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海洋與漁政局的新辦公樓建在縣城中心靠沃爾瑪商場。站在新辦公樓樓頂往東望去，便可以看到東邊的大海灣。
楊帆已經過了試用期，考核優秀，第一年便得到嘉獎。現在的生活，她很滿足，雖然收入遠比不過之前的工作，但是勝在穩定。
她的工作並不清閒，經常加班到晚上八九點。一同考進來的另外一男一女，男的一過試用期被借調到其他部門，女的一過試用期，談戀愛結婚懷孕三件套。三人的工作一下子全部壓到一個人身上。
單位緊急招了幾個臨時工，就這破崗位，招的幾個人背景都不簡單。人家來這裡只是當一個跳板，不犯錯，等考完其他單位的試，便離開。楊帆心知肚明，但是自已上頭領導都沒辦法。畢竟上頭領導也有上頭領導。
昨天下班前，主任開完會回來，找到楊帆。
“楊帆，你手頭工作先放一放，去副局那裡一趟。”
楊帆聽到這話，心裡咯噔一下，副局找我。她便走向副局長辦公室邊想自已這段時間的工作表現。自已沒有犯錯，難不成有人投訴我？可是投訴這一塊，不用上升到副局出面處理這個層面。肯定不會是投訴。
辦公室門關著。楊帆敲門進去。副局長正在辦公桌前埋頭工作，五十歲左右，背已佝僂，頭髮花白。他也是楊帆那所海洋大學畢業，老學長。他起身招呼楊帆坐下，然後把辦公室門開啟，又回到楊帆旁邊的沙發上。倒一杯茶給楊帆。
“楊帆，最近工作如何啊，忙不忙啊。”副局長笑眯眯地問。
楊帆很敬佩這位副局長。
副局長從小科員一路往上爬，他在基層待了很長時間，做事幹練果斷，永遠衝在第一線。基層所有難題，他都有對策。平時從基層上傳一個難題，所有人拿不定主意，副局長給出方案往往是最優解。
“副局，老師兄，有什麼話，有什麼工作安排，我答應便是。”楊帆不喜歡吞吞吐吐的交流方式。
副局還是有點猶豫，還是笑了笑。這一點都不像做事果斷的副局長。看來這次談話的內容有點棘手。
楊帆想了想，如果談話中遇到僵局，一方把事情往嚴重地說，談話容易找到突破口。這一招屢試不爽。
“副局，我是不是被開除了？”
副局長聽到這話，差點把口中茶噴出，擺擺手。
“胡說八道。我們局沒了你，根本沒法運轉。你看懷孕的懷孕，起碼一年再也沒看見她。借調的借調，估計也不會回來。局長申請編制還沒有個訊號。”
“那我就直說了。”
副局長繼續往下說：“上月，局長去市區開一個重要會議。經濟發展，省運會，等等原因疊加在一起。上級領導研究成立一個新的行政單位。漁港鎮。”
關於這件事，楊帆也聽說，但是她並沒有太多想法，自已只是小科員，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些大事都是領導的決定，到時候有業務，自已完成便是。
“你不好奇，這個新單位漁港鎮，設立在哪裡嗎？”副局長問。
“我聽到很多種說法。說哪裡的都有。還有人說把南港村和我家北港村合併成漁港鎮。這怎麼可能呢。兩條村上個世紀開始鬥到現在。八九十年代，上千人村鬥，死了十幾號人，傷幾百人。”
楊帆見副局長有興趣聽，便繼續說下去。
“在縣城讀書那會，我們兩條村的學生都不怎麼說話。學校游泳隊潛規則不能把南北港村的人同時安排成一組隊友。女隊這邊還好。男隊經常發生不合作不配合現象。我聽說籃球隊足球隊那邊更加嚴重。兩條村的人互不傳球，互不幫忙防守。”
“副局，你平時看球賽，肯定知道這種行為多麼惡劣。”
副局長很感興趣，點點頭，表示認可楊帆的說法，“這就太令人討厭咯。”
最後楊帆給自已對兩村合併的看法做了一個總結。
“我聽到有人傳言說把南港村和北港村合併成漁港鎮。除非領導發神經才會有如此決策。”
副局長，聽到此話，哈哈大笑。
楊帆見此情形，頓感不妙。
難不成真的像傳言那樣南北港村合併成漁港鎮，最關鍵的是自已還把相關領導罵一頓。副局長不是穿小鞋打報告的人。楊帆懸著的心又安定下來。
“你說對一半。我先說你沒說對一半。領導不是神經。”
副局長喝一口茶，繼續往下說。
“上級領導決定南港村和北港村，加上這兩條村周圍七八村合併成漁港鎮。縣裡已經成立工作組。市裡給我們縣下了死命令，要辦成這件事。並且要辦得漂亮。兩個村的工作慢慢地轉移到漁港鎮的工作部門。”
“現在需要抽調人員入駐新的工作部門。抽調人，第一要求符合黨和政府的思想要求，聽從黨和政府指揮。第二要求思想過硬，業務能力過硬。……”
楊帆舉手要求發言。副局長點點頭。
“副局，簡單一點，通俗地說。”
副局長對楊帆的話，沒有感到不適，倒是喜歡這種直爽的性格。
“直白地說就是找熟悉農村的人，願意長時間入住農村工作的人。如果家住農村更加好。因為這樣子財政局省一筆租房補貼。”
“說到補貼。上級領導指示，你們這批入住農村工作的人，工資不變，增加了補貼。這方面絕對不會在這裡虧待你們。你們放心。我還向你透露一個訊息。漁港鎮是重點開發工程。你們這批人是先遣部隊。”
楊帆表達質疑，“此話怎講。”
副局長低聲說道：“有一位背景很深厚的人已經主動調往漁港鎮。這種看不清方向，摸不準脈時候，看看有背景的人如何選擇就可以了。”
楊帆當然知道久經生活歷練的副局長的話。但是她並不在乎副局長口中這個毫無影子的 “大餅”。實在待不下去，自已又考試去另外自已喜歡的單位，反正自已考試已經成功一次，信心大增。聽到，自已工資不變，以及還有不少補貼。到哪裡都是工作，何樂而不為。
幹不成自已拍屁股走人，幹成了，如副局長所說，自已檔案資料更加好看，有好崗位，競爭力更加強。
副局長見楊帆面露喜色，心想年輕人藏不住心。於是他給楊帆打一針預防針。
“先頭工作很辛苦。並且有一個難處。新的鎮辦公樓還沒建好。你們需要在村子裡辦公室裡辦公。上一回我去南北港村委會的辦公樓。財政富裕的村子，它們的行政辦公樓就是不一樣。內外裝修不比我們縣辦公樓差。甚至比很多政府部門的辦公樓好看。”
南北港先人靠著強悍的武力佔領海港碼頭，是本市有名的富裕村子。這些年又開發旅遊，收入更加水漲船高。南北港兩條村的人口加起來接近十萬人。
楊帆聽到此話，又見副局長有點難言。
“副局，我是不是被分配到南港村工作？”
副局長接過話。
“如果你不願意調動。我負責這次局裡的人事調動。不會為難你。”
談話到這裡，楊帆心中已經有一點心理準備。從一開始，副局沒有平時豪爽談話，她就覺得此事絕對不會只有工作調動這麼簡單。
同意或者不同意，的確是一個難題。
“副局，給我一天時間。”楊帆提出要求。
“兩天時間，考慮好再給我答覆。回去和家人商量。”
副局長起身代表談話結束。
從辦公室出來，楊帆心中有點抓不準主意，去還是不去。她並不打算和任何溝通這件事。對於這種重要抉擇，成年後的她從來都是自已做選擇，並且不後悔。
或許別人的意見會有更好的選擇。可是誰又敢保證呢？
既然如此，自已的生命自已把握。
第二天是週六。多年好友，韓茹珍約她一起去參加大學校友聚會。聽說聚會那個農家樂燒烤和小吃炸粉香芋特別受歡迎。聚會還是其次，燒烤和炸粉香芋，這兩個必須品嚐。加班一個月後，可以休息的時間，必須要把握。
週六，韓茹珍到單位宿舍接楊帆。她們兩人光顧一家奶茶店。韓茹珍點一杯珍珠奶茶。楊帆不喜歡糖分過多的奶茶，照舊，點了一杯大冰凍檸檬茶。
去到農家樂時候，參加聚會的校友已經來得差不多。楊帆第一次參加這個聚會。韓茹珍精心打扮像是要見什麼重要人。楊帆則無所謂，挑一身休閒裝便與好友出發聚會。
她們二人與其他校友互相介紹完，便坐回四人小桌。剛坐下不久楊帆便看到兩個男校友向他們走來。左邊那位在韓茹珍朋友圈中見過。右邊男校友，全身黑衣，看這打扮像是來參加葬禮。她也見過。
雖然不記得他名字，但是他曾經在大學同鄉杯籃球賽中打後衛。最後一場爭奪冠亞軍的比賽中投籃不中，輸掉比賽。那位男校友全身被汗水溼透，站在籃板下面，不斷喘氣。那個身影，她記住很久，從此以後，她路過籃球場，總會看幾眼籃球場。
韓茹珍和秦子建的男校友結伴到池塘邊聊天。四人桌子剩下，剩下楊帆和這位叫張海的男校友。
他話並不多，算是有點靦腆。有時候實在尷尬，他就拿起可樂喝一口，要不就尷尬地說幾句無聊的笑話。
他把可樂喝完，又去拿可樂，結果空手而歸。
“想不到可樂這麼受歡迎。已經沒有了。我還想著拿多一罐給子建。”
楊帆笑一笑，看見太陽西下，照在張海身上，回想起當年因為輸球站在夕陽下的身影。
“現在還打籃球嗎？”
說到熟悉的話題，張海沒有剛才這麼緊張，話也多了起來。兩人互動躲起來，時不時兩人同時笑起來，似乎走在同一個頻率上。
“你還游泳嗎？”張海問她。
“遊啊。每個星期遊兩次或者三次吧。就這點愛好了，可不能丟掉。”
漸漸的兩人像認識好久的朋友般，談了很多話題。到現在兩人才知道自已只是被拉過來當氣氛組。
“你也是來當氣氛組？”
楊帆喝一口檸檬茶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便看著張海。自已也不知道自已為什麼盯著他看。
張海回答後，看向楊帆。
四目相對一剎那，楊帆立刻把眼睛看向池塘處，伸手拿自已的檸檬茶，準備喝一口，緩解氣氛。
哪知道自已的手抓住空氣，沒抓到檸檬茶，接著自已聽到有人吸水的聲音，“咕嚕咕嚕”。她還以為韓茹珍惡作劇，可是韓茹珍此刻還在池塘木椅上和秦子建聊天。那麼，她不敢細想，心臟急跳，還是看向拿走她檸檬茶的人是誰。
坐在對面這位男校友手中的檸檬茶正是她的。她看著他，先是暫停吸水，接著紅色像水一樣快速蔓延整張臉。男人不敢看她，雕像般僵住。她捂住嘴，另一隻手拼命掐自已大腿，轉移快到撐破肚皮的笑意。
楊帆覺得如果她不化解尷尬，估計再也不會見到這位男人。於是忍住笑意，她以幫他買檸檬茶為藉口，化解暫時的“危機”。
晚上回去，她始終忘記不了張海那張尷尬得黑裡透紅的臉。當時沒笑出來，回到單身宿舍，楊帆蓋著被子，盡情地笑，一直笑到再也笑出來才睡去。
第二天起床時候，她發現自已似乎笑著醒，嘴角還掛著笑意。她想了一會，又捂著肚子爆笑。看一下時間，再笑就要遲到，強制收住笑意，收拾一會就去到單位。
今天除了上班，她還做了一個決定。
楊帆敲開副局長辦公室的門。
“副局，我同意上級工作安排。但是你要給我一個保證。如果這件事做不成，還要把我調回這裡工作。”
副局長聽到這話，顯然很高興。
“老實說，我真不想你離開我們單位。但是上級優先考慮你們年輕一輩，能力強好指揮。”
“你放寬心。你們工作安排都有檔案。哪是我一個小小單位副局長能做主的。即使做不成，你也不會回來這裡。應該會去被調到市區了。我們工作也是摸著石頭過河。”
“對了，去報道前，找個時間，看望一下局長和主任，表示感謝。”
楊帆明白自已老學長的意思。雖然自已不喜歡搞這一套，不過還是聽副局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