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髯老諜子聽到這話頓時瞭然。

齊王月氏宓一生都好男風,故除了多年前齊王還是世子時老王爺為延續香火命他迎娶了一位落魄侯府的嫡出女子為側妃外,多年再無女子入住齊王府。齊王側妃與齊王二十多載只育有一子,但三年前齊王府突然多了個小公子,齊王對那孩子寵愛至極。

世人皆知齊王的斷袖之癖。年輕時在永安城伴當今天子讀書,就曾在酒樓雅肆為爭一個粉頭與當時的戶部尚書之子安澤譽大打出手,被國子監監正與御史臺聯名參奏。老皇帝當時在朝堂上氣得破口大罵,不過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只罰了當時還是齊王世子的月氏宓半年俸祿。廟堂上的老狐狸們都看得出皇帝對這個侄子的維護偏愛,可憐那個戶部尚書安慶豐因教子無方被申斥,還責令其子與家中閉門思過,從此安家一門再無子弟入國子監。

不過老皇帝的偏愛也不無道理,老齊王是他一母同胞的唯一弟弟,又在很小的時候封王就藩,稚子童心,時常會在奏表中夾雜著幾句“念皇兄安”的真心話,引得老皇帝時常念起手足之情。一個穩坐江山的皇帝,坐擁天下,總是想著擁有更多。

齊王月氏宓就是在這種偏愛中長成一個浪蕩紈絝,閒散王爺又好男風,恣意灑脫的一生就連當年的太子辛,如今的帝王,也對那時的齊王很是羨慕。

月氏宓四年前在大皇子月氏鹿的宴會上醉酒,次月帶回家中一位英姿颯然的年輕客卿,來年春日,王府就喜得一位小公子。據齊王府的探子上報,此客卿男女雙身,入府前便懷有身孕,齊王對這客卿很是痴迷。而又有永安城內宮傳來的訊息,此人曾侍奉大皇子身側,日夜不離。算算那男人生子的日子,定然是另有蹊蹺,在鷹巢諜子多番查證後,得出那奇人是子車章臺很早就放下的一顆棋子,不過大皇子月氏鹿色令智昏,男女不拒,先品嚐了一番滋味後,才丟給自已的堂叔。誰曾想,還能弄出個孩子來,這孩子也算是辛帝的第一個皇孫了。如此奇事,如此奇人,真叫人期待這樁秘聞被抖落時的皇家顏面。

鄢青城又繼續說道:“捉姦拿雙,大皇子月氏鹿代天子巡查鹽稅,齊王必然會以禮相待,屆時他若能親耳聽到自已的新歡舊愛皆是棋局裡的一步死棋,我們那時再殺鹿放血就會更加得心應手。”

旁邊坐著很在吃肉喝酒的裴慈溪,聽了這段皇家秘聞後瞠目結舌,時而眉頭緊鎖,又故作淡定問到:“男人真能生子?”

鄢青城戲謔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個來回,慢悠悠地說道:“你這身量,和那客卿的倒也吻合,只不過少了一點清風霽月也無傷大雅,南疆有種借胎之術,鷹巢中剛好有位試驗多年的術士,你可以去鷹巢找他試試。”

裴慈溪大驚失色,急忙跳腳,擺手說道:“我就是隨口一問,絕無那個意思。”

白鬍子老頭在一旁捻鬚大笑,合不攏嘴。

鄢青城不再理會這個沒有正形的姐夫,繼續與靈州螢首慕四果說:“慕伯,待齊王府與月氏鹿分道揚鑣後,您可願回鄢家?”

老頭看向窗外清冷月色,平靜說道:“二十多年,靈州的風雨山巒,我已經習慣,除了現在還能幫著公子小姐打探點訊息,我這老頭子回到鄢家,不是白白浪費那一口糧食嗎?”

鄢青城用力握住慕伯的手,輕聲說道:“慕伯,您可知我父親生前書架上放著一本書,上面只寫了經略二字。我以前總不見父親翻閱此書,以為只是個貪大枉名的狂生所寫,但父親走後,我整理他的遺物,才發現那本書紙頁涓黃,每一頁都有父親手書批註,書頁微微打卷,又被父親重新修裱,從外面看不出是時常翻閱的痕跡。慕伯您與我父從小一同長大,精通經略縱橫之術,有入閣拜相之能。青城這次來就是想告訴您,您自苦多年,因為當年戰事時被祖母騙出穎川沒有與鄢家共同進退,可鄢家從來沒有人質疑過祖母的決定。”

鄢青城一段話讓這個白白胖胖富家翁模樣的老人心頭一震,沉默良久後開口:“三十年前,草原王庭拓拔氏還在時,陳兵百萬於穎川城下,穎川十萬將士死守莆陽關,我去晉州顧氏求援,顧大將軍看到家主手書,表面答應,卻遲遲不肯出兵,直到傳來家主亡故的訊息。後來顧家藉機屯兵豫州,這才導致鄢家十多年屯兵艱難,月氏皇室為制衡顧家,將顧家逼反,亦如今日對鄢家之舉。”

“我縱有治經方略如何?我縱然知道月氏辛與顧晏飛的謀劃又如何?不還是刺殺了那麼多回都白白送了鷹巢諜子的性命嗎?你父親鄢恪在顧家倒下後將穎川治理地井井有條,我回去也是愧對家主的再造之恩。”

鄢青城突然站起,疾聲厲色發問:“慕伯難道就不想有朝一日真正地登閣拜相?”

慕四果手中的酒杯顫了一下,撒出了兩滴嫣紅的酒水,似血。

鄢青城拿起酒壺,又緩緩將慕伯手中的酒杯斟滿,說道:“鄢家做忠臣,做良將,都沒有一個好結果,現下草原上的狼王死了,狼崽子們在為了一口過冬的羊肉打地不可開交,我鄢家十二萬大軍駐紮在北境,牆頭吊著死狼的頭顱,狼崽子們也不敢靠近,此時不正是清君側重塑朝綱的好時候嗎?”

說罷,鄢青城將張開盛臨終前最後一筆遞給慕四果。慕四果看著那片血紅罪已書,嘆息一聲,搖頭說道:“不夠,張開盛已死,此罪證只能讓大皇子廢為庶人,你是為鄢家,還是為自已?你若為鄢家,老僕就還只是那個靈州小樓客棧的掌櫃,你若為自已,為那永安城的龍椅,老僕願為小姐捨去這一身肝腦。”

鄢青城大喜,而另一旁坐著的裴慈溪卻是內心驚駭翻湧。

待白鬚老頭走後,裴慈溪急聲問到:“你要起兵?師出有名?”

鄢青城神色如常,答道:“清君側。”

裴慈溪又問:“青河可知?”

鄢青城回道:“白梟應該已經到了他身邊。”

裴慈溪喟嘆,“八萬兵馬,揮師南下,你就這麼放心地說與我聽?”

鄢青城輕笑道:“八萬兵馬豈能無主帥,你既然上了我的賊船,必然要為我出一份力才是。”

“我若不從,如何?”

霎時一劍寒光陡至裴慈溪頸處,裴慈溪看著她不怒反喜的神色,兀自輕笑到:“我從,我從便是。真是怕了你這瘋子,從前在清河面前,都沒有發覺你竟然如此反骨瘋狂。”

鄢青城利落地收劍回鞘,伸手抹去裴慈溪脖頸上的一顆血珠,又在他冰藍色的衣角抹了抹,如同幾年前第一次見到他那樣像個孩童般笑著說:“從前我父母尚在,我承歡膝下,姐姐雖然嫉恨我,卻從不展露在我面前,如今愛我者黃泉,妒我者黃泉,一心護我的人又被逼到了邊關,我孑然一身,還有何不能瘋。”

裴慈溪用手摸在她剛碰過的脖頸處,暗想,真狠,卻在嘴角露出一個不經意的笑。

鄢青城看著那扇半開微動的窗,亦如不久前白鬚老頭那樣凝視著窗外的月光,她在想,北境的月是否也能照到江南。

北境下陽關盜馬口一百里處,一杆掛有回鶻部旌旗的長杆上掛滿了人頭,月大如墜的長空下,那畫有回鶻圖騰的旗幟還在迎風搖曳。不遠處就是鄢家軍的主力營寨,鄢字大旗與那杆徒有桅杆卻毫無支撐的旗幟遙遙相望。

半個月前鄢青河率三百斥候沿著還未冰封的霍蘭河一路探查,最終在北線千里外臨近殘敗城關的下陽關附近發現羊群的蹤跡。鄢青河當機立斷命斥候輪番探查,自已則帶十二騎連夜回營,與大帥黑老將軍商議後,趁著月色率八千輕騎疾馳下陽關外,與斥候營匯合。

下陽關用土塊風沙堆壘的女牆,在那一夜被回鶻部五千帳上萬人的鮮血沁染,那一夜,鄢青河命將士將部落領袖的頭顱割下後掛在他們的圖騰四周,他讓士卒將全部戰俘坑殺,那一夜他的伏霜劍飲足了熱血,他鄢家男兒驍勇善戰的名號重新響徹鄢家軍帳。

回鶻部的羊群被悉數趕回了遙據穎川城八百里的重騎營帳。

自古重騎就比輕騎在軍中的地位高上許多,重騎烈馬往往是比疆場老卒更加悍不畏死的存在。

養一營重騎從選馬開始,耐力最好,負重最好,靈性最好的戰馬都會優先被重騎挑走,再有馬鞍轡頭到防護的鐵甲,全副武裝下來,才有在戰場上威風八面不畏刀劍的重騎烈馬。而重騎營的騎卒也是選自身經百戰剽悍健碩的雄壯男子,他們在訓練時就重甲加身。戰事中馬戰持大戟者,獵風而過,可將普通騎卒腰斬於馬背之上,更有兩軍交鋒時,重騎開路,手持斬馬刀,破千軍萬馬之肝膽。

千百年來,無論是中原各國還是草原部落,都常有一重三輕的說法,便是指這養馬養兵的花銷上一隊重騎可養三隊輕騎。故而重騎除了在戰事中威風凜凜,振軍士氣,也有因為自身身價不菲而自傲於其他軍伍之列的事實。輕騎也常被重騎營的軍漢嘲笑:手無縛雞之力,扛不起重戟大釜。而這次輕騎送來的無數羊群,便是不甘示弱的戰力炫耀,出了半月以來被嘲諷打壓的一口濁氣。

下陽關外的主將營帳中,鄢青河被風沙繚亂的碎髮讓手中信箋上的字跡有些縹緲 ,幾個赫然的大字像是一拳打在他的腦袋上,讓他此時腦中嗡嗡作響。

“欲活唯反”

他注視著帳中沸騰茶水下的火光,一陣神遊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對帳外吩咐道:“請黑將軍、陶將軍,陳將軍,盧將軍前來主帥營帳議事。”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他已經從黑奉成手中順利接過帥印,成為十二萬大軍的主帥。這半個月的時間裡,黑老將軍替他主持營中事務,他先帶著自已的三千親兵、黑將軍麾下三千騎與陳將軍麾下兩千騎共滅回鶻。後又點兵兩萬將乞顏部、朵喇部、兀惕部這三個對盜馬口虎視眈眈的部族進行絞殺。

恰逢呼克部王庭內亂,老單于暴斃,燕只部首領巴古殺了老單于的兩個兒子,欲上位篡權,失兒朵部族也隨之反叛。草原三十部本就是一盤散沙,如今十王挑起內戰,所有將軍都一致認為這正是鄢家軍封狼居胥的好時候。但此時鄢青河執掌帥印,卻做了個令所有武將都不解的決定。

鄢青河命令本來可以直接揮師北上的北征大軍駐紮在這下陽關,每日依舊練兵,每天都有斥候回報千里外的王庭廝殺,鄢青河卻仍舊按兵不動。

四位將軍進入帳中坐下後,鄢青城自北向南重重跪地,甲冑鎖子間交錯碰擊,清脆冷冽。不等這四位將軍起身,他便開口說道:“鄢家不孝子清河,今有一事意決,忤逆祖宗,欲請家法,故請四位叔伯觀刑。”

只見在一旁站著的貼身護衛賙濟拿出一根粗劣的馬鞭,鄢青河脫去甲冑單衣,赤裸著上半身,露出兩道還未痊癒的刀傷,只聽鄢青河聲音堅毅剛直,彷彿胸中熱血噴湧,“行刑。”

鄢青河軍伍多年,卻少有行伍肉搏之人引以為傲的一身健碩肌肉,他從小練劍,善用巧勁,又極少搏命廝殺,就只有雙臂肌肉發達一些。

賙濟將馬鞭重重揮下,一道紅腫肉印在鄢青河本就清瘦單薄的背脊上乍起。緊接著一道又一道,交疊而下,鄢青河薄唇緊鎖,不洩出任何聲音,大帳內只有滾了又滾的茶水與這鞭打皮肉的聲音唱和。

四位將軍相互對視,也不知這孩子為什麼突然要執行家法。但他們從小被鄢家供養,無論是投軍入伍還是讀書入仕他們身為鄢家家臣的使命就是對於鄢家主君的任何決定,他們都只有遵從。

待行刑完畢,鄢青河的後背一片血肉模糊,賙濟連忙給他上藥。上完藥後,黑將軍在幾個將軍眼神催促下,問到:“清河,你這又是唱哪一齣?”

鄢青河揮手,賙濟退出帳外後命主帥周圍親兵十步之內不得有人靠近。他也提刀守在帳口。

鄢青河接過陳將軍遞來的虎裘披在身上,在黑陶陳盧四位將軍身上環視一圈後,說道:“今之困局,唯反可活。”

他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如同驚雷炸裂在這座帥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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