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近海岸線的邊緣長著一圈高大細長的櫸樹。樹林幽暗,光影細細爍爍。
傍晚帶來潮溼的夜風,早些時候這裡下過一場雨。
溫原在一家新開的日式飯店裡。說是飯店,其實主要售賣的是日料,壽司之類的餐點。
這家店開在海岸線旁,再加上工作日的原因,顧客並不太多。
溫原點了一份抹茶舒芙蕾和火炙蟹柳壽司,主食是一份厚蛋鰻魚飯。
有些出乎意料地,端著盤子上菜的是一張見過的臉。依舊是寸頭,只是臉上多了一道看起來癒合不久的劃痕。從左眼下方橫過鼻樑。
溫原注視他片刻。賀建業默不作聲地擺完菜品就離開了。
他身後有個穿著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對他擺了擺手,似乎還說了句什麼,賀建業回頭又看看溫原,再次折返。
“……我們現在評價可以免費送紅豆抹茶凍,”他說,聲音聽起來有點僵硬,“你需要嗎?”
溫原搖了搖頭。這似乎讓對方鬆了一口氣。
等他吃完離開時,結賬臺裡坐的還是賀建業。溫原掃碼付款,接著像是隨口一問:“你還會回來上課嗎?”
賀建業沒說話,直到溫原付完錢後抬眼看他,他才垂眼看向地板:“要一陣子,不過會回來的。”
溫原唔了一聲。
或許這不是賀建業以為會聽到的反應,於是他又飛快地看一眼溫原。沒有其它客人過來。
賀建業於是思考了一下,看向他:“你沒有其他什麼想問的了?”
“你指什麼?”
“……為什麼不來學校的原因,或者傷疤怎麼回事之類的。”
“嗯,”溫原頓了頓,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臉,“那你要說嗎?”
那條傷疤其實挺好看的。當溫原這麼想時,他的確有一瞬間懷疑過自已是不是有一些奇怪的癖好。不過就事實而言,的確是那麼一回事。
“不,”賀建業說,他慢慢皺起了眉,“今天遇到我的事情也不要亂說。我如果在學校聽到什麼,就會來找你。”
溫原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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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的晚上,季黎平做了充分的準備,搞定了請假條,光明正大地走出校門。
他對溫原得意洋洋說起自已多麼聰明,溫原好像看見一隻急著求表揚而不斷搖尾巴的薩摩耶。
“那要住我家嗎?”溫原問。
雖然之前沒有明確約好,不過得出這個結論也是理所應當。季黎平不知道想到什麼,耳根紅了一片。
“當然啊,”他說,“……回我自已家不就露餡了。”
“那晚餐吃什麼?”溫原問,“或者買點食材回去自已做?”
季黎平回想了一下上次溫原大展廚藝的後果,有些毛骨悚然地拒絕了。
於是他們找了一家火鍋店坐進去,現在很多飯店已經開始開暖氣。晚飯過後他們又逛了一會兒步行街。
平安夜的活動很多,人也不少,因此路上也有些擁擠。他們拐過一條岔路時,忽的看見某個被人群層層包圍的地方。
“這麼多人,該不會是什麼抽獎活動吧?”
溫原仔細看了看:“應該不是,他們都舉著手機,看起來是在錄影片或者拍照。可能待會兒會有什麼表演吧。”
話音剛落,那個地方就傳來有人試音的聲音。
季黎平看起來有些興奮:“我們也去看看吧?”
溫原彎了彎眼,被他拉著竟然也擠進了比較靠前的位置。
夜幕降臨。
舞臺的燈光亮起,亮白的燈光交織著音樂的旋律變換角度。主持人介紹了這次的音樂節活動,溫原總結了一下,大致說是這次活動由音樂愛好者自願報名,活動所得收益會半數捐贈給貧困山區兒童。
溫原其實不是特別明白他們這樣的公益演出哪裡來的收益。不過下一刻他就看見舞臺側面的顯示屏上是直播畫面,零零散散的打賞禮物飛過螢幕。
溫原看了一眼仍舊興致勃勃張望著舞臺的薩摩耶,無奈伸手攬過對方的肩膀,讓對方站到自已前面的位置。
“這裡好看些吧?”
季黎平愣了愣,片刻後抬手覆上溫原的手指,丹鳳眼笑得彎彎。
舞臺上,第一首歌的樂隊成員們已經做好準備。
鼓手揮舞著鼓槌,敲擊著鼓面,強勁的節奏感傳遞到每一個觀眾的內心。貝斯手靈活的手指在琴絃上跳躍,奏出低沉而有力的音符。
光是聽前奏,溫原都覺得心臟被敲打,耳膜岌岌可危。
他不太習慣這樣喧鬧的場合,但是看季黎平一臉高興,隨節奏還舉起手機閃光燈應援,他只能無奈地繼續站著。
這樣吼了大概兩三首,樂隊終於下場,換了別人上臺。溫原猜測主唱至少也得多喝幾杯水才能緩解喉嚨的乾澀。唱到後面他幾乎已經破音——
“Fly me to the moon
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是清唱,沒有伴奏和旋律,一道聲音掩蓋了嘈雜的人群聲——或者可以這樣說:這道聲音使他們逐漸安靜。
溫原若有所感地看向舞臺。那雙灰綠色的眼睛在夜色中並不明顯,微卷的髮絲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他鼻尖的黑痣若隱若現。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他看見側面的直播彈幕飛快地重新整理著,一輪又一輪的禮物轟炸著螢幕,即使看不見都在說什麼,溫原基本上也能猜出被討論的中心人物。
他第一次這麼直觀地欣賞著秦步夜。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baby, kiss me……”
他的聲音並不溫柔,也缺少一點情感,但因為音色本身已經過於優秀,唱起什麼都有種故事感。
他的聲音是那種缺少雕琢,沒有訓練,最自然的聲音。某一刻它的確讓溫原想起葬禮那天,用土話吟唱著埋葬遊魂的安眠曲。
溫原靜靜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