人問起也說不出完整的話。
最後都是旁邊鄰居大娘幫他們介紹了張五六一家的生前情況。
可塘裡眾人都找不出幾家遇害者哪裡不同尋常了,說來說去竟然扯上一些雞毛蒜皮的舊賬。
大娘家的小媳婦前年才從塘外嫁進來,抱了新生的兒子在旁邊看熱鬧,忍不住插了一嘴,“那小妮子,可不會被她老漢打傻了?我剛來的時候也她也只是為畏畏縮縮的,像是耗子一樣,如今家裡出了事倒成木頭了?”
“女兒家哪裡靠得住,再說了就五六家裡暴脾氣,為著兒子打過她多少頓?女人都是小肚雞腸的,說不定背地裡就咒著她弟弟呢!”圍觀的人開始笑起來。
小女孩眼神呆滯,卻突然像是被點著了一樣,“弟弟弟弟—— ”整個人喪失心智一般,嘴裡就唸叨著。
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根繡花針,拉起衣服就往肚臍扎,動作機械,毫不畏懼地狠狠刺向自已。
“哎喲,小花真是大姑娘了。”圍觀的男人笑,貪婪地往少女裸漏的肌膚看去。
易為春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誰料一個柴火似的小姑娘力氣大得驚人,無奈之下,易為春一把敲暈了。
少女軟綿綿倒在易為春懷裡,雲霓連忙將她的衣角掖好,轉頭橫眉怒罵:“看什麼看?你們一大幫人也真夠噁心的!”
先前古道熱腸的大娘此刻變了臉色,“你一個小妮子怎麼這麼張牙舞爪的?小花不過是有點魔怔,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她小的時候早就習慣了!”
媳婦掩面一笑,“這荒塘和我們那裡規矩倒是不一樣,我們那裡求子只是折騰當媽的,他們這裡要生兒子還可以扎當姐姐的,只是我第一胎就是個帶把的,這種辦法暫時話還用不上。”
“臭娘們還頂撞起爺們了?”方才笑得猥瑣的男人此刻也收斂了,看向雲霓,臉色不善。
“要不是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早晚給你點苦頭吃!”
易為春臉色冷下來,“我們可不是客人,而是你們苦苦求來的救兵。我們沒有那麼多的腌臢規矩,要是你們再和我們不客氣,想必能自已對付那隻妖鬼。”
“刷——”地一聲,雲舟和雲霓都亮出了各自的佩劍。
雲霓氣鼓鼓的,手裡的劍靈活地在空中挽了個劍花,劍氣凌冽,在幾個男人的臉上劃開口子,她收住,“我的劍不喜歡苦頭,它只喜歡血和慘叫。”
幾個男人登時嚇住,渾身顫抖,反應過來一個勁的道歉。
雜七雜八的人清場了,他們畢竟不是荒塘的人,沒有資格從小花的家裡帶走她,只是捏了幾張保護她的符咒。
敵在明,我在暗。
雖然四處奔波弄清楚了受害者的基本情況,但是這之間也找不出必然的聯絡。
幾人正思索著,卻見易為春臉色不佳起來。
糟糕,離出門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三個時辰!
“師尊,你怎麼了?”雲舟和雲霓發現不對勁。
一言難盡啊——
心悸得厲害,細細密密的鈍痛感蔓延開來,她忍住內心的不適,給出指令,“回張三家。”
我要見你們師弟。
而此時,那邊也亂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