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伏在母親的耳邊哭著說,媽,媽,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就是很後悔沒有和你一起在海邊照相。

母親已經沒有辦法回答我了,我又忍不住問母親:媽,你為什麼要放棄自已?媽,我已經沒有爸爸了,為什麼你還要走……

我的聲音越來越弱,母親的身體越來越涼,整個病房被各種哭泣聲充斥著,以前聽過,人去世時聽覺是最後消失的,我不知道母親能不能聽到我們的哭聲?能不能聽到我對她說的那些話?

如果能聽到,那她又該有多難捨多痛啊。

春華姑姑把我們扶起來問銘偉有沒有打電話叫殯儀館的來,銘偉點頭說打了,不管有多難過,該做的事情都要保持理智一件件去做好。

我們沒有了父母,更沒有了任何依靠,凡事都要自已去打理,開死亡證明書、聯絡殯儀館、叫風水先生選火化的日子、安葬的日子、打電話給一個個親戚朋友,告知他們母親已經離開,還要招待來弔唁的親戚朋友……

父親走的時候,這些事情我們只需要聽從母親的吩咐去做就好,母親走了,都要我們自已去一一做好。

雖然母親說疫情期間葬禮從簡,骨灰也不用帶回老家,就安葬在公墓的墓地裡。

但身為子女,不能在母親為我們著想時,我們卻不顧她的顏面,就算從簡也不能寒酸,不能讓母親走後落人閒話

殯儀館問要不要另外買棺柩?銘偉想都沒想就說要,還要買好點的,我們看著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把母親抬進棺柩,合上棺蓋。

母親和父親一樣,安靜地躺在裡面,那麼慈祥那麼平靜,世間的所有痛苦都折磨不到他們了。

他們會在天堂相逢,甚至還會遇見我的太婆,還有晴芬離開的那個女兒塵塵,他們在天堂還會是一家人,父親和母親還是上有老下有小,他們只是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仍舊會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滿是淚痕的臉上竟然有了一絲淺笑,可淚水還是止不住,不停地往外湧,醫生讓我去開死亡證明書,我抬起袖子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從四樓跑到一樓的視窗,拿出單據給醫務人員開證明。

待我拿好死亡證明回到病房時,大家一起把母親送去了殯儀館,病房裡只有一盞淺藍色的燈照在床上,我環顧著四周,心底湧起了無限的悲涼。

我拉開床頭的抽屜,裡面還有母親用過的棉籤、紙巾,還有她常背的包,包裡還有她隨身帶著的筆記本。

母親有記賬的習慣,翻開一頁頁記得密密麻麻的賬目:7月3日買菜20元;7月4日買菜32元、買水果20元;7月8日買豬肉22元、魚16元;7月20日去喝酒紅包300元……

我緊緊握住母親的筆記本,似乎還能感受到一點點母親的鮮活,帶給我安全和溫暖。

合上筆記本裝回包裡,我提著醫院的熱水瓶和押金卡,去護士站交換,然後我回望了一眼長長的走廊,有病人在移動,有家屬拿著東西往病房走去,還有護士推著車子去到每個病房給病人打針。

一切都那麼井然有序,似乎剛剛沒有發生有病人離開的事情,似乎剛剛震徹雲霄的哭聲不曾發生過。

沒有人會關注別人的傷痛,也沒有人會在意天人永隔的殘酷,甚至都在迴避、忌諱這樣的場面,他們的漠然和麻木,彷彿只是為了掩蓋內心的恐懼和擔憂。

我長嘆了一聲,生命是那麼脆弱又那麼頑強,除了接受,好像什麼都做不了。

我沒有乘坐電梯,而是沿著一層層的樓梯一步步地走,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感覺到整個身子很重,重到挪不動腳步,像是寸步難行,走到一樓大門時,我看到了晴莉焦急地站在電動車旁邊等我。

我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又不時回頭看著醫院裡面,川流不息的病人、家屬、醫生、護士,他們都是行色匆匆,面無表情。

而我呆呆地立在那兒像是在等著什麼,等著母親從樓上走下來,等著她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叫我一起回家。

每張面孔都像母親,又都不是母親,我就那樣看著,等著,像是等雪化一樣,等哀愁寸寸消融,也像在等著陽光,等著寒冰漸漸被暖。

直到晴莉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挽著我說:姐,我們回去吧。我們倆的眼淚隨著她的聲音滑落,哀傷無孔不入地鑽進我們的五臟六腑。

我坐上電動車,掏出鑰匙開鎖,發動後帶著晴莉往家的方向騎行。

一路上我們都沉默著,臉上的淚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風吹乾了,也沒有再流出新的眼淚,我感覺自已像是精神渙散,身體處於極度虛脫的狀態。

中午飯安排在了飯店吃,除了我們自已姐弟幾個,還有春華姑姑、嬸嬸、賢林哥和秀香姐,及其他更親近的親戚,共十幾個人。

吃飯前春華姑姑給我們每個人的碗裡先盛了湯,她邊盛邊說著一些吉利話,以後大家都要身體健康,一切都會好起來……

還叫我們飯後要回趟老家,把母親的衣服收拾出來燒掉,我沒有問為什麼一定要燒掉,姑姑應該也說不出為什麼吧,只是這樣的習俗。

兩點多回到了鄉下的老屋,我們從櫥櫃裡拿出母親的衣物,那些衣物已經很多年沒有穿過了,但都整整齊齊地摺疊在了父母結婚時置辦的老式衣櫥裡。

厚的,薄的,長袖短袖,一年四季的都有,每一件拿在手裡,都能回想起母親穿著它時的樣子,雖然是早年的衣服,因為母親是個追求時尚又講究的人,當下看也不會覺得很土。

暱子衣、西裝,有兩件還是她自已做的,我記得她裁製好後,在我們面前穿在身上詢問著好不好看時的高興樣子。

母親對自已的孩子一直都當朋友那樣對待,不管家裡的事,還是她自已的事,都喜歡跟我們說,徵求我們的看法。

也許正因為這樣,我們姐弟和她才沒有什麼代溝,她也一直與時俱進,上到八十歲的老人,下至十幾歲的孩子,都跟她聊得來。

母親的衣物、鞋子等堆了滿滿一地,我們拿到草地上點燃,不一會兒就燃燒起了熊熊大火,天陰沉沉的,為這悲傷的儀式添上了一抹沉痛。

我們站在火堆旁,一邊用棍子撩開堆積著的衣物,一邊又往火裡放入衣物,我們機械地做著這個動作,火光映照在我們各自的臉上,映出了內心無盡的傷痛。

火焰在微風中跳躍,彷彿是母親在向我們告別。她的衣物在火焰中慢慢化為灰燼,每一縷輕煙都似乎承載著她的回憶和故事。

我們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哀思,火焰漸漸熄滅,只留下一堆黑色的灰燼,灰燼隨風吹起,輕劃過我們的臉龐。

這一刻我們彷彿能感受到母親就在身邊,用她的手為我們擦去淚痕,微笑著讓我們早些回去,她和父親會在天上默默地守護著我們。

我想起了兩年多前,父親的衣物也是這樣燒成了灰燼,還有他隨身帶著的黑色皮包,甚至喝水的杯子……

不到三年時間,父母相繼離開,這樣的切割之痛,我已經無力再去怨恨老天的殘忍、命運的不公了,在它們的面前,我們渺小、脆弱到不堪一擊。

我們拍了拍身上的灰燼,準備離開。

銘偉說火化是第三天早上,入土就要到臘月,骨灰只能先寄放在殯儀館。

火化那天早上五點多我們大家就到了殯儀館,雖然天還沒亮,卻站滿了很多人,也是有別人離去的親人要火化。

八點多工作人員安排我們進去跟母親告別,我看著他們從一堆棺柩裡抬出母親的棺柩,再開啟棺蓋,我看到母親慘白的臉,眼睛閉著,戴的假髮很整齊,穿著秀香給她買的壽衣壽鞋,她就那樣安詳地躺在裡面。

我喉嚨哽塞,淚水頓時奪眶而出,大家的哭聲痛徹心扉,悲傷就像開啟閘門的洪水,無邊無際地蔓延和包圍著身心。

簡短地告別後,工作人員叫我們到火化房的外面去,我跪在地板上,看著母親被推進火爐,那一刻,我哭到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彷彿周身的力氣都被耗盡了。

母親就這樣帶著她的不捨、疼痛、絕望還有這個世界對她的傷害離開了,此後,不管我走到哪兒,都再也遇不見,聽不到她了,所有的一切只能鑲刻在反覆的回憶中。

母親短暫的一生,自出生起,被虧待過,被厚待過,被幸福過,更被折磨過,始終不變的是一直在付出,為子女為丈夫為養母為生母……

她說,養父在世時,自已是最幸福的孩子,他把她當寶貝一樣寵著,不管物質上還是精神上都竭盡所能去滿足她,常常像變魔法般從口袋掏出塊糖果給她,長到十幾歲的大姑娘時,還抱著她坐在大腿上。

每回母親說起這些,眼睛裡都閃耀著讓人嚮往的光芒。

父母健在時,我對此並沒有太深的體會,只覺得母親是個受寵的小孩,體會不到她失去的不只是被寵愛和依靠,而是作為一個孩子的全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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