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道，道如其名，欲修此道，心中需無私情。石挽風心中有情，但所幸尚未築基，否則貿然易道將跌回煉氣期。
到醫室時，行道長老正在熬藥，她聽見我們來了，頭不回，只用嘴招呼：“不必行禮，來了就坐吧。往常來的都不行禮，因為都躺著呢。你們是稀客，要豎著進、橫著出。”
我眼睛抽了抽：您還挺有幽默感的。
沈絮溫和一笑：“今天要勞煩長老了。”
行道長老終於熬好湯藥，並盛了一碗，黑洞洞的，看著便奇苦無比。
“想不開要易無情道的就是你這小子？”行道長老打量了沈絮一番，微微點頭：“還成，有些資質。”
正巧石挽風也到了，他解釋：“長老，是我。耽誤了一會兒，還請您見諒。”
行道長老看著石挽風卻搖了搖頭：“糊塗。”她指了指蒲團，“來得正好，那現在就開始吧。”
我眼角又是一抽：原來長老是在說大師兄更適合修無情道嗎？不過，好像，也確實。
行道長老：“身後事都料理好了？”她示意石挽風打坐，指著旁邊的湯藥：“一旦喝下浮生一夢，再醒過來不出十日便會前塵盡散。你不會忘記之前發生的所有事，但會逐漸失去情感上的觸動。當真想好了？”
石挽風微怔：“嗯。”
“好，待會你的識海會狂暴，壓制那些情感。我會一直看著，不用擔心。”她提示我坐到石挽風對面，“等他喝下浮生一夢，你嘗試著進入他的識海，引導他平穩情緒，並阻止他想記住的那段記憶被拖去識海深處。記住，你也不能進入深處，喝下浮生一夢的人，識海深處紊亂，極有可能存在危險。如果真到那個時候，別的不管，人一定要回來。”
沈絮囑咐道：“師妹，遇到危險不要逞強。”
行道長老說話更不留情面：“對，特別是這小子都要忘了你了，更沒必要拼命。”
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知道了，當事人還在這裡呢。”
“長老和師兄說得對，師姐，保重。”石挽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行道把浮生一夢遞給石挽風，只見他一口飲下，隨後在長老的指示下與我相對而坐。
石挽風的意識沒對我多加阻攔，牽引著我進入他的識海。行道長老所說的暴動尚未到來，他的識海平靜而溫和。
突然，海水開始暴漲，海浪翻滾，從遠方推來百丈高的巨浪，速度奇快，直奔岸邊湧來。
這時，行道長老的聲音出現在我耳邊：“嘗試安撫他。”
我靈根屬水，石挽風為木，天然相親，果然，識海中的躁動被逐漸緩和。
但那海浪的勢頭依舊不減，我看著以遮天蔽日之勢襲來的巨牆，不由背後冒出冷汗，飛身向上想逃出它能覆蓋的範圍，卻發現根本避無可避。
就在慌亂之時，我兀得生出一種直覺——這巨浪並不傷人。果不其然，這兇猛的浪在拍上岸後便迅速升騰為大片的氣泡。
一個氣泡晃晃悠悠地飛到我面前，氣味在甜蜜中帶著一點酸，我還沒觸控到，腦中卻浮現出我揹著師父給石挽風加雞腿，然後被師父抓包的記憶，只不過視角是石挽風的。
我沉默片刻，輕輕一吹，那氣泡便借力飛向天空。
站在地面看，天空是溫柔的蔚藍，如果飛身向上，便會發覺顏色愈來愈深，再一結合氣泡的走向，天空最深定然就是石挽風的識海深處！
天空像是有什麼吸力，氣泡如飛蛾撲火般朝天空飛去，這是石挽風在埋葬他的情感。
我必須抓緊時間，這些氣泡的速度不慢且數量奇大，要找到那段記憶不是件易事。
幸虧在識海中不受形體束縛，不然我可沒有充足的靈力在天上飛。
迅速搜尋幾個氣泡後，我發現氣味與情感是一致的。值得開心的氣泡聞起來會有一股清甜的味道；酸味的含義相對複雜一點，裡面有石挽風兒時看見大師姐和二師兄親密時的記憶，也有和他小師妹無意間打倒大師姐心愛的花瓶被二師兄修理了一頓的場景。
沒想到會透過這種方式瞭解幼時的石挽風，小時候的他有點活潑又有點呆萌。
下一個氣泡的氣味很複雜，苦是基調，夾雜著嗆人的辣，還有一點酸甜，值得重點關注，我凝神感受，沒想到卻看見自已的臉。
這是那天他向我陳述往事的記憶，原來我那時是這副表情。
“你想過吧，在這裡做點手腳。”不是行道長老的聲音，而是我的，這還是我第一次遇見心魔。
心魔的來源很多，愛恨貪嗔怨，無論來自哪，怎麼變，都將伴隨修士一生。從某種程度來說，心魔算是最忠實的夥伴。
甚至有這樣的說法，為自已挑一個好心魔吧，這是一輩子的事。
“你當真是我的心魔？怎麼一點都不瞭解我，我答應的事件就一定會盡力履行。”
“真是個信守承諾的好人啊，明明也很捨不得吧。”我這隻心魔極反刻板印象，說話詭異得溫和。
我懶得與她廢話，不再作答。
石挽風的壓制看起來漸入佳境，氣泡上升的速度越來越快，我也不得不更靠近識海深處。
行道長老說得不錯，越靠近識海深處就越危險，氣流混亂，不停衝撞彼此，因為空間不穩定，我的精神也感覺到搖晃。
“處在識海中的個體，以一種特殊的形式存在，如果下意識以為自已擁有軀體，就會被拘於形體中。有時候，感覺反而會更可靠。”我再次想起師父講過的這段話。
照這個形勢下去，我不覺得自已還有能力檢查所有氣泡。
奮力解決完一批氣泡，眼看下一批還有一段距離，我決定賭一把，咬牙飛身到天空更深處。
此處的天空已如墨一般黑，還能看見其間四處流竄的電流，我不敢賭要是落在我身上會造成什麼傷害，高空的空氣也愈發狂躁，強悍的氣流屢次試圖將我推入更深處。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心思開玩笑：“師弟，你要是在天有靈，就幫我找到那個氣泡吧。”
可能是他的確感應到我的訴求，那種強烈的直覺再一次出現。
越靠近所指的那個氣泡，那股複雜的氣味就越濃烈，也更容易分辨，又苦又辣把剩下的那一點點酸甜摧殘成更加古怪的味道。
我正想用神識感受，它卻主動將我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