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車隊一路輕車簡從,除了基本的糧草供給,所有人不得脫離隊伍,即使是如廁都需得提前告知領隊兵官。
隊伍沒有選擇從秦鳳路回京的便利路線,轉而朝西蜀路南下,準備在漢江古今第一碼頭夔門登船,一路順江而下。
也不知會官府,租用了一支“李”家糧號貨船,船長十丈餘,寬六丈七尺,在漢江之上足以應付浪濤。
登船第一日,天氣晴好,渚清沙白,好些水鳥圍著船低飛盤桓,船上的人也分外愜意。
船工有幾個,老船頭被稱為老王,他是這漢江裡有名頭的主,面相憨厚,笑起來時,總露出兩顆殘存的門牙,頗有喜感。
來自中原之地的兵士,雖有操練水軍的科目,但這大宋第一漢江三千里氣度令禁軍精銳也頗為震撼,進而生出莫名敬畏。
他們個個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大船四周凝神站崗,眼神裡充滿嚴肅,剛登船時的興奮勁也消退漸無。
紫薇帶著大餅在船尾嬉鬧,裝船時帶上的十多筐竹筍,令大餅幸福滿滿。
陽諒對船沒有好感,並不在暈船或者其他生理不適,只因年幼時跟隨牛道官的逃命生涯,有太多的黑暗、紛爭與之有關。
他志於修道,從小便立志,一定要修成上品境界,只因十年前在黃將軍府的殘酷遭遇。
他本就是孤兒,沒有至親在那場慘絕人寰的屠殺裡喪生,但誰說人心底最痛必須是如喪考妣,至少在他心裡,即使是一條親養貓狗被人無顧殺戮都是苦痛,何況是一起天天照面的身邊人。
所以,他在逃出將軍府那黑夜鬼魅一刻,便下定決心,一定要修行,因為只能如此,普通人才有一絲爭取世間公道的能力或者機會。
無奈一直未能遇到貴人,自已苦苦摸索十年來,也無法窺探到那扇修行之門。
一直聽南來北往到過邊城的江湖人士都說東京府修行之人遍地走,於是,被稱為世間第一修行聖地——稷下學宮,便成了他的優先目標。
即使透過了學宮初核,他內心也萬分忐忑:
只要不是癲子徵兵都能過,
何況在這急需修行天才的亂世。
大船便如此平穩行駛在三千里漢江上,風和日麗,沒有一片雲彩。
逛向船頭,有數個裝糧的大木箱堆積,陽諒喜歡坐到船頭,因為十年前逃來蜀地之時,他便喜歡
——
直面未知前路是如此勾人心絃,
何況坐過山車靚妹也迷戀前排。
剛轉過大木箱,陽諒便悠然盤坐起,習慣性伸了個懶腰,便準備凝神靜氣,打坐練氣。
正當他按照道經《玄空妙妙絕》欲進入虛空之境時,突然感覺有一股真氣如碳火般由腳底竄出,心底正歡喜間,深以為自已十年來的苦心練氣打坐終有收效,不想又憑空從頭頂生出一股寒流自上而下,被澆得徹骨。
怎奈他遲遲不願脫離虛境,跳出這難得修行感應之時,突然又有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響起:
“修行有真意……大道無賴皮……”
他猛得睜眼檢視,才發現有兩張俊俏的面孔出現在眼前,並且帶著輕蔑痴笑。
而侍女手裡拿著一隻仍然滴著水的木瓢。
正當他深感厭惡正欲反擊之時,面前的嬌俏女人突然變臉,一把冰涼的匕首瞬時架到了自已的脖頸上:
“自命不凡的殺豬匠!此刻你便聽清!在俊男堡你走了大運沒丟小命,只因那五斗米教修行者境界奇低,且因輕敵,無人助其防備身前一尺之地!你賤命一條死不足惜,煩請今後路途上,不要因為自已的無知熱血,白白搭上數十條無辜性命!”
陽諒小眼一轉,平靜道:
“大道三千,我總會尋得一門而入!至於說到我的命賤不賤!我不太在乎。侍郎的命是命,士兵的命也是命,尋常女子的命也是命,即使是腳下的螞蟻,它們的命又何嘗不是命!在我看來,眾生平等,無人能更高人一等!”
聽到這些話,眼前的兩個漂亮女人表情變得僵硬。
侍郎轉頭走開,拿匕首的侍女繼續道:
“大道三千,修行之門雖然多,但你這般受不得辱,一點就著的性格本身就是一種阻礙!如若志於修行之人,無法將自已的位置,放到如一掊水的低窪,心如止水,其便不能領悟修行的真意。現在的你。便如爐中碳,烈日下的露珠,還未曾經過淬鍊,就消失的無蹤無影。”
她繼而用鋒利匕首在陽諒肩頭摩挲了一陣,失望得轉頭便走。
臨近消失在陽諒失神視野的一瞬,她又突然止步,繼續背對著陽諒揮手喊道:
“殺豬匠!你好熱血……好傻……好執著……”
……
……
大船行了三日,到達一處幽深峽谷,兩岸絕壁千尺,似有很多棺材懸於高崖峭壁間。
附近柳暗花明,有眾多小鎮民房點綴其間。
船行數日,隨行的吃食補給充足,但基本都是些瓜果、鹹魚、饃餅,對於過慣了舒適生活的中原人來說,未嘗不算是種折磨。
老王頭根本沒有停船、補給新鮮食物的打算,侍女青鸞卻提出,讓船頭就近靠岸,說是侍郎想上岸歇歇腳。
老王頭幽怨道:
“此地,乃巴人故地,鄉土氣息濃重,民風彪悍,又有很多世人不易接受的蠻荒習俗,還是避開的好。”
侍女堅持道:
“我等一行,乃奉大宋天子詔令,巡邊考察,識民風,探習俗,為國為民,如此大義怎可因區區刁民民風彪悍而廢!我等朝廷禁軍無所畏懼,無往不勝!”
老王頭雖是一腳不情願,仍不得不妥當停船。
侍女青鸞服侍劉侍郎在眾兵士的護衛下欣然下船,船工無一人跟隨,盡然連一向潑皮活潑的陽諒也默不作聲,絲毫沒有要同行的意思。
“殺豬匠!如此有趣之地!不一起逛逛?”
侍女翹著柳葉眉俏皮問道。
“小人最近身體不適,恐是吃壞了肚皮,還請姑奶奶高抬貴手,留我在船上歇息!”
陽諒竟然也藉口推辭。
“殺豬匠聽令!你下得下!不下也得下!嚮導也需得令行禁止!”
侍女橫眉厲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