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路巴縣黑崖寨,巴人故地,向來民風彪悍,方圓百里素有聞名。

劉侍郎本著微服私訪,低調親民的優良作風,此次,也只帶著侍女青鸞、陽諒、紫薇,外加一隻竹花貓,四人一貓,坐一桌挺合適。

就在江邊不遠處,立著一間木屋,走近方才發現是一間小小食店,其後附帶著一個打鐵鋪,不時有“叮叮”、“噹噹”敲打鐵片的聲響傳來。

臨近晌午,四人正飢腸轆轆,此小店出現的恰到好處。

“小二,上桌好酒好菜!要最貴的!”

陽諒一肚子委屈正無處發洩,只得在這吃食上下點功夫,如此花銷對劉侍郎這等朝廷大員來說,恐怕不過九牛一毛而已。

此刻,他正一人當先斜跨在一隻長條板凳上,一臉潑皮樣。

竹花貓也是緊跟其後,似乎發現主人有什麼新花樣可以大快朵頤。

“遠到貴客,失禮,失禮!幾位稍安勿躁,小人這就把店裡最體面的酒肉上齊。”

中年店家眉開眼笑,一眼便知是個精明能幹之人。

“老闆勿急!我等幾人,就是這漢江裡走貨的,辛苦錢不好掙。為我們準備些清爽素食便好。”

在陽諒身後走來的侍女青鸞,對店家和善道。

“這……上素食!”

聽到如此要求,老闆眼光驚詫,不住望向少年方向。

見少年故意將眼睛瞥向地面,心知又是個懼內的耙耳朵,只得暗暗失笑而去。

就在幾人靜等飯食上桌的間隙,店裡闖入一位蓬頭垢面邋遢老漢,腿腳有跛,行走間極為費力,一隻巨大葫蘆挎在腰間。

“店家,三斤牛肉,兩壇黃泥燒,把酒壺也記得裝滿……記賬……年底……一併付清!”

還未坐定的老漢氣不喘心不慌向後堂喊道。

此刻,陽諒一行的飯食剛上桌,小二在中年店家的細心指點下妥善擺好酒菜。

店家和小二都不支應老漢,等陽諒幾人開始吃喝,小二才在店家輕蔑眼神指引下,不情願地踱到老漢桌旁:

“鐵匠呂,你在我們這兒的賬本可是厚厚一沓,再佘下去,怕是你那攤子裡的廢銅爛鐵,連賬本零頭都不夠了吧!”

小二斜眉冷眼,口氣甚是嫌棄。

老漢並不來氣,只是氣定神閒地用佈滿老繭的右手捋了捋修長無比髒鬍鬚道:

“我鐵匠呂,打鐵造劍一輩子,手下出的神器名滿天下,豈少得了你一個銅子!店家放心,不出三日,便可付賬!”

“好個乖乖!大夥聽聽!鐵匠呂怕是餓出黃粱美夢了!”

小二繼續羞辱起老漢。

“既是如此!我鐵匠呂雖潦倒,骨氣還是有的,走人便是!”

老漢扶了桌角一把,起身正要走,中年店家卻突然殷勤起:

“小德子!你個不長眼的,還不快跟呂仙人上菜!仙人勿怪!這小子沒腦子!酒菜速來!”

聽到此,老漢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又神態自若地坐定。

等小二遲遲送來酒菜,才發現是兩個粗糧饃饃、一小壺燒酒加一碟鹹菜。

老漢被激得面頰微顫,正不知所以間。

小二才輕聲細語道:

“呂仙家!我家店主說,你老人家年高德劭,酒肉吃多了對身體不好,還是饃餅小菜好。”

說完,不住面帶痴笑。

就在此刻,陽諒拍案而起,正要發飆。

卻聽侍女青鸞憤憤道:

“小二!八斤牛肉!十壇燒酒!要快!”

如此情形,嚇懵了小二,中年店家透過後堂門簾正探頭,慌忙對小二吼道:

“好酒好肉!趕緊的!”

他又匆忙跑出對著陽諒一行人作揖行禮,並幫著小二慌忙備著酒食。

十壇酒!

八斤牛肉!

正如山般擺在老漢面前,他卻悵然若失,面有不喜:

“無功不受祿!鐵匠呂從不受嗟來之食!”

場面正尷尬間,蔡紫薇緩緩踱到老漢身前,雙手艱難捧出一物件滿臉堆笑:

“仙人爺爺!我家哥哥的劍用壞了!幫他修修!”

老漢這才緩下姿態,用如老松般的雙手接下這鐵劍。

隨著老人用力,那把無名無鞘斷劍徐徐從包袱裡露出崢嶸。

老漢神態莊重,每當那鐵劍露出一寸劍身,老漢的眼光都虔誠跟隨,一寸一寸,黑褐鐵劍在老漢眼瞳裡映照出光彩

……

“這劍哪裡得來!這沒法兒修!即使要鍛造,也得看用劍者的資質和氣運!”

老漢口中緩緩吐出話語,彷彿正在查探一件驚天動地的神蹟。

侍郎一桌人都被老漢的話語吸引,放下竹筷,靜靜觀察。

“諒哥,快來!讓仙人爺爺看看!”

紫薇不覺有什麼稀奇,只是急忙拉來陽諒到老漢身前,心想: 哪個走江湖的沒有一手忽悠人的本事!

沒有銀子搞不定的事!

面對眼前小胳膊小腿少年,老漢先是微微一笑,繼而用手如中醫搭脈般抓住少年的手。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少年和其他眾人都不知所以,甚至有些說不出的無聊。

只見老漢,微眯雙眼,神情變化無常,突然撒開手,又用老松般雙手在陽諒身體上胡亂摸起來,陽諒無法忍受,齜牙咧嘴,老漢有些瘋魔,場面有些滑稽。

“這劍我修不了!公子另尋高人吧!”

老漢突然冷冷言道,態度很是堅決。

“仙人爺爺!再多銀子也無妨!”

“造劍隨緣!用劍也得隨緣!天道不欺!不可欺也!”

紫薇再三懇求,老漢無奈回話,正要離去。

店外卻又響起中氣十足的禪語:

善哉善哉!

佛可教外傳!

劍可傳身後!

鍛劍便是渡人,渡人渡已,皆是善緣

……

店內眾人正疑惑不解時,那說話的人已飄然踱到鐵匠桌旁。

只見來了個遊僧,僧衣破舊,沒有禪杖,拄了根木拐,手拿缽盂,一頭戒疤,五官突兀,面有兇光。

若不是這一身打扮和笑容加持,常人很容易誤解他是個走投無路的逃犯或者流匪。

這遊僧也不見外,也不顧及周圍人的眼光。

見椅便坐,見肉便吃。

除了沒有喝酒,活像上一世餓死投胎。

沒有出家人的威儀,沒有戒律的束縛,更沒有世俗的牽絆。

此刻大快朵頤的他,正吃在興頭上,歡快間頌道:

幸得世上三淨肉,

弘法東土不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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