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要死,只是禍不及家人,還請吳寨主能放過安思家。前次謀害吳寨主之事,皆是我一人為之。」凌雲城吳亙的小院裡,安思遠面帶苦笑,衝著吳亙長揖及地。

處決哈豹後不久,安思遠就帶人抵達了凌雲城,一同帶來的,還有花擊瀾的屍首。

在花擊瀾向東逃往疏勒行省的時候,安思遠假意要隨其一同前往,卻在半路伏兵,將花家殘存的人馬打得全軍覆沒。花擊瀾身受重傷之後,眼見再無法逃脫,不堪眾叛親離的他,當場拔刀自刎。

戰後,安思遠並沒有藉機逃離,而是帶著花擊瀾的屍首,徑直來到了凌雲城。

吳亙從躺椅上站了起來,「你我故人,何須如此,來,上茶。」

隨著吩咐,有人送上了茶。吳亙示意安思遠入座,自己卻是開啟了一壺酒。

院中,藍千葉、餘風、呼延莫等人皆是緊張的看著安思遠,生怕他對吳亙不利。

吳亙衝著幾人擺了擺手,「你們幾個也坐吧,喝點這從山裡採的野茶。放心,安思兄是個聰明人,他既然肯來,就不會多此一舉做些無謂的勾當。」

餘風等人聞言,趕緊坐到桌旁,有意無意將安思遠圍在了其中。

安思遠倒沒有半分拘束,拿起茶杯美美的喝了一口,目露陶醉之色,「好茶,我聽聞寨主在哈豹的墳中澆鑄了無數的金子。不知我死之後,吳寨主能不能也放幾斤茶葉,讓我時時可聞茶香。」

「不能,哈豹曾是我的人,才有如此待遇。至於你,屢次加害於我,還要讓我給你放茶葉陪葬,難不成我的頭被驢踢了。」吳亙斷然拒絕,美滋滋喝了一口酒,這酒就是比茶香。

「吳寨主小氣了,茶葉就不放了,我的家人可能放過。」安思遠並不在意,衝著吳亙舉了一下杯。

「這次伏殺花擊瀾,他們不是已經被你送到了疏勒行省嗎。」吳亙抬起眼皮,目光幽幽。

「寨主訊息真靈通,不錯,我是送了一部分族人到了疏勒行省。可是如安思家這樣的家族,到了異域的代價便是,放棄了人馬,放棄了權勢,只能依附於某個家族。」安思遠虔誠的捧著茶盞,好似只有茶盞的溫暖能給他一絲力量。他是強撐著到此的,任何一個人捧著自己的腦袋交給別人,恐怕都不是什麼美妙的感受。

「失了人馬,那些族人就是待宰的羔羊,我相信吳寨主的手段,想要暗中殺了這些族人易如反掌。另外,我在佐衡路留了一些族人,這些人都參與過謀害吳寨主和無畏軍之事,可以殺。我還可以提供陸烈的去處,加上花擊瀾的腦袋,這些能否換來族人的性命。」

吳亙看著安思遠的臉,忽然笑了笑,「你真是個狠人,也是個聰明人。示弱於人,未嘗不是偷生的一種好手段。既然逃不過,就將族人和自己的性命交於我,說不得能覓得一線生機。

你這個人穎悟絕倫、行事果斷,只是眼界小了些,才會被困在佐衡路這個小地方。要不然安思兄絕非當下成就,就是坐擁一座行省亦非難事。

別看你為人謙和儒雅,實則骨子裡有一種傲氣,看不起任何人。就如現在,儘管如此低聲下氣,實則仍是對我看不上眼。即使我容你活下來,將來也會再次對我下手。

安思遠,我需要佐衡路,需要衡門港,這裡不能有任何潛在的隱患。所以,請安思兄安心赴死吧。我答應你,在疏勒行省的安思家族人,只要他們不再對我無畏軍下手,我不會殺他們。」

安思遠怔怔看著吳亙,微微搖頭,自嘲神傷道,「知我者寨主也,看來我已是再無生路。好吧,請問寨主,何時賜死,我也好有個準備。」

「擇日不如撞日,茶已喝,人已放,心已談,請君赴死。」吳亙伸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麼急。」

「一日不死,寢食難安。」吳亙昂起頭,伸出的手並沒有收回。

此時,餘風、藍千葉等人都站了起來,虎視眈眈於安思遠。只要對方稍有異動,這些人恐怕就會蜂擁而上,將其砍成肉糜。

安思遠貪婪的將茶盞中的茶飲盡,抬頭看了一眼遠處。

時已近暮,濃烈的夕陽紅從海面上奔湧而來,掠過院子的疏欄,穿過院中的古樹,如亂葬崗前的條條長幡,拉出無數道纏滿憂傷的紅絲。

城中的街上,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正好三三兩兩歸家。空中隱約飄來長笛的聲音,嘶啞悠揚,好一派人間煙火氣。

人間真好,只是近暮。

長袖一拂,安思遠大步向院外,很快有人跟上。

「寨主,可要留他全屍。」楚喜有些不忍,平心而論,安思遠無論做人還是為友,都做得不錯。這樣的人,誰又不願給他一個機會。

但今天的吳亙有些怪,似乎十分急躁,竟然如此決絕甚至是冷漠的做出殺人的決定。

「不必,斬草須除草,死透的人才是最安全的。」吳亙目光陰冷,盯著遠處的天邊,隨著落日沉淪,黑暗開始從地平線下漫了過來,讓他的眼晴變得如幽潭般黑暗。

天黑了,今夜無月,繁星稀疏點綴於空。吳亙負手立在院中,兩隻眼睛散漫的看著遠處黑色的山巒。

隨著更夫的梆子響起,城中的燈火依次熄滅,無盡的黑暗如同山一般壓了過來,讓吳亙的身體看起來單薄許多。就像一株風中枯草,蕭瑟枯寂,隨時都可能隨風而去。

「寨主。」一個乾淨的聲音在院中響起,聲音不高,卻如晨曦攆走了黑暗,如春風拂去了寒意。

吳亙從恍惚中醒來,笨拙的轉動了一下身體,「阿璧,你來了。」

「卜師放心不下,讓我趕了過來。」莫支璧手裡捧著一隻長著尖喙的白色鴿子,鴿子額頭長了一隻古怪的豎眼。

「卜師可曾說了什麼。」吳亙長出了一口氣,有莫支璧在身邊,他感到莫名的心安。

「風火相濟相侵,吉凶參半。」莫支璧破天荒有些猶豫,把卜七音的的話重述了一遍。

吳亙沒有說話,低頭凝思片刻,旋即又挺直了腰,「該來的總會來的,想我也是走過異洲,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又有何懼。風火相侵,那就看看風大還是火烈。」

「卜師吩咐,這些日子讓我跟著寨主,他說你一個人怕黑,會胡思亂想。」莫支璧輕輕點著了簷下的燈籠,光亮輕快奔走於院中,將黑暗趕到了犄角旮旯。

隨著光現,吳亙有些枯寂的心活泛起來,他不是那是悲風傷月、鬱郁敏感的人,只要有一絲源頭活水,自是很快清洌如許。

「那這些日子倒是要辛苦你了,卜師還交代什麼了。」吳亙提起地上的躺椅,準備回到屋中。夜色已濃,清露已凝,莫支璧的身子受不了的。

「卜師說了,若是見到他父親,還請放他一馬。」莫支璧一本正經道,「其他的,看寨主心情。」

吳亙拎著躺椅,腳步停了一停,旋即笑道,「大局已定,小事而已,不就是陸烈和卜寬嗎。話說這卜老頭也不能再這麼藏著了,離開了鐵手行省,總該出來做些事了,要不我養著他女兒、女婿和兒子幹什麼。」

有了莫支璧的相伴,吳亙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這些日子,料理完城中事務,又將人馬派到佐衡路各地接收地盤,吳亙便發覺自己無所事事。按捺不住內心躁動的他,掉頭回了衡門港。

因著戰事的結束,衡門港已經重新開航,大大小小的船隻開始重新出現在港口裡。

古陽思在接手迎客島後,迅速整肅了島上

的秩序,保證了航路的暢通,為無畏軍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賦稅,這才是支撐無畏軍組建水師的底氣。

秉著不養閒人的原則,妤好已經返回登天殿調查塗高的底細,明錚則是留在衡門港物色造船的地方,準備等北邊安定後就開始打造海船。

吳亙又成了最閒的那個人,每日裡,帶著莫支璧或行船於海上垂釣,或是流連於山野遊山玩水,不時交流一下魂曲的心得,倒也過得悠哉。

「寨主。」這一日吳亙從海上歸來,剛一上岸,就看到卓克站在岸邊,靜待他歸來。

「哈哈哈。」吳亙見到卓克不由大笑,心中說不出的欣喜,上前重重錘了他幾拳,「你可終於到了,這一路上如何。」

「寨主,讓您久等了,路上倒是平安,咱無畏軍如今行走於各地,倒是沒有幾個人敢招惹,好吃好喝供著,巴不得早些離開。」卓克明顯成熟了許多,原本稚嫩的臉上此時多了些風霜。

「走走走,喝酒去。」吳亙今天心情明顯很好,拉著卓克到了自己的院中,又叫了餘風作陪。

酒至三巡,吳亙放下了筷子,一臉欣慰的看著卓克和餘風,「這次卓克來得正好,水師我準備重組,從後軍中抽調人馬替代現有的鮫人。至於替下來的,編入後軍,在陸上磨礪一段時日後再回歸水師。」

卓克並沒有多少驚訝,他接手水師是早已定好的事,想了想問道,「後軍由誰統領。」

「我準備將哈鷹從前軍調回統領後軍,同時將佐衡路無畏軍人馬也一併編入後軍,再派兵巡視各地,徹底剿滅大大小小的勢力,將佐衡路真正經營成鐵板一塊。」面對二人,吳亙自不用掩飾自己的想法,直接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卓克看了餘風一眼,斟酌了一下語氣,誠懇建議道:「寨主,我知道你對佐衡路這支人馬有些失望,但不必將他們全撤了去,仍可設一支偏師。按著寨主的謀劃,無畏軍肯定要離開昆天洲,那這邊的基業總是需要人鎮守的,不妨留著這支人馬,戍衛佐衡路。

再將來,還可再設幾隻人馬,分別擔負良遮山和山南疏勒行省地盤的守土之責。如此一來,各軍分立,也可避免一家獨大、獨攬大權的局面,再出一個哈豹。當然,若是覺著這些人馬不好統籌,可類似人族一樣,設一刺史,節制各軍,但無軍權,以確保我主力前出海上後,陸上不生內亂。」

聽了卓克的話,吳亙竟然一時無言,他沒想到,卓克已經能想到如此程度。沉默良久,見卓克有些不安,吳亙大笑道,「好小子,長本事了,看來這些日子學了不少,行,就依你的。往後啊,再不能把你當小孩子看了。」

「這些日子軍中征戰,水校尉讓我多看些書,學了些皮毛。」卓克一臉靦腆,有些不好意思。

「不錯不錯。」吳亙可謂心花怒放,「來,喝酒,你們一個個都長了本事,這才是我最高興的。」

將酒杯放到桌上,吳亙剛要說話,不知何故酒杯忽然咕嚕嚕滾落到地。看著破碎的酒杯,吳亙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寨主,怎麼了。」卓克見吳亙面色不虞,趕緊問道。

「沒什麼,你遠道而來,早些歇息吧。」吳亙強擠出笑容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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