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雷、蜜、刀

靈青虞駐足望去，看見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樹。

她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樹。

以前看《千里江山圖》，青綠寫就崇山峻嶺，美得觸目驚心。

眼前的樹也是如此，茂密至極的葉冠上，由深至淺，由淺至深，青綠層層過度，散發寶石一般的瑰麗，猶如孔雀開屏。

而那樹幹更加非比尋常，明明沒有任何紋路，但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座少女的雕像，甚至能看出“活力四射”和“體態苗條”。

樹幹的正中心，則有一個樹洞。

靈青虞先前還有點疑惑赤行風的形容，什麼叫“樹根深處的窩”，那不就是樹洞嗎？

但現在，她明白了——這個樹洞的形狀，真的太像搖籃了。

如果將這棵樹比作一位少女，葉冠是祂茂密的秀髮與翠羽飾品，枝幹是祂婀娜的身軀，樹洞的位置，恰好就是祂的子宮。

而現在，蜜蜂們要把東夏王的棺槨送到這個窩裡去。

就像孩子重新回到母親的身體。

她們都是青帝的孩子，都將回歸青帝的懷抱。

靈青虞扭頭望向赤行風，發現他一旦收斂笑意，俊美到邪異的面容就變得無與倫比的鋒利，光看一眼，就能刺傷人的眼睛。

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而像一把絕世名刀。

靈青虞有點好奇地想——他在猶豫嗎？

哪怕在她穿越前那個不知道是否真有神明存在的世界，人們都希望死去的魂靈得到安息。

這個世界可是真實有神存在的，四大王族還都是神的後裔，目前的送葬儀式也像一次迴歸。

他會選擇讓愛人安眠嗎？

或者乾脆自已也躺進去？

雖然青帝應該不會收就對了。

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赤行風已經做了第三個選擇——就在蜜蜂們將東夏王的棺槨徹底送進去，然後在樹窩口飛舞，緩緩形成蜂巢，即將把洞口封住的那一刻，雪亮的刀光準確無誤地將洞口切開！

隨後，刀光直接閃入洞內！

霎時間，天地異變！

原本幽靜秀美的東夏王陵，瞬間變得烏雲密佈，將明亮的王陵籠罩在黑夜之中。

陰雲之內，隱隱有雷光閃過。

看似無害的盆栽、灌木和果樹，在黑暗中變得猙獰而恐怖，枝葉越來越黑，枝幹卻不斷變紅，就像一盞盞紅色的燈籠。

“咚咚咚咚咚”的聲音，從每一棵盆栽，每一株灌木，每一棵果樹，每一座喬木中傳來，像是越發密集的鼓點，也像無數人心跳的合奏。

這激盪的旋律，險些令靈青虞也暈了過去。

但她只聽了不到秒，就被莫名其妙出現的枝葉輕柔攏住，藏進葉冠的深處。

雷光與鼓點，再對她沒有半分影響。

靈青虞好奇摸了一下枝葉，發現它們柔軟到像羽毛，質地又像金屬。

但拿手撫上去，又能感受到生命的律動。

“感覺自已有點像坐在鳥窩裡耶！”

靈青虞被新奇感籠罩，忍不住發散了一下思維，覺得自已今天的定位一再切換，從盆栽到引路蜂，再到被王陵保護的小小鳥。

她現在一點都不怕了，反而興致勃勃地問：“能讓我看看戰鬥的情況嗎？”

華美的枝葉像是真聽懂了她說的話，緩緩張開，順便調整了一下“鳥窩”的高度，以及角度。

VIP觀賞位就這麼設好了。

外頭已經下起了雨。

靈青虞也不是沒見過狂風暴雨，颱風來的時候，狂風一卷，幾人合抱的大樹都能連根拔走，雨大到就像天空是個盆，不管不顧往下倒水。

但她沒見過這樣的雨。

每一滴，都像落下的拳頭，帶著剛猛的霸氣，然後敵人就帶著“噼裡啪啦”的骨碎聲，像爛泥一樣癱倒在地。

與這樣的雨相比，天上的雷鳴反而成了伴奏的旋律。

赤行風的刀勢更像落下的雷光。

靈青虞本以為他只出了一刀，可這一刀，居然破開了雨的幕簾。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這是因為她只看見了一刀！

實際上，他已經出了千萬刀，每一刀快過雷電，擊碎了一滴雨點，粉碎了一次足以讓他身形俱滅的揮拳。

這麼快的刀，連光陰都能斬成兩截。

但東夏王陵不止有雷聲和雨點，還有無窮無盡的樹木，它們就像溫柔又多情的少女，將赤行風團團圍住，試圖將他纏繞、合抱。

快過光陰的刀，能抵擋少女多情的笑嗎？

赤行風抵擋得了。

他的刀光起落間，婀娜的少女如同羽毛般輕巧墜下，化作各色的花瓣，鋪滿了四周。

白得像堆砌的雪，紅得像流淌的血，黃得像無根的火。

她們在燃燒，她們在哭喊，她們在墜落。

刀光與殺氣酷烈似海，空氣中忽然瀰漫甘美的芬芳。

是花的香，是蜜的香。

滿地的花瓣，變成了流淌的蜜糖。

在花與蜜之中，她們得到了重生。

那一瞬，靈青虞忽然升起極其不妙的預感。

彷彿整個王陵就是一棵巨大的樹木，他們不過是樹上的昆蟲，不經意間讓樹木受了輕微的傷，樹脂即將滴落，把他們包裹。

然後，沉入地下，千年萬年，凝成琥珀。

就連她也不能倖免。

“停下！”

她忽然高聲尖叫，痛覺的封印徹底開啟，山呼海嘯般的疼痛席捲而來，令她一瞬間幾乎說不了話。

但她還是咬緊了牙關，掙扎著高喊！

“給我停下！”

輕如蚊吶的聲音，更甚滔天的雷霆。

於花香和雷鳴中，年幼的東夏王發出了此生第一道命令，在漫天的拳雨與赫赫的風雷中，以一已之身對抗王陵的狂暴怒吼。

“幹得好。”

王者凌駕人間，震懾雷霆的那一瞬，長刀的清光，猶如呼嘯的狂風，又像覆蓋塵寰的大雪，將花與蜜吹上了雲霄。

王陵的異變，就這麼停了下來。

烏雲散去，碧空如洗。

樹木靜靜佇立，盆栽回到原地，眼前的巨木，冠蓋依舊華麗如同翠羽。

赤行風依坐在樹根邊，全身各處都出現猶如瓷器龜裂的紋路，金色的眼眸中只有枯竭的血光。

他抬頭，看著糾結猶豫，不知道該怎麼下去的靈青虞，聲音嘶啞，卻輕輕一笑：“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很像一隻下不來樹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