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和魔界接壤的地方,大雨瓢潑。
但是風滿樓還是人聲鼎沸。
“什麼?我兒子投胎成了豬!”
凡人大娘嚎啕大哭。
“我要點金牌殺手,給老孃把那個殺千刀的負心漢,掘地三尺,找出來,剁成肉泥!”
妙齡女郎氣得露出了頭上的長耳朵。
......
風滿樓,是各界八卦融匯之地,上承接找人尋傳家寶的重活,下不拒絕出面殺人放火的髒活。
是一個很違規的地方,神奇的匯聚著凡人,修士,妖魔鬼怪,來這兒的要麼有求於人,要麼是賞金獵人。
只要你有錢,丟了什麼都能找回來。
“老顧客!呱!”
守門的石青蛙大叫,不像歡迎,倒像是警報。
易為春不理會它,合上傘,捏了一個淨身訣,便邁進了門。
寬闊的內殿,雕樑畫棟,共五層之高,穹頂壁畫鎏金,祥雲錦簇,龍蛇纏繞。
而壁畫下正是熙熙攘攘的交易場所。
“誒喲,又是你!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易掌門?”
陰陽怪氣的聲音尖利傳來,在大庭廣眾下故意傳播得清清楚楚。
是一隻蛟龍,自以為維持了一個安全距離,數十年如一日的添堵來了。
“殺夫正道——好一個心狠手辣的修士!”蛟龍眼裡滲出恨意,咬牙切齒。
樓裡的聲音小了。
捆著豬妖的道士施了噤聲咒,對著負心漢破口大罵的兔子精住口,慢慢豎起耳朵。
都在聽八卦,這可是風滿樓每月上映一次的鬧劇。
修真界第一門派的女掌門和前未婚夫的部下的罵戰,更別提,誰都知道,這位面若觀音的易掌門可是心狠手辣,當年門派爭霸,為了功力,一劍就挑出了魔主的龍丹。
而她和魔主大婚在即,最後她服下龍丹,功力大漲,成了青雲宗的三大掌門之一。
很難說今天的人流量沒有這個鬧劇的功勞。
易為春微微一笑,“你以為,我會和你一般見識?”
“巧的很——你猜對了!”
話音未落,易為春抬手,一道金光劈過去,帶起凌厲的劍氣。
不愧是青雲宗人,易為春這招,使用的是劍意,根本不見劍身!
蛟龍閃避不及,就快一分為二。
“鏘——”
轉機,一個銀髮龍角的紅衣少年從天而降,擋住了那一擊。
壁畫上原來龍盤踞著的地方瞬間成了空白,樓中之人見怪不怪。
“易掌門,劍下留情,這可是我的十佳員工。”少年懨懨抬眼,一副才睡醒的樣子,很是敷衍。
“你倒是覺多,回回我來,都縮在你那臭畫裡,任由手下人對我如此不敬!”
易為春沒有那麼好說話,只是礙於有求於人,硬生生將指尖的劍訣捏回去,一雙冷清長目不錯眼地盯著那隻蛟龍。
強者的威壓瞬間扼住蛟龍,他硬撐著,但還是站不穩跪了下去。
不...不愧是天下第一宗的掌門,這樣強大的靈氣,少說也得是化神期往上了。
“商樅陽,殺了他,你得損失很多了吧?”
少年敷衍的神色瞬間褪去,他若無其事一揮手,咬牙切齒著的蛟龍幻化成一道黑煙,只留下了地上一支黑羽。
黑羽漂浮起來,飛進少年敞開的錦囊。
“易掌門說笑了,我的人冒犯了你,我定會好生管教他。”
易為春是出了名的無情,生怕她真給自已這個小廟砸了,商樅陽忙將人往老地方請。
風滿樓的密室裡。
“他還是老樣子。”
易為春隔著寒冰玉棺,看著棺材裡的男人。
棺材內之人,很妖孽的長相,玄衣銀髮,一對極為漂亮的龍角,就連胸前的血窟窿都為整個畫面添上了血腥的妖異感。
要是有年歲稍長的修士在此,肯定會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因為棺內躺著的美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兩百年前被青雲宗掌門掏了內丹的魔主商蒼梧。
“是啊,能不是老樣子?掏了內丹哪有不死的,也就是我這裡的寒冰白玉棺能防腐,不然早就成一堆爛肉了。”
商樅陽走上前,看見往日的兄長躺在冰棺裡,看著易為春平靜地俯視著男子,不由得感嘆這個世界真是瘋了。
未婚妻殺了未婚夫,未婚夫的弟弟和殺害自已哥哥的兇手卻在棺前還能寒暄幾句。
他和易為春其實就是一丘之貉,一個道德感極低,一個壓根就不存在道德觀這一說。
易為春並不是凡人修煉起來的,她的原身就是一支吸收日月精華的竹子,是修仙的先天聖體。只是化成人形三百多年了,還是沒有生長出情絲。
愛上這麼一個榆木疙瘩,只能說哥哥你命該如此啊——
“你的七情樹...”商樅陽開口。
易為春臉上罕見地多了一絲苦惱之意,“情絲只有三寸,再也突破不了了。”
不怪易為春這麼愁苦,滄州多修士,修煉方法千千萬,有死磕典籍苦練術法的,有像幻狐陵那般雙修的,有散修殺進四方妖魔鑽取內丹的,還有歷情劫的。
可是像易為春這般情絲只生出了三寸的,就直接被雙修和歷情劫這樣的高效率修煉方法除名了,只能靠聞雞起舞和打打殺殺來進取。
很辛苦啊。
易為春神色複雜,看著棺材內的男子,“我那三寸情絲,都是...之後才有的。”
殺了商蒼梧後,她光禿禿的七情樹上竟然生出了情絲。
商樅陽聞言嘲諷道,“所以,易掌門那麼多年來堅持尋找兄長的魂魄,是為了讓他老人家再刺激刺激,直接生出九寸情絲,然後你又可以功力大漲了。”
“不完全是。”
感情有這個想法嘍?商樅陽此刻只想逃回壁畫,媽呀,現實世界的女人好可怕。
易為春神色淡淡的,指尖附上胸口,“我不知道為何,那三寸情絲生出來後,我心口經常疼。”
她回憶了一下,接道,“他時常纏著我,在夢裡也不得安生,然後我的心口就疼,夢見他時心口疼,夢不見時,心裡彷彿被挖了一塊,還是疼。”
看了一眼蒼梧緊閉著的雙眼,女子突然蹙眉,蔥根似的手指抓皺胸前衣襟,“就是...就是這樣的疼,連捏止疼咒都不管用。”
商樅陽見狀,眼裡閃過一絲瞭然,“兄長進你夢的時候,是怎麼樣的情形?”
“有怨恨的,血淋淋的,也有桃花掩映著初見的情形,吻我的場景,還有...”她一本正經回憶著。
“夠了夠了。”商樅陽害怕她說出些少兒不宜的十八禁內容。
易為春修為雖高,卻因為先天情絲缺乏,人事上卻連幼兒也不如,口無遮攔。
“樅陽,我是不是得絕症了?”她罕見的慌神。
她可不要死,她才化神呢!
還有那麼多妖魔怪獸排著隊等著她揍。
商樅陽笑了,擺出一副寬解小孩的姿態,“不會,不是,我看啊,兄長真是你的福星,說不定過了不久,你就要有第四寸情絲了。”
“情絲原來是那麼讓人難受的東西,為何世間男女都執著於此。”她嘆氣,這情絲的痛比女身來癸水還要難受。
那些靠歷情劫飛昇的先輩真是可敬。
“哦對了,你要找的兄長的魂魄,我樓裡八百位高手,上至黃天,下到碧泉,東西南北,還真找不著了。”
商樅陽籠著袖子,腦門上明晃晃印著“渣女活該”四個大字。
易為春看向棺材裡的男子,難道是還在恨她嗎?
她不懂愛,但是她覺得商蒼梧很重要,是要找回來的人。
“別灰心呀,雖然沒找到魂魄,但是我們的人,意外在凡間找到了一個沾染了他魂魄氣息的少年。你可以去看看。”
哦?
每月來這裡看他一次,兩百年來,這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情況。
有蒼梧的氣息?是什麼樣的氣息?
易為春被吊起來了胃口,剛要去接少年手上遞過來的方位符。
少年不鬆手,碾了輾食指和拇指,對她挑眉。
易為春心裡急著去見人,簡單粗暴的扯下錢袋,摔到少年手上,接了符便急匆匆消失了。
智者入錢眼不入愛河啊——
商樅陽掂了掂錢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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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修真者多居於滄州,而凡川居住的多是凡人。
凡川,鬥獸場。
“畜生就是畜生!不識抬舉,公主給你臉面,你還高潔上了?”
罵罵咧咧的聲音夾雜著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用來管教虎豹的鞭子揮得獵獵作響,高高揚起,重重落下。
被鞭打的是一個少年,喪家之犬似的,被厚重的鐵鏈拴在暗室角落,被迫地承受著看守的鞭笞。
“嗚——”痛意層層堆疊,少年難耐地仰起脖頸,目露兇光。
看守心裡一驚,這半人半妖的畜生,在鬥獸場養了幾年瞧著還是沒有一絲人樣,那幽暗的目光裡仇恨濃烈地快要淌出來,下一秒就要衝上來將人撕扯成碎片似的。
手下不敢鬆了力氣,使了全身力氣,要用鞭子把這個畜生的逆骨抽了!
“公主一發怒,整個鬥獸場都要被你害死了!”
少年痛苦得薄唇咬出血絲,然而嘴裡不肯瀉出一絲呻吟。
他想起自已在鬥獸場上和野獸廝殺的日子,猛虎牙齒尖利,在手臂上犁下一道深壑。
血珠散落一地,看臺上的公主拍手叫好,朱唇輕啟,“這個俊,送到我府上吧。”
好惡心。
這些光鮮亮麗的人披著人的皮囊,還想吃掉同類。
他刻意劃爛了半邊臉頰,果然,公主大怒,雖然停了收他入府伺候的心思,但私下還是授意底下人處理掉他。
鞭子抽到脖頸上,窒息片刻,眼冒金星。
不行,瘦削的手指扼住脖頸上的狗鏈,他不眨眼地盯著面目扭曲的看守。
下一次鞭子落下,他就扯過看守的腿,他要在死前擰斷他的脖子。
嗜血的慾望和痛意交織著,少年衰弱的身體顫抖著。
少年拼盡全身力氣向前撲去,不顧鞭子即將劈在慘不忍睹的後背。
三,二...
一。
鞭子沒落下,他也沒有擰下看守的脖子。
他抬頭。
只見面前站了一個青衣女人,裙裾因為快速的運動而揚起,散開淡淡的雪竹香。
而那個看守憑空被釘在高空,被扼住喉嚨似的,滿臉橫肉都開始發紅發紫,恐懼的雙目突出。
變故太快,少年大氣不敢喘。
那個女人,絲毫沒有殺生的慚愧,她歪頭,眉眼一彎,“以強凌弱是不對的哦,被我抓到了,下次注意!”
看守掙扎著,目眥盡裂,而女人只是伸出一隻手指,輕輕劃下,那空中的看守頓時被扯向地面。
“啪——”沉悶一聲,沒了聲響。
少年看痴了,反應過來時,那個可怕的女人已經蹲了下來。
易為春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和蒼梧有上聯絡的小孩,她直白的掃視了一遍面前的少年。
龍角,金眸。
和蒼梧一樣,是蛟龍一族的血脈。
只是,這混的也太慘了一些。
少年衣服破爛,連遮羞都有些困難。
遍體鱗傷,尤其是左臉,血淋淋地,黑髮黏在血液裡,只剩下右面半張臉蛋可供欣賞。
依稀看,高鼻樑,濃眉單眼皮,確實是能讓公主惦記的長相,可惜,左臉要破相了吧。
不過,少年還算和她眼緣,瞧著彷彿不是第一次見似的。
“怎麼這般狼狽?”她簡直不知如何下手。
少年啞然。
只覺得面前的怪女人比那幫公主還過分,她......怎麼直勾勾盯著自已!
少年不動聲色地捏緊身上的殘料。
易為春見狀輕聲一笑,手指一動。
少年渾身的血水髒汙褪盡,頃刻間,便換上了錦衣。
“我帶你走吧。”看著少年沒有一絲髒汙後,她才伸出手。
商量的語氣詞說出了下命令的語氣。
少年一怔,抿嘴低下頭去。
易為春沒有如預料的牽上小孩的手,反而觸控到了毛髮。
然後是一對小角。
原來是少年伏在腳下,笨拙地用龍角輕蹭她的指尖。
這是龍族表示臣服的姿勢。
帶他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