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三位棚友來,幹裝置的謝清雲就過得輕鬆、單純多了。

裝置車間的廠房緊挨著架修庫,卻比架修庫矮小許多,和它在機務段的地位一樣,是檢修車間的小弟弟。但是,秀氣的小弟弟卻如小個子丁智遠一樣的頗有內涵。它在機務段就是規範的象徵,就是文明的象徵,就是技術的象徵,就是藝術的象徵。

廠房裡有兩組鉗臺整齊排列,靠牆一壁工具箱如天安門的禮兵樣標準劃一。裝置車間永遠几淨窗明,地面沒有一點油汙,沒有一絲垃圾,潔淨如洗。在汙染嚴重的內燃機務段完全就是讓人難以理解的另類,恰如難民區來了位患著潔癖的麗人,與大環境和主旋律格格不入。

當然,更能表達它整潔,代表它素質的,還是它的工人和工作。上班鈴響過,裝置車間也點名。可是,它的點名與檢修班組的點名有著本質區別。檢修班組點名,準備就緒的工匠們已裹上了一身臭燻燻油包,既破壞了形象,也汙染了空氣。而裝置車間的點名,工長握著乾乾淨淨的點名冊中間一站,工匠們一身半新工作服纖塵不染,工作帽端端正正扣在頭上,雙臂戴有袖套,腳下的翻毛皮鞋也絕不像檢修工匠樣翹出“卓別林”的滑稽。他們依了高矮秩序昂首挺胸整齊排列,遠遠看去,如部隊在操練方陣。這便造就出一道風景,營造出一種氛圍,使人精神為之一振。

點完名後,大家同時開啟工具箱,就如同開啟了女人的梳妝盒,裡面整齊排列著鋥光瓦亮的各類工具。安排有活路的,根據需要揀出所需工具放在一個自已敲出的鐵皮提籃裡,一隊人馬邁著矯健的步伐,向架修庫走去。他們走在架修庫的裝置與人群中,猶如透過天安門的儀仗隊。

如果沒有具體工作,就刻苦訓練基本功。同樣從工具箱裡取出榔頭、扁鏟,鋸弓和銼刀,整齊擺在鉗臺上。然後,戴好手套開始練功。裝置鉗工太講究基本功,看他們練鏟,榔頭在頭頂畫出優美的弧線,然後準確有力落在扁鏟頭上。動作是那樣規範,聲音是那樣清脆,簡直就是音樂舞蹈表演,給了人妥妥的藝術享受。

工作中,使用的工具,使用工具的姿勢和力度,都必須嚴格按操作規程來。決不允許像檢修工匠一樣的,抓住啥就砸啥,想怎麼砸就怎麼砸,把機油柴油砸得天女散花般飛揚。工作完了,要認真清洗擦拭工具,徹底打掃場地,決不允許湯湯水水流淌一地。

謝清雲在這樣的集體中薰陶,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僅僅半年多時間,他就練出了一身精細手藝。他利用這手藝,為煤棚奉獻出了一項基本建設。一天下班後,他悄悄提回一個塑膠口袋,口袋裡是一件稱得上工藝品的實用品——鋥光瓦亮的煤油爐。從此,這件傢俱為豐富煤棚的業餘生活,為提升煤棚的烹飪技藝,為提升棚友們的健康水平,做出了怎麼評價都不過分的巨大貢獻。

謝清雲生活輕鬆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他基本免去了一般年輕人找物件、談戀愛的煩惱。他主動讓出了法律賦予他的“婚姻自由”的基本權利,他把“自由’讓給了誰呢?讓給了遠在甜城的老父親與老母親。他說,老子才沒有那麼多閒功夫去找女娃子拉拉扯扯、嘰嘰喳喳、嘻嘻哈哈、哭哭啼啼,有那個時間不如彈會兒吉他,不如倒杯燒酒喝。爹媽來信委婉提醒他已經工作了,老大不小了,應該考慮個人問題了。他跟爹媽乾脆回信:“關於個人問題,因孩兒工作學習任務繁重,就請二老辛苦一下幫個忙,按照你們的標準,在老家給找一個就行,括弧一定要是女性哈。你們覺得合適了就把準備工作做好,等我有了探親假回去進洞房。”

老父老母也聽話,罵一句“瓜娃子”,就把兒子的囑託作為一項重點工程來狠抓落實。上班在單位打聽,下班在家屬區串門,星期天就早早出發,在甜城的大街小巷盲目轉悠。四隻眼睛盡往年輕姑娘臉上和身上看,看得人家不好意思,看得人家莫名其妙,悄悄罵一句老不正經。果然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折騰來折騰去,最後在家門口的甜城棉紡廠找到一位身強力壯的年輕女工。小心翼翼湊上去一交流,人家卻格外爽快,立馬就給出了正面的回覆。說哎呀原來是謝清雲嗦,讀初中的時候就見過的。個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長得還有點帥的嘛。可以,我答應嘍。然後就按伯父伯母提供的地址,寫了一封信來,信紙裡夾著一張一寸標準照。說她叫趙秀美,22歲,共青團員,二級擋車工。信上還說,人嘛就是遠香近臭。她向來不喜歡有男人天天在身邊黏黏糊糊,願意找個天遠地遠的人,給自已的平凡生活增添一個長遠的念想。說初中時就認得你娃謝清雲,春節後,還在車站看到伯父伯母送你上車去報到,覺得你的個子又長高了。說她就喜歡高個子。說婚事清雲你就不用操心嘍,所有準備工作都由她和伯父伯母在家操持,等明年有了探親假就回去成親。說對謝清雲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在裝置車間好好工作,千萬不要去開火車,免得她在遙遠的家鄉把念想變為了擔心。謝清雲回了一封百字簡訊,誠摯地向準夫人表示感謝,向未來的泰山泰水問好。

後來,謝清雲又陸續收到父母熱情洋溢的來信,說秀美這個人巴適得很,說秀美聽話能幹。天天下了班就來家,碰到啥就吃啥,一吃兩大碗。眼睛裡看得到活路,見了啥就幹啥,現在的家裡比以前乾淨亮堂多了。星期天就上街去買這買那,做著大大小小的準備工作。現在啊,除了沒喊爸沒喊媽外,日子過得一家人樣。那信寫得喲,字裡行間都流淌著歡笑,都流淌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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