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過去,就是春天到來的時候。

波德里亞斯海的暖風吹向巴倫城的時候,會有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既像著急喚醒冰雪封印的廣袤大地,又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讓人們知道春天已經到來,要去田野歌唱,要去山林舞蹈,要揚帆遠航去感受大海的浩瀚與寬廣。

春天,充滿希望與歡樂的季節。

這個季節,似乎,從來都不會與衰敗,凋零,殘忍聯絡起來。

當十夷王族們,還在希冀這個冬天可以更長一些,操縱冰雪之力的元素使們可以堅持的更久一些。

至少,堅持到大餘國的軍陣無力維繼的時候,那時補給斷絕的大餘軍隊,就只會是砧板上的魚肉,被海浪拍到沙灘上的鋸齒鯨,無力的等待死亡的降臨。

而現在,大雪毫無阻礙的落在了大餘的軍營中。

大餘的陣法,破了!

納修德雷斯三世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厚厚的雪絨獸皮毯上,碧綠的酒液浸染了一片獸毛,好像是絢爛又生機勃勃的春草滾在冬雪消融的大地上。

天,亮了。

十年的時光,他失去了太多,兄弟,摯友,驍勇的戰士,睿智的長者。

但是,他依然還活著。

十夷國中許多皇族都在這場戰火中折損嚴重,而他,納修德雷斯三世,是梅乾斯維爾帝國皇族唯一的倖存者。

這一場大戰過後,他就是毫無爭議的、眾望所歸的、無與倫比的梅乾斯維爾帝國的王!

納修德雷斯三世站在窗邊,望向那座高大聳立的城牆,不出三日,他就會帶領著十夷國的將士們,衝出城門,給予那群自大的、冷血的大餘人最痛快的一擊。

那時的他,就會成為西域的英雄,他要讓遠在安平城的那個混蛋記起他們的山河破碎、寥無人煙的過去,他要讓那個人知道,偉大的納修德雷斯家族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血脈,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應該被跪拜的家族!

沒有聲息,沒有震動,甚至讓納修德雷斯三世懷疑自已是眼花了:他好像,忽然看到了太陽。

比夏天的太陽更炙烈,這種久違的感覺,竟讓他想起了十六歲那年的仲夏,在母后的後花園裡遇到的那個眼睛會說話的姑娘,不等他在這種感覺裡沉醉,一股巨力猛地將他向後吹飛出去。

“嘭”

貼著牆壁滑下來的納修德雷斯三世,感覺自已好像是正面撞上了一記攻城錘,即使他第一時間護體卸力,但是背後的堅實牆壁還是讓他受了不輕的內傷,坐在地上就不由自主地噴出一大口血。

“將軍,大餘人不知道幹了什麼,巴倫城的城牆已經沒了。”

四處都在不停地傳來嘈雜刺耳的聲音,納修德雷斯三世晃著腦袋站起身,看著眼前的親衛,忍不住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巴倫城,被破了。”

“是剛才的那個像太陽的東西?”

“將軍,那個像太陽的東西綻放了半個時辰,現在已經結束了。”

“什麼?”納修德雷斯三世掙扎著站起身來,“你說我已經昏迷了半個時辰了?”

“已經一個時辰了,現在城內的大多數將士都是處於昏迷之中的,因為大餘人近幾日攻城兇猛,除了少部分的戰士在修整,沒有被這次的太陽襲擊攻擊到,在室外防守的部隊都受到了波及。”

“不對,大餘軍營已經大亂,而且張宣成已經......”納修德雷斯三世忽然覺得自已好蠢,居然信了那個安平城裡的小崽子能夠贏了張宣成,這個自已鬥了十年的對手,一路將自已像喪家之犬從梅乾斯維爾趕到了額桑斯,鎖進了巴倫城的老狐狸,怎麼會敗給那樣一個蠢貨,“張宣成還活著?”

“在巴倫城外,九爪炎龍旗下。”

“可是,他怎麼會憑空造了個太陽出來呢?”

太陽,是大地之上的萬物的主宰,陽光普照可以生萬物,陽光炙烤也可以熬煎一切。

人類虔誠的跪拜祈禱,想要的風調雨順,或者東方五行觀和西方元素論的中心,也都是太陽。

太陽在漫長的有些無理取鬧的大雪過後,不情願的俯瞰這片拒絕了他太久的大地,光華灑落的樹木山河,偏又看不出連綿不休雪季。

似乎,在那個新的太陽出來之後,飄搖了太久的雪花也累了,迫不及待的找了舒服的地方好好的休息去了。

張宣成就坐在九爪炎龍旗下,面對著沒了城牆的巴倫城,左右兩邊一字排開坐著各路將軍。

童啟雲坐在左起第一的位置,他的對面坐著的是一個時辰前還生死不知的熾翎龍駒衛的右衛指揮使唐百春,即使是現在他還是難免心有餘悸。

攻城前的大清洗太過果決狠辣,即使童啟雲修為高絕,依然是咬緊牙關才挺了過來,一條老命,沒有交代在敵人的手上,卻差點被京城的那位要了去。

“我張宣成對得起張家列祖列宗。”

一排又一排的人頭落地,張宣成沒有問過他們一個字,也嚴令所有人私自審問,搜出的書信密函盡數焚燬。

“我徵西將士,生為大餘,死亦為大餘。”

這是張宣成的話,是張宣成的態度,也是徵西軍的命令。

所有人,皆為烈士,家人受國酬。

“即使,他們有其他想法,他們也是以身為大餘子民的身份做了不同的選擇,兒子既然揹負了那個所謂的天命,自然不該怪罪他們什麼。我可以向他們痛快的揮刀,但也尊重他們的選擇。”

“如果,八哥真的不放心,真的下了什麼決心,倒也是讓兒子也有了決斷,父親離家太久,也要回家看看了。”

“既然如此,所謂的殺孽,就讓兒子也背起來吧。”

信是涼城的斥候送來的,來自芬淨山劍閣,寫信的是張宣成的獨子張子安,隨信送來的還有一枚拙樸的小印章。

“殘陽如血。”

“也許是夕陽的眷戀,或者是黑夜的狠辣,黃昏時分的太陽慢慢消失的時候,總是愈發的豔麗些,希望這抹殘陽綻放在巴倫城時,父王可以早日回家。”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造出太陽來。

納修德雷斯三世在被押解去往安平城的路上,漸漸地明白的他是敗在了誰的手上。

那個人叫張子安。

“張家有子安天下”的張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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