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炬現在很急。
他明確知道,自已現在被人困在幻象中難以自拔。
但他意識到不等於他能脫困。
即使是在他所處的一個文藝復興,城市林立,魔法與火藥並行的時代,製造幻像仍然被視為秘法或奇蹟。
目前,他的思維正常,知識具備,記憶卻被人動了手腳,只剩下三個片段。
第一個是餘炬走在去學堂的路上。這段記憶被加工成了幻像的一部分。
第二個是他聽他的法術導師沈墨講解幻象。
“幻像有且只有兩種解除方式。一:獲取真實的感官。二:受到感官上的創傷……”
他試了試睜開眼皮,沒有效果。他又試著分辨聲音,也沒有效果。
這幻境效果還挺不錯呵。他吐槽。
第三個則是他陷入幻象前最後的一絲記憶。他自已被人綁在椅子上,無能為力地看著面前幾近癲狂的邪教徒施展秘法,幾乎將他的靈魂抽乾。
想來自已定是被邪教徒抓住才有今天的劫難。
就在此時,身邊的牆面上恰到好處地浮現了一段文字:
“人身棄你而去。”
餘炬心裡一驚,意識頓時清醒不少。然而與此同時,他感到一陣陣眩暈感侵徹進腦海,大量重複的記憶隨之湧入,像是尖刻地在嘲笑他陷在這長夢中無法脫困的每一分每一秒。
剎那之間,道路兩旁每一面牆上都浮現出清晰的字跡,左側字跡工整,右側則潦草難認。
左側文字如下:
“四肢棄你而去。
五感棄你而去。
律法棄你而去。
道德棄你而去。
光明棄你而去。
縱然身陷囹圄,希望渺茫,
美德、巫術、智識與進步與你同在。
右側:
“腰纏萬貫於你無用。
聲名顯赫與你無干。
筋骨強健與你不稱。
子孫滿堂與你無關。
祖宗親戚於你不認。
報持人形度日已了無意義,
唯有擁抱秘法、深淵與那必然歸宿能永世長存!
又浪費了一小段時間清醒頭腦,他開始暗叫不好。直覺告訴他這些文字既描述了自已的現實狀況,又反映了自已的認知。但直覺同時告訴他:就在這些文字裡,藏著他長久以來無法脫困的關鍵!
與此同時,隨著他開始思考,四周的景象也逐漸開始消解崩塌-從建築,生物,到天空,地面,逐漸被一片虛無取代。此時此刻,餘炬內心卻反常平靜-他離真相更近一步。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已受到某些影響,無法正常脫困,而判斷自已脫困需要獲得真實的感官。但如果自已本就五感缺失呢?
這猜想難以置信,但……餘炬試著搜尋記憶後,找不到可以駁倒的證據——
除了一個法術。
靈視咒,餘炬第三個(或者第四個)學習的法術,簡單而低消耗,靈活而效果好,相容咒語、符文等施咒方式,據傳還有十幾種變體……但這些都不重要。餘炬心想,自已怎麼淨想些沒用的。
總之,這個法術可以製造一個符文眼睛代替巫師觀察。
餘炬再次查閱自已的記憶,一邊……“注視”著已經崩塌到沒有色彩,輪廓,亮度的四周。做好心理準備後,他開始施法。
一般而言,法師施法只需要先確立預定的媒介(咒語、符文、象徵物等等),然後向媒介中注入法力即可。有些法術可能還需要催動精神去操縱。但考慮到自已的特殊狀況(不一定能言),餘炬採用的是一種更原始、更困難的方式-意念施法。
他全力催動精神,將熟稔於胸的咒語一遍遍默唸,一遍遍深化印象。然後,從記憶中呼叫出那隻簡單熟悉的符文眼睛的圖案:兩道相對稱的弧線夾著空心圓。簡單得像塗鴉,卻標準得像機械。
他感覺好像深吸了一口氣,看到這隻眼,一絲記憶閃回。那是他學法術時的記憶。通常的法師大多行蹤隱秘,收學徒也非要精挑細選,對學徒更是像對傭人。只有他的導師沈墨例外:開學堂,廣收徒,勤授課,平日更是幾乎將每個學徒視若已出。他的法術理念更是驚人,“可複製可改進可普及”這九個大字現在應該還印在學堂寫字板上方。這靈視咒的改進就是導師的手筆,而靈視咒的課程也是餘炬的嵋回憶:他沒少被導師放學單獨留下補課。只是……時過境遷,那空蕩的學堂,黃昏溫暖柔和的陽光以及導師沈墨幽怨的眼神此時彷彿格外美好。
止住思慮,餘炬運轉法力,默唸咒語:
“鏡映陰光,像無窮盡。
取一聚焦,即成靈視!”
隨著熟悉的感覺傳來,餘炬知道:他成功了。一開始,他感受到亮度上微弱的差異,
而這差異還在隨一分一秒的推移逐漸增大。隨後,他開始分得清色彩,分得清輪廓。
靈視咒所見徹底印證了餘炬的猜測:在靈視咒看到的模糊圖景前,他“腦海”中的影影綽綽,試圖死灰復燃的幻象幾乎瞬間消散。
他又想起牆上的字來。果然,自已由於在漫長的時間裡試圖脫困,卻忽略了檢視自已的身體狀況,方向從一開始便搞錯了,結果最後反而只能在“腦”內製造出無窮的幻象-身為有人形、有五感的人類的幻象……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想起這句古諺,他感覺好像長舒一口氣。
然而,隨著視野最終清晰,他定神一看,卻立刻被危機感充盈全身,幾乎將他汗毛倒豎的感覺追回——
赫然出現的,是人的頭..骨——白森森的,泛著隱隱約約的綠色,交錯堆滿,形成整面牆體!
實話說,餘炬的人類法師前半生連具屍體都未曾見過,又在幻象中自顧自困了不知多少年月,連脫困都是幾秒前的事,一下子哪受得了這刺激場面。祭祀場?魔窟?強盜窩點?這些就是他僅存的理智催生的念頭。他只覺自已瞬間爆發出逸散的強大力量,然後便昏死過去。
說什麼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分明是剛離餐桌,又入狼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