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身勞累,自然沒什麼心思理會這一切,況且這一切都被一個訊息給沖淡了。那就是瀟湘館中的人已經得到訊息,王嬤嬤病逝三日,等過了頭七,王沐暉會把母親的棺木運到城外的寺廟寄存,待有朝一日回南邊去的時候,再送棺木回南,和父親合葬。

黛玉被這個訊息一驚,一下子倒在軟榻上,傷心欲絕再也坐不起來。

“姑娘,姑娘喝點水。”紫鵑端著熱茶過來,一手把黛玉扶起來攬在懷裡,一邊把熱茶遞到黛玉的嘴邊。

黛玉喝了兩口熱茶,心神稍微穩定,眼淚方才漸漸流出來。

哭了一個晚上,最後哭累了,黛玉方漸漸睡去,晚飯也沒吃一點,只是勉強著被紫鵑餵了半碗湯。

第二天一早,黛玉便從夢中驚醒,她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叫紫鵑進來伺候梳洗更衣,要立刻去王沐暉家,拜祭王嬤嬤。紫鵑全說了好多都沒用,只得服侍黛玉換了素服去前面回老太太。

老太太也不同意黛玉去拜祭王嬤嬤,不過是個乳母而已,多賞幾兩銀子罷了,何必親自去拜祭。於是賈母便拉著黛玉說道:“你身上也不好,昨兒剛從太后那裡回來,也勞累的很,你有孝心是個好的,雖然她是奶孃,也不過是主僕之情罷了。你身子要緊,還是不要去了,你不放心,我叫你鳳姐姐打發幾個管事娘子過去瞧瞧罷了。”

黛玉卻淚流滿面,徐徐跪倒在賈母面前,哭道:“老太太說不過是主僕之情,但奶孃對黛玉卻不是一般的主僕。即便是母親當年在世的時候,也從沒把奶孃當下人看。若是奶孃死了黛玉都不能去看一眼,那黛玉他日也沒臉去地下見母親了。”

賈母聽黛玉如此說,只得長嘆一聲,擺擺手道:“罷了,璉兒可在家?讓他來送林丫頭過去瞧瞧,立刻就回來也就罷了。不許多待,林丫頭身上弱,那種地方不乾淨,不能久留。”

鳳姐兒忙在邊上回道:“在家呢,只是這會兒恐怕是跟東府的珍大哥哥在一起,要使個人過去說一聲方好。”

賈母便連聲說去叫來,吩咐鳳姐兒打點一份奠儀叫黛玉帶去。

黛玉方替奶孃謝老太太的賞,然後帶著丫頭出了榮慶堂,往外邊走去。

賈母看著黛玉象牙色繡花的對襟長襖,若有所思。

“老太太安。”王夫人進屋來給賈母請安,卻見賈母呆呆的坐在那裡,也不與人說話,便有些莫名其妙。

“啊,你來了。我正有事要跟你商量呢。”賈母回神,淡淡的看了王夫人一眼,嘆了口氣說道:“這個家交給你這麼久了,想不到竟會發生周瑞家的那種事。你也太過分了些,她不過是個小姑娘家,不說當初她來的時候帶來了那許多銀兩如今都被咱們用了,她就是果然分文不帶投靠了來,你們總要看她母親的幾分情面收留她,哪裡就嫌棄到這個地步?竟然讓宮裡人撞見。這種事若是傳到太后和皇上的耳朵裡,貴妃娘娘只怕也不好回話吧?”

王夫人忙低下頭,連連自責:“媳婦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個周瑞家的向來是個周全之人,那天想必是有什麼緣故才那樣。媳婦想著,她也是無心之過。不過老太太放心,即便如此,媳婦也不曾饒恕了她。當日林姑娘一進宮去,媳婦便責令管事的婆子打了她二十板子,割了她半年的銀米,一個月不許她出門。”

打板子,割銀米,禁足。

三項處罰一起施加到周瑞家的身上,不可謂不重。

賈母嘆了口氣,點點頭說道:“你平日裡就是太仁慈了,才縱容的家人這樣放肆。若你早這樣懲罰,那天也不至於險些釀成大禍。”

“媳婦管家不嚴,請老祖宗責罰。”王夫人此時不敢多說,要知道太后若真是怪罪下來,那可不是賈府一家子倒黴的事情,恐怕連自已的孃家也會受到牽連。

“嗯,這兩天你都忙什麼了?聽鳳丫頭說,寶姑娘和寶玉的事,已經放定了?”

“回老太太的話,昨天我剛與那邊姨太太擬定了納吉的日子。便是三日之後。”王夫人忙欠身回道。

納吉,便是男方家問名之後,已經卜得吉兆,男方家仍以大雁作禮物請媒人通知女方家,決定締結婚姻。

賈母沉默不語,王夫人也不敢說話。屋子裡靜悄悄的,丫頭們全都漫無聲息的退出去,連向來不離老太太左右的鴛鴦也悄悄地出門,然後將房門帶上。

“有件事情,我知道你一直不同意。你留著你妹妹帶著兒子女兒在我們家住了這幾年,你的心思我也不是不知道。寶姑娘那孩子很好,我也很喜歡。只是玉兒怎麼辦呢?早時你們嫌她無依無靠,是一個孤女,對我們家沒有幫助,我也不跟你們爭辯。可是如今,玉兒深得太后的喜愛,若是她能跟了寶玉,正是我們家族的幸事。如今她也不小了,今兒正好說起了這件事,我想聽聽你的意思。”賈母沉著臉,不看王夫人一眼。

太后喜歡黛玉的事情,王夫人不是不清楚,昨日黛玉回府,太后竟然讓北靜王護送而回。這種禮遇本朝上至太祖皇帝都未曾有過。若是黛玉能成為賈門的媳婦,那將來太后的這種恩澤還不都是寶玉的?況且自已這幾年用了林家給黛玉留的嫁妝,少說也有十多萬兩。若是黛玉果然聘出去,自已怎麼也要拿出一兩萬銀子來陪嫁。而如果黛玉跟了寶玉,這一筆銀子自然又省下來。王夫人不傻,面對這種好事,她又豈會不動心?

“老太太的話很是,林姑娘從小伶俐,才貌俱佳,和寶玉也合得來。她們兩個能長久的在一起,自然能夠百年好合。只是薛家姨太太那裡,我們又怎麼去說呢?畢竟薛家也是皇商,在京城裡也有幾分臉面。我們這樣做,讓寶丫頭以後怎麼見人呢?”王夫人低著頭,寶釵是她自已選好的兒媳婦,就這樣放棄她實在不甘心。

“哎!我又沒說和姨太太家的這門親事不算!”賈母皺起了眉頭,這個兒媳婦素來只是裝傻,怎麼這會兒倒是真的傻了?

“那?”王夫人眼前一亮,老太太的意思,不會是讓寶釵和黛玉二人都嫁給寶玉吧?這——雖然於祖宗家法沒有什麼不合,可薛家會同意嗎?即便是薛家那邊自已好好去解釋一番,寶釵原本就是姐姐,二人一同嫁給寶玉,寶釵自然也會為大的,但太后會同意黛玉做二房嗎?

不過王夫人的遲疑並沒有太久,太后不同意?太后忙著呢!太后她老人家又不是月老,哪裡管得找一個小女子的婚姻之事?再說了,黛玉從小依附於榮國府長大,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黛玉沒有了父母,舅父舅母便等同於父母。她的婚事也只能也只有自已說了才算。

王夫人在賈母的提點下,終於想通了這一切,於是忙喜笑顏開的站起來,對著賈母一福身道:“還是老太太想的周全。這‘娥皇女英共事一夫’的事情,自古就有先例的。如今寶丫頭和林丫頭二人共同服侍寶玉,倒是寶玉一生的造化了。”

“我統共一個寶玉,不疼他又去疼誰呢。哎!”賈母長嘆一聲,想起寶玉,她便奇道:“寶玉今天怎麼沒上來?是不是昨天出去受了風?”

“回老太太的話,昨晚上寶玉回來的晚了些,身上有些發熱,襲人打發人來我這裡取藥了。我叫他多躺一會兒,中午好些再起來。”王夫人忙回道,其實是她怕寶玉知道黛玉的奶孃死了,要鬧著去祭奠,所以才吩咐襲人把他看住了,不許他出怡紅院。然後又找藉口來賈母跟前搪塞。

“哎!我就說嘛,他老子天天不是逼他讀書,就是帶他出去訪客,整日這樣跑來跑去的,怎麼能不生病呢。”賈母聽說寶玉身上不好,又急得坐不住了,非要去園子裡瞧瞧他。

好在王夫人勸住了,又問了些黛玉和寶玉之事,和賈母二人好好地商議了一通,直到鳳姐兒進來了,二人方又把娥皇女英共事一夫的話說出來,讓鳳姐出出主意。

鳳姐兒原來和黛玉走的也近,聽了這樣的建議,心中以為有些不妥,但此時賈母和王夫人二人難得異口同聲,自已再說不行,那不是找不自在嗎?於是鳳姐又錦上添花一番,賈母和王夫人便更加覺得此事很好。

黛玉此時在王嬤嬤的靈前哀哀欲絕,卻不知自已的終身大事被人家算計的滴水不漏。

哭了一陣子,王沐暉的妾室容姨娘帶著丫頭把黛玉勸住了,然後請到靜室奉茶畢,黛玉便問起了容氏這幾日家裡忙的怎樣,需不需要再增添些人手之類的話。

“多謝姑娘費心想著。老爺他原本就不喜歡和那些同僚來往,所以我們老奶奶的喪事,也十分的簡樸,待頭七之後把棺木送到城外的水仙庵停放,之後待老爺有機會外放到姑蘇,再將棺木送至祖塋安葬。所以也沒什麼用人之處,姑娘今兒能來,想我們老奶奶在天之靈也能含笑了。姑娘一個人住在那深宅大院裡,想來也不得什麼自由,倒是請姑娘多多保重身子要緊,別為一些可有可無的事情帶累了身子才好。”容姨娘坐在黛玉的下首,殷切的勸說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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