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北風怒號,鵝毛般的大雪飄揚而下,長安城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自那次客棧答卷,已有十餘日,阿儀成功混入拓跋衝一黨。八人每兩三日一聚,時而遊玩,時而研學。
今日眾人相約去郊外的興法寺,八人乘著兩架馬車,已到西城門。
“拓跋衝究竟是想幹什麼?又為何是這六人?”阿儀心道。十餘日的觀察,阿儀只覺得這六人性格迥異,好似並無共同點。
“嬸,這興法寺該怎麼走?”武俊德對著一賣菜的大嬸問道。
大嬸搖了搖頭,但武俊德似乎對她所賣的菜頗有興趣,二人就此交談起來。
第一人,武俊德,古道熱腸,涉獵廣泛,極為健談,就是路邊販夫走卒,他也常常與人攀談半晌不止。
“武兄不必多問,我們得趕時間了。弟昨日便看了地圖,興法寺距長安西北十二里路,我們驅車若快些,兩刻鐘便到。”同行的一男子說道。
第二人,何滔,體態微胖,性子與武俊德相反,多少有些孤僻,不喜歡與生人交談,但對數術、地理鑽研極深。
“多虧方兄、吳兄租來兩架馬車。不然這大雪天,我們如何能走十二里路。這租馬車的錢,還得兩位哥哥如實說來,兄弟們一起結。”孟烈拱手說道。
第三人,孟烈,也是上次在客棧向阿儀討要卷子之人。他性如其名,剛烈且又急躁,聲如洪鐘,常常說著話好似與人爭吵一般。
“舉手之勞,這馬車是朋友免費借的,不要錢。”另一男子答道。
第四人,方權,是個慷慨豪爽的性子,他家住鳳州,離長安也就四五十里路,好似在長安頗有人脈,家境也還厚實,甚至有位老家派來的嬤嬤,每幾日便來客棧為他添衣送食。
寒門並非赤貧,不及權貴罷了。拓跋衝所扮演的吳不平,也是八人中頗為慷慨的一人,但凡有些銀錢支出便搶著墊付,也常常為眾人帶些吃食或者玩物。
何滔與拓跋衝二人馭馬,兩刻鐘,已到興法寺外。
興法寺興建於大周立國之初,已有二百餘年曆史。古寺門外,松柏極為挺拔雄壯,樹幹竟需四人合抱。白雪裹著青瓦,卻絲毫沒有掩蓋這百年古剎的滄桑與斑駁。寺廟雖立於群山環抱之下,但並不顯荒涼,因為寶殿內人頭攢動,香火不絕。
周代,佛教鼎盛,蓋過儒道兩家。
“白雲覆群嶺,素雪凝古剎。”同行的另一男子說道,“唉,可惜此時無小娘子作伴。”
第五人,顏萬春,生的也還算倜儻,是個風情萬種的騷人墨客,阿儀也覺得他寫的詩文頗有些才氣,可大多是關於深閨婦人的幽怨之情。
八人在大雄寶殿上完香,又相約去後院看看,因為遠遠就見著後院立著三座寶塔,甚是華美。
李重朝走在隊伍前方,重重地敲了幾下後院木門,木門微微開啟,一個小沙彌探出頭來,看著約莫十餘歲。
“施主有何貴幹?”小沙彌問道。
“我們眾人見這後院寶塔甚是華貴,想入內參觀,可否行個方便。”李重朝拱手說道。
小沙彌打量了他一眼,說道:“施主請回吧,此處外人不得入內。”
“可方才我明明見著有一撥人進去,並非僧人打扮。”武俊德說道。
“看即不看,不看即看,幾位施主何必非要用肉眼看這寶塔,用心也可以看。”小沙彌說道。
登時,一個巴掌打在小沙彌臉上,小沙彌倒地,驚駭不已。
眾人同時大驚,定睛一看,打人者是李重朝。
小沙彌眼中泛著淚光,大喊道:“你……你為什麼打人!”
李重朝笑著說道:“如你所言,打即不打,不打即打,我又何嘗打過你。”
眾人一陣鬨笑。阿儀並沒有笑,她想上前扶起小沙彌。
小沙彌方才一番打量,分明是看來者衣著普通,有意輕慢,而剛剛又用佛家弔詭之語敷衍眾人,才引得李重朝譏諷,可不管怎麼說,也不該打人。
第六人,李重朝,阿儀初見時便覺得此人氣度不凡,聰慧機敏,可要說性子有什麼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多少有些狂氣。
還沒等阿儀擠出木門,拓跋衝先前一步,扶起小沙彌,而後拱手說道:“某代諸位友人向小師傅賠個不是,適才多有得罪,望小師傅海涵。某等只是想觀個寶塔,絕無惡意,逗留片刻便走。”
“你們看就看吧,但不要打擾普慧師傅與王家郎君一行。他們特意囑咐過。”小沙彌撫著臉說道。
原來有人給小沙彌打了招呼,難怪方才要刁難一番。
眾人入得後院,但孟烈卻面露不滿,他環視四周,說道:“什麼王家郎君,什麼普慧和尚,這般小氣,我偏要會會他們。”
“我聽說過普慧和尚,據說此人出家前也是個舉子,詩文甚好,下筆生花,還是個多情種子。”顏萬春說道。
“又是妓館的娘子和你說的?”方權笑道。
“方兄懂我!前日剛在平康坊芙蓉樓看到此人的墨寶,寫在二十年前。”顏萬春說道。
“沒想到如此風流人物,竟也出家了。”孟烈說道。
“儒學數百年無有大家,再不出幾個人物,天下可都要信他釋氏。”顏萬春笑道。
周代,無論朝堂還是民間,儒學已然式微,不少儒生都頗有感慨。
“說不定他們有要事相商,諸位兄長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看看便走吧。”阿儀說道。
可眾人並不理睬,於後院四處檢視。
片刻,便見得一間禪堂,一個和尚與五位青年男子環坐其中,中間擺著幾張文書。
孟烈小步快走,徑直入內。
“哎呦,這幾位公子還真是閒情雅緻,在這後院內討論起詩賦來,還以為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不讓旁人入內。”孟烈高聲說道。
中間的大和尚面露微笑,約莫五十餘歲,紅光滿面,體態發福。周邊五人都是公子哥打扮,穿著貂裘,約莫二十多歲。
五位公子哥打量了眼前幾人的衣著,臉上顯露出不屑之情,其中一人起身,拱手說道:“我等正與普慧師傅論詩,還請諸位迴避。”
“見過在學館論詩的,還沒見過在廟裡論詩的。”孟烈譏諷道,“下次是不是還去妓館論詩呢?”
“孟兄此言差矣,妓館論詩可是正途,那裡藏龍臥虎。”顏萬春笑道。
五位公子哥登時面露怒色,紛紛站起身,又一人道:“幾個落魄窮書生,好生狂妄,只怕胸中的文墨,和兜裡的錢財,同樣一無長物。”
孟烈、顏萬春、方權、李重朝四人,與對面五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好生熱鬧,清淨的禪堂霎時間如聒噪的鬧市。
阿儀微微一笑,早就聽聞長安城裡的寒門學子與權貴子弟常常針鋒相對,竟是今日這般逗趣。
“別吵了!吵什麼吵!”對面一人高喊道,“真有本事,就和我們比試比試。”
“比就比,誰怕誰。”孟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