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中一個略有蒼老的聲音響起。

一滴墨從筆尖滑落,墜到宣紙上,漸漸暈染開來。

齊君歡深吸口氣,放下筆轉回頭去。

與他正對的便是槿夙。

槿夙叫停了他,卻不看他,反而靜靜的將視線瞥向了坐在旁邊的齊文傑。

那問題與旁邊的父親臉色的變化卻叫齊君歡又開始有些緊張起來。

“齊先生可聞到了?”

齊文傑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那份緊張,摩挲著手指上的白玉扳指,罕見的微笑起來,聲音提了幾度,顯然是對著身邊的這數位評委說道:“……在場數位,可有聞到的?”

說罷,周圍數人左右看看,竟無一人答話。

齊文傑站起身來,抬手示意了下旁邊應該持香展示給外面眾人的夥計,那人便走上前去,端起煙色清潤的盛放香爐的托盤,走去了外面。

齊君歡看不懂了,正要開口,正中的槿夙卻抿了口茶水,緩緩道:“小夥子,還不去寫下這香的名字?”

齊君歡困惑了,略略彎了個腰,一頭霧水的吸了口氣,靜下心來重新提筆,卻還是覺得指尖細微地顫。

直到人群裡有人疑惑的開口:“這當真是香料嗎?”

他想到了自已之前的反覆試做,終於是平靜下來,眼底染上了一抹笑意,手下的筆也終於拿得穩了。

他落筆的時候,持香的人正走到孟若言面前。

——君歡,你知道蝴蝶和蜜蜂是如何採食花蜜的麼?

——尋香?

——其實只有蜜蜂是可以完全依靠尋香而採到花蜜的。蝴蝶不是。

——你真厲害,這園子裡我總共也沒看到多少蜜蜂,合著都找齊少爺尋死來了?

那人每日每日歸來,面上頸上,手和手腕手臂,多多少少新新舊舊的蜜蜂蜇出的傷口。

——夠痴情的。

——你煩不煩?

持香的人只在這片區域停了一會兒,便繼續往前走去。

齊君歡停筆,將毛筆放在一邊的筆架上,彎下腰吹了下未乾的墨痕,反手捏住紙張的兩角,將紙頁提了起來,遒勁不乏輕靈的兩個字便隨著紙張的轉動緩緩呈現在視線裡。

這味香,叫做平生。

——與彼一見,歡若平生。

孟若言遠遠的看著他,看著那人微笑著,一雙淺棕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清澈透亮。

他緩緩的勾起了唇角,對上了他的視線。

——你猜,等我鼻子治好了,我最想聞到什麼味道?

人群中的騷動仍然在繼續,卻有一對相戀的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看著對方眼底的光同時開口。

“……你聞到了嗎?”

“……你聞到了嗎?”

然後便是默契的微笑。

接著,是更多的人。

槿夙放下茶杯,聲音蒼老,眼神卻很是明媚。

“比起當年‘蝶鍾’聲勢浩浩,這味平生,總不算辜負。”

*

繁香會的結果已是不言而喻。

齊卿樂是最後一個走上臺面的人,她身體細微的顫,卻並不是因為緊張。

夢成真了 ,是不是?

她想和哥哥一起成為最厲害的調香師,想讓齊家的家業做得更大,想讓爹不用那麼辛苦,而白水鎮所有人都知道齊家兄妹的能力。

真想衝過去打他!參加比賽竟也不告訴她一聲,害她看到夏蟬上場的時候差點把自已的香爐給扔了出去。

又想抱著他狠狠大哭一場,一邊笑一邊哭的告訴他:你得到的可是槿夙夫人的賞識,都要把我給比下去了。

她控制不住的想笑,精緻的一張臉抑不住的欣喜,提筆落字,只覺得幸好自已今年做了一味相當應景的歡愉的香粉——彤夢。

眾人商討著最後的結果的時候,調香師也在旁邊休息的地方三三兩兩的說話。卿樂雖是激動,但是很多問題也不能在這裡大張旗鼓的問,畢竟齊君歡的病還未治好,只是氣鼓鼓的看著他,一臉回去不說清楚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模樣。

林軒驚訝大過驚喜,直捶齊君歡的肩膀:“你小子真行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齊君歡卻沒空理會。

看臺上的人不見了。

孟若言,竟然不見了。

齊君歡想過去找,卻聽見齊文傑在叫他的名字,只好吸了口氣,聚了聚精神走上臺去。

那話其實是齊君歡在和齊文傑說要參加比賽的時候便已經準備好的說辭。

——“平生”一香,不予流放。

這味香,沒人可以使用。

可唯一能用的那個人此刻卻不在這裡。

饒是齊君歡再想聚精會神的聽著,卻仍是不自覺的有一點走神兒,後面的話便都沒聽清,外面的人的歡呼聲,大概是因為爹說了什麼補償的東西吧……這一會兒肯定是要去和其餘數位制香水大戶的人吃飯……畢竟比賽結束結果出來以後便是這一年的合作問題……

這樣下來……要談到很晚啊……

他看著眾人離席,下面的人開始去到香粉展示的地方自行賞析,忙著轉回頭尋找齊文傑開口道:“爹,我……”

“君歡,快來。這位槿夙夫人有話說與你。”齊文傑打斷他。

這地位身份擺在那裡,加上剛才的事情,齊君歡當然不可能拂她的面子,只好走上前去。

“君歡。取澹泊明志,寧靜君歡之意?”槿夙倒是不似方才那般威嚴,此刻看著慈祥了不少。

“是。”齊君歡點點頭。

“今年……你應是二十了吧?”

“……待到生辰之後,便滿二十。”

“倒也不小了,”槿夙點點頭,下句話帶上了一點兒笑意:“不知中意的是哪家的姑娘?”

齊君歡皺了皺眉,搖搖頭,“君歡未曾有中意的姑娘。”

槿夙卻笑起來:“未有中意之人,怎麼可能製出這名為平生的香粉?君歡可莫要騙我這個老婆子。”

齊君歡張了張嘴,又不知如何解釋,她卻擺了擺手,似乎是覺得說了什麼不太合理的話般,果不其然的,下一刻齊君歡就看著她搖搖頭。

“這一味,或許根本就算不得香。”

槿夙看著他,眼底滿是讚譽與喜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這味平生,分明是情,如何能用香來評判?”

齊君歡怔了怔。

但是她卻顯然已經不再準備和齊君歡說話,只是看向了齊文傑。

“我會在鎮上停留幾日。”

“等你忙完,帶我去看看吧。”

齊文傑點了點頭,應道:“今日勞累,您也好生歇息。”

齊君歡視線跟過去,大約猜到他們話裡談論的主題應該與娘有關,卻無暇在此刻多去考慮,眼看著那位婦人走遠便急忙喚回齊文傑的注意力:“爹,我想……”

齊文傑轉回頭來,滿面微笑:“等會兒再說,這接下來的事情,你還得出席呢。”

“……”

齊君歡心下明白,這缺席一事多有不合規矩,半晌只好點點頭,強打著精神繼續應酬。

他忍不住四下的去看,卻仍然沒看到孟若言的身影。

忐忑之餘,心酸又疲憊。

這人怎麼這樣……

就算是要判他死刑,也至少給個痛快吧……

一天下來,除了吃飯,還有賞春,賞香,入夜之後的賞燈,各種各樣的活動。旁人滿面堆笑的談著合作,談著生意,談著風月。齊君歡卻深刻的體會到了度日如年。

天色擦黑的時候他終於忍無可忍,在齊文傑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他還得治病,這是頭等大事,齊文傑自然不會阻他,他這才終於回到了齊府。

大部分人仍是在外面忙碌,一路上看到的下人不多,他直接去了孟若言的房間,屋裡沒有點燈,擦亮火光之後他隱約的鬆了口氣,孟若言的東西都還在。

他在屋子裡歇了一會兒才走出來,拽住旁邊的人問道:“孟若言回來過嗎?”

那人搖頭。

齊君歡鬆了手,回去了自已的別院。

屋子同樣是黑的。

他站在門口,用手扶著門框,眼底隱隱有些霧氣。

“……孟若言……”

“……幹嘛站在門口?”聲音從腦袋後面響起。

齊君歡驚得轉回身去,對上孟若言的視線,那雙墨色的眸子溫潤如舊,唇瓣笑容不化,聲音低柔。

……他還是那副樣子。

“……我剛回來。”齊君歡垂下眼睛,推門進去。

孟若言用手阻了他一下,先一步進到屋裡一盞盞點上蠟燭,罩上燈罩,屋內亮堂起來,齊君歡脫了西服的外套,走到桌邊坐下,倒了杯水,看著孟若言開啟了鎖著的櫃子,把針灸用的東西取了出來,在桌子上擺好。

這之中還有小半瓶的淡青色的藥水。

齊君歡伸手拿過來,另一隻手抬起要去擰蓋子。

孟若言卻抓住了他抬起的手。

齊君歡視線跟著他,後者並沒有放開的意思,將那隻手拉近身邊,另一隻則解開了他手腕內側的扣子,然後往上推了下衣服,一點一點的將袖口捲了起來,露出了他的半截手臂。

上面還有蜇傷未消的浮腫。

孟若言託著他的手臂,另一隻手輕輕的覆上了那些傷,溫潤的眼底光澤閃爍,對上齊君歡的視線,細微的笑容浮在嘴角,開口:“還痛不痛?”

齊君歡只盯著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更沒有說話。

他輕笑起來:“果然不聰明,竟然拿尋香的蜜蜂去試香,你是怎麼讓蜜蜂都辨識不出那香料的?”

說罷又思索了一下:“……怪不得我的書不見了,原來是被你偷走了。”

他還想說些什麼,齊君歡卻眼眶紅著,猛地湊了上來。

唇瓣貼上唇瓣,孟若言清晰的感知到了對方不穩的氣息,下意識的伸出手卻並沒有貼上去,只是虛護著他的肩膀。

齊君歡並沒有下一步的動靜。

他僅僅是貼著他,呼吸交織在一起,孟若言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平生。

墨色的眼底有些繁複,他沒有動,等著那人漸漸平復呼吸,緩緩地離開了自已的唇。

兩個人的手仍然握在一起。

齊君歡看著他,抿了下唇,不甘道:“……這是我初吻,你就這反應?”

孟若言移開視線,拿過桌子上的藥水倒在指尖暈染了一下,將他的手臂抬高一些:“先塗藥。”

“……”齊君歡瞪他,試圖把手抽回來,對方卻加重了力氣。

“別鬧。”孟若言垂下視線,一邊塗一邊輕輕的吹氣。

孟若言動作很輕,再亂動的話不小心按到傷口就是自已找疼,齊君歡翻了個白眼,停了下來,

又想起了什麼,空閒的那隻手伸進馬甲上的小兜裡,取出一張折的四方的紙放在桌上,隱約可見到裡面的字跡,他往孟若言那邊推了一下:“吶。”

孟若言瞥了一眼,視線移回來,一邊繼續塗藥一邊詢問道:“香譜?”

齊君歡點點頭,臉上有些燙:“要不要啊?”

他放下這隻手,去解他另一邊的袖口,聲音調侃:“不怕我拿去賣錢?”

“你敢!”齊君歡眯起眼睛。

“怎麼不敢?收到的禮物就是自已的,想怎麼處理都和送禮物的人無關啊。”甚至將不實用的禮物退回去換回錢財也是有的,這句話,他很有良心的沒說出來。

“……”齊君歡瞪他。

他忍不住笑起來,盯著他視線認真的點點頭:“要。”

又忍不住補了一句:“不會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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