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意遲心道這人這是虛偽至極。

前一秒,他還翻臉不認人,對自已所說的話視若無睹;

後一腳,為了曼珠沙華,他就面不改色邀請她加入沙行幫。

對阿滄來說,信賴與否只怕都是一種手段。

自始至終,他都可以為自已的立場辯護,發出幾句悅耳且極具說服力的聲音。

至於是真是假......

只要有人相信,假話也就成了真話。

但田意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不會再隨意輕信聲音,無論那聲音那麼悅耳動聽。

田意遲假意開口道:“你想我如何做呢?怎麼樣你願意救他們?”

她的眉眼如在生鏽的銅鑑裡照鏡子一樣,模糊得看不出表情。

阿滄細看了一會兒田意遲。他不再猶豫:“很簡單,只要你把曼珠沙華交給我就行。”

“真就那麼簡單嗎。”田意遲已經平靜下來,輕聲說道,“我把曼珠沙華給你,咱們幫裡要用什麼方法來醫治人呢?”

阿滄聽見“咱們”二字,心中只當曼珠沙華已經握住了一半。

“我這裡有醫治漠北赤足蠍的解藥,一旦驗過花,就把藥給你。”

“是真是假我如何知道?反正我也逃不了,不如你先讓我看一看藥效。”田意遲還是一塊木頭一樣,不動聲色。

阿滄慢條斯理,摩挲著著刀把:“做選擇的人是你,不是我。村民們的性命全在你手中。”

“可是,難道不是你握著大家的性命嗎?是你背信棄義,叫我如何願意把曼珠沙華交給你。”田意遲說的是質問的話,卻是四平八穩的語氣。

“願不願,不由你。”阿滄誠懇地說。

他說這話的口吻和那日一樣。

那日,周松佑放靈寵欺負她時,他也誠懇地對田意遲道歉,抱歉這頓飯讓她受驚了,並問她是否願意再來一碗麵條。

這種真誠的口吻幾乎讓人忘了他的虛偽。

田意遲想到那日,幾乎要作嘔。

村民現在生死未卜,而信任阿滄這種騙子,顯然不是什麼靠譜的策略。

田意遲已經沒有任何顧慮。

她乾脆直接答道:“倘若我不把曼珠沙華交給你呢?”

“那我們可是要……”

阿滄的遺憾的聲音忽地停下,手上火焰刀直接刺向田意遲護著籮筐的手掌,怒吼道,“下輩子再見了!”

田意遲抱著筐子,往後連退幾步。

可惜,她剛拿起曼珠沙華,一把飛刀就長了眼睛一樣飛來,直直插向她右手心。

阿滄身後的黑衣人出現在洞口前,揚了揚手中的飛刀。

田意遲手上血流如注,手中筐子滾落在地。

一個轉瞬間,阿滄步伐就到跨到意遲身邊,刀尖直挑筐子邊緣,眼看就要把筐子勾到自已的身側。

田意遲捂著右手,顧不得出血,暗叫不好。

糟糕。費這麼大力氣還是讓沙行幫拿到了!

卻沒想,一塊落石不知從哪裡來的落石飛來,擊中筐子,把筐子從阿滄的刀尖上打下。

筐子又旋轉著,飛向田意遲的懷裡。

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小娃,拿著筐子,快跑!”

田意遲慌忙間抱住筐子,拔頭奔著洞口跑。

洞口那人身材矮小,頭髮禿了一片,四周還有幾縷稀疏的頭髮打結在一起。

竟然是於禿子!

看來他從“一線天”出來以後,又想其他辦法過來了。

於禿子站在洞口,怪笑一聲:“老禿子每次都趕不上你這賊人行兇,這次終於能趕上。今天我老禿子豁出命去,也要保這個娃娃平安。”

“於禿子?你倒是還挺能跑啊。”阿滄倒是沒想到這個壞他好事的人這麼快就過來了,但是也僅僅只當吃驚。

憑於禿子那點修為,根本就是打水漂的石頭,掀不起風浪,無足介懷。

“憑你,也配和我們滄哥對著幹?”拿飛刀的黑衣人率先開口,冷冽的雙眸如飛刀上的光芒。

他兩手指縫間同時拿了幾個飛刀,手臂一展,對著田意遲和於禿子眉心飛去。

於禿子“呵”地冷笑了一聲,手上也撒出一把碎石。

他手上的碎石不過指甲大小,但卻如針線穿孔一樣一一與飛刀對上,震得飛刀直接墜地。

最後的幾塊石子卻沒停,擊中拿飛刀那人的穴位,引得他動彈不得。

拿飛刀那人掙扎半天無法衝破穴位,眼珠急轉。

只是幾塊小小的石子,但卻能如此巧妙地點住穴位。

田意遲這才知道原來於禿子竟然如此不簡單,只怕剛才與她對上時,根本就沒有用上全力。

她順利逃到於禿子身後,低聲道了一聲“多謝”。

阿滄看向他二人,目光凌厲:“將我的人解開。不然我要你這禿子最後幾根頭髮也沒了。腦袋光亮亮。”

於禿子又陰惻惻笑起來,引得山洞的陰風都冷了幾分。

“你這毛球,年紀不大。口氣還不小。老禿子今天就讓你見識下,當年我在雲容山雲容山拜師學藝的時候,你娘指不定還在哪裡吃奶呢!”

阿滄握緊手中的寶刀,不再像之前那樣隨意地將刀放在身前。

他嘴角露出一抹不明的笑意:“雲容山......你竟然是雲容山那種過街老鼠門派的弟子。還不如我沙行幫名聲好聽啊。看來這麼多年,外面是沒教會你怎麼做人。”

於禿子冷哼一聲:“少拿我們雲容山和你們沙行幫這種殺人如麻的幫派相提!雲容山就算如今沒落了,當年護佑四方百姓,也從來是天下名門的標杆。”

”哈哈哈哈哈哈!”

聽到雲容山是天下名門,洞口的一眾黑衣人大笑,只恨不得四仰八叉滾在地上。

黑衣人解決西山派以後,早就已經悄悄包圍住於禿子和田意遲。

他們料想今晚再無人能插手此事,知道勝券在握,更是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阿滄聞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當年雲容山拒五千流民和修行者於門外,是修行者之恥,門派一朝沒落,掌櫃也鋃鐺入獄。誰人不知,雲容山弟子,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阿滄身後地黑衣人們又是拍手笑了起來。

“雲容山都已經關門四十年了,你該不會還在為你們掌門辯解吧?”

“聽聞雲容山掌門林立兮洗腦有方,果然是洗得一手好腦。\"

“過去四十年,天下都知血泊雲容慘案,如今還不能明辨是非。”

於禿子高聲一叫:“你們對當年之事一無所知,又有什麼臉張口閉口?今天我就在雲容山腳下,替山門收拾整理你們這些沙行幫的宵小之輩。”

阿滄眸中的寒意又被勾起:“說起來我又很好奇,你到底什麼時候發現的?”

“很早。”於禿子一笑,露出一口爛牙,“你們沙行幫為非作歹,只怕早就忘了自已的昔年舊事。”

阿滄微笑:“哦?”

於禿子乾瘦的腦袋目不轉睛盯著阿滄:“雲容山附近有一個小鎮,兩年前,一村上下二十幾口人收到了大漠灰羽,一夜之間喪命。”

阿滄面不改色。

於禿子繼續道:“其中有一個少婦,手無縛雞之力,她帶著十歲的孩子,只是來探望父母,和兩位年過花甲的老人住在一起。但是這夥賊人也沒有饒過,還是將這村子所有人殺掉。只怕你早就忘了吧。”

阿滄淡淡答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種事情太過久遠,我實在記得不夠清楚。“

於禿子仰天大笑,聲音蒼涼:“踐踏在別人身上對你是不是特別常見的一件事。別人因家破人亡刻骨銘心,而你卻連是否有過這事都不清楚。”

阿滄不答。一雙眼睛仍溫和地看著於禿子。

見阿滄一臉平靜,於禿子消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這種事情於你而言不過是日常,但於我而言,卻是離開山門後僅有的眷戀被人戳破踩碎。”

“在那以後,我離開村落,拼命尋找沙行幫的線索,終於漂泊到雲容山腳下,在市集上找到了你。”

“我將身上塗上紫紅色印跡,將這個作為提醒。”

”一開始,我無法斷定你是否就是那夥人。見你和那個貨郎越來越密切,我只能好心提醒他提防你,他卻完全不當回事。後來果然出了事。”

“後來,我看你日日在雜貨鋪前停留,提醒了雜貨鋪店家。沒想到,你竟然自始至終都不是衝著雜貨鋪老闆而去,卻盯上了那個四處遊蕩的算命先生。”

“再後來,我發現你和這個小姑娘走得越來越近,便發覺一切不妙。”

田意遲感覺腦袋頂被人潑了一桶水,一下子清醒起來。

原來於禿子一直都是在提醒她。

而自已卻因為集市裡人人都在傳,這個於禿子的詭異古怪,從一開始就預設他不安好心。

怪只怪她一開始就將別人的聲音放在心裡,放棄了對自已獨立的判斷力。

田意遲縱然再懊惱也沒什麼用,只盼著絕不輕易把曼珠沙華交給阿滄。

那邊阿滄聽完於禿子的話,讚許地點頭:”你這種敏銳,還有這種自以為是的愚蠢......倒真是像往昔雲容山的行事風格。“

“你於禿子每次都在市集盯著我,還給那兩人通風報信,險些誤了我大事。”阿滄手持重刀,與於禿子小心對峙著。

於禿子和田意遲後背相靠,一步步往後倒退,走出了山洞口。

阿滄則趁機走到洞口的同伴身邊,給他解了穴位。

手持飛刀那人一下子能動了,頗為愧疚地對阿滄說:“給滄哥添麻煩了!”

阿滄微笑,搖頭示意無事。

阿滄一到洞口,黑衣人默契地在洞口前圍成圈形。

於禿子背對著山崖,面朝著山洞,目露寒光。

他將田意遲護在身後,手中又扣起小石子。

阿滄再次緩緩開口:“你多次壞我好事,今天......我就叫你知道,什麼叫多管閒事,有去無回。”

阿滄手中火焰刀現形,熊熊烈火撕咬著他的手心手臂。

他臉上的肌肉扭曲在一起,猙獰一笑,扛起起手中火焰刀就向於禿子砍去。

“烈火焚淨,灼裂萬心,砍!”

霎時,一條安睡在刀刃上的火龍凌空飛起,作龍吟之聲,破八方之氣,衝著於禿子和田意遲飛去。

於禿子手上沒有趁手的兵器,只得用雙拳硬接。

然而,於禿子到底修為和法器都要弱阿滄太多。阿滄的火龍衝來時,僅僅是氣浪就衝得於禿子連退幾步。

“不好!”田意遲心中快速想道。

當龍身飛到於禿子面前時,他二人如棉花一樣被火龍彈起,一起飛到了山崖邊。

田意遲沒有靈力,被火龍一衝,被震的四肢百骸如被人卸掉一般,險些失去知覺。

她小臂疼得如千萬根針扎過一樣。

田意遲努力撐開眼皮,卻見山崖四周都是倒下的西山派弟子。

他們高高束起的髮髻散落在地,鞋子和法器也東一個西一個的。

田意遲沒想過自已從小仰慕到大的西山派弟子竟然還有這麼一天。

於禿子也沒好到哪裡去,剛欲撐手起來,卻發現雙臂軟綿綿使不上力氣。

阿滄哈哈笑道:“於禿子,你如此狂妄,還自稱雲容山弟子,我還以為你到底修為如何高深呢。沒想到連我這一招一式都接不住。”

於禿子不答話,轉頭對著田意遲說道:“乖娃娃,帶著曼珠沙華,快找路下山,向雲容山求救。你幾乎沒有靈力,他們不好發現你。”

田意遲急道:“大叔,那您呢?”

“雲容山弟子降妖伏魔,從來沒有退的道理。”於禿子擦了擦嘴角濺出的血沫,擋在田意遲前面,“你們沙行幫的人用這大漠的赤足蠍,以人靈脈精氣為代價,逆天道而行。日後若被天行教捉到,你不得好死!”

阿滄仰頭,又是舞起手中的火焰刀,衝著於禿子砍去:“你們雲容山冒天下之大不韙,被關山門四十年,最沒資格提天行教。吃我一刀!”

於禿子赤手空拳,但仍直接擋在田意遲前面:“帶好東西,去雲容山主峰找人去!”

田意遲自知自已只能拖後腿,喊了一聲“多謝!前輩多多保重”,當即爬起,抱著籮筐就下山路的地方奔去。

這回,卻再也沒西山派的護著她下山了。

田意遲剛一動,一群跟著阿滄的黑衣人隨即登時圍住了她。

田意遲被逼得連連後退,離懸崖越來越近。

於禿子和阿滄那邊糾纏了幾下,已經漸漸落了弱勢。

黑衣人圍在一起,把圈子越收越小,田意遲被逼向山崖。

田意遲不敢再動,身後就是長著曼珠沙華的絕壁。

“你們不要過來。”田意遲抱住籮筐,雙手青筋爆出,“山上所有的曼珠沙華都在我這裡。你們若出手,就一朵都不要想得到。”

黑衣人之間互相使了個眼色。

其中一人放下武器,慢慢靠前。“小姑娘,我把武器放在地下了。你別怕。”

“我們滄哥對你很是賞識,你若加入我們沙行幫,必能成獨當一面的人才。”

“只要你把曼珠沙華給我,什麼都好說。”

田意遲聽聞此話,雙眼中的怒火噴之慾出:“你再往前看看,是你走得快,還是曼珠沙華掉懸崖更快。”

黑衣人見田意遲油鹽不進,失去了耐心。

“滄哥說想留她一命,又要我們取曼珠沙華,這下怎麼辦?”

不知哪個黑衣人開口:“她自已用手去觸控曼珠沙華花莖,一個時辰內內必死無疑。她不願意客客氣氣把東西給我們,那我們就不計代價。”

黑衣人們再無異議,看向田意遲的目光中不再猶豫。

觸控花莖,一個時辰內必死無疑......

田意遲恍惚,原來從自已答應採藥開始,就根本不再有退路。

她正走神時,一處暗箭倏地向田持腰側發去。

但中箭的人卻不是田意遲。

已經倒地的周松佑不知何時醒來,一躍而起,用身體擋在田持前面,用盡最大力氣吶喊道:“別信他們。田老末,快走!”

田意遲眼睜睜看周松佑中了箭,重重摔在地上。

“走!”周松佑最後嘴唇翕動。

田意遲毫不猶豫轉身,奔著下山路跑去。

她捂住了嘴巴,不讓自已哭聲透出來。

從小到大,她和周松佑只有打架的份。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從小恨不得把她踩在腳下的人,如今就算依然厭惡她,卻仍然出於修行者者的責任,最後又幫了她一把。

而她早上最信任的人之一,晚上卻千般算計,連命都不給她留下。

田意遲拿出最大的力氣,衝向黑衣人留下的極窄的縫隙。

拿飛刀的黑衣人見田意遲想逃,一聲冷笑:“想走,沒門!”

他手上飛刀一擲,把田意遲的前路堵住,圍成一個扇形。

田意遲不得不停下站穩,掃視了周圍。

眼見前後都無路,田意遲心中一嘆。

走不了了嗎.......

既然如此,與其讓沙行幫奪走曼珠沙華,不如自已把它毀掉。

田意遲眼中只剩下決絕。

她離山崖不遠,乾脆咬牙,猛一回頭,抱著筐子向山崖一躍。

“她竟然自已跳崖了!”

黑衣人中傳來驚呼。

“她想死隨她,東西留下。”‘

那是阿滄的聲音,總是如玉一樣溫潤冰冷。

田意遲懷抱筐子,仰面倒向山谷。

幾乎同一時間,一個梅花爪從山崖上下穩穩抓向筐子。

只輕輕一下,梅花爪就抓住筐子,一下子把筐子拉走,把曼珠沙華穩穩扯回了山崖。

田意遲自認抓得很緊,但依然難在空中與梅花爪較勁。

她還是懷抱筐子的姿勢,但筐子已然不見。

田意遲瞪大眼,滿臉不甘。

她身體在重力驅使下飛速落向谷底,離山崖越來越遠。

這輩子......輕信了錯誤的聲音,就這樣結束了吧。

她閉上眼睛,感受著身體撞向湖面,水流撞向口鼻,眩暈感和撕裂感紛沓而至。

谷底,黑龍潭。

水下一道聲音靛藍色的光亮起,一道聲音幽幽道:“呦,又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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