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之後,王秋在院門口搭了一個涼棚,為街坊鄰里煮養生茶,分文不收。

她和趙離做生意賺了些錢,那錢拿在手裡總有些虛,思來想去不如以這種方式疏散一些。

初時只有幾個熟面孔來喝茶,後來一傳十十傳百,來的人越來越多,於是王秋又置辦了幾張桌椅,貼著牆根陰涼處擺放,讓喝茶的人能有個歇腳處。

牆根有一大片野生的銅錢草,正是瘋長的時候,葉子綠油油圓乎乎的,煞是可愛。趙離每回來了就招呼一群小孩,將銅錢草當作錢教他們算賬,很受歡迎。

孩子們當中有一個叫華攸的,六七歲左右,個頭很小,腦袋很靈光,一點就通,趙離很喜歡他,時不時就要單獨留下來給他“開小灶”,這小灶還包含實際意義上的一頓飯。

自然是王秋來做。

她會學著葛頌言那樣做藥膳,還會在院子的老槐樹底下鋪一張涼蓆,讓華攸短暫地睡個午覺,醒了再回家。

而趙離沒有午睡的習慣,他吃了飯就找王秋閒聊,實在沒話了就看著華攸發呆。

王秋打趣他:“這麼喜歡就生一個啊!”

她以為趙離會不屑一顧——他總是說自已不適合娶妻生子,世間還有大把女郎等著他去霍霍。

然而那日他卻像是失了魂,喃喃對王秋道:“遇到月兮之後,我是有想過的……”

王秋“啊”了半晌沒接上一句話,直愣愣盯著他後腦勺,想看出是否受了傷。

趙離自嘲:“我也沒想到自已就栽她身上了,阿秋啊……你信不信人是有前世的?”

王秋正在洗碗,沁涼的水穿過指間,感覺很真實,而他的話題卻如此渺遠。

“信啊……”她有她自已的感慨。

趙離轉過身來面向她,認真道:“我總覺著前世就認識月兮了,我還覺著,自已好像是虧欠她許多,是以要今生來還。”

王秋手裡動作未停:“心繫一人之時,便總會怕虧著、欠著他了,想給他許多。”

“不僅如此,”趙離道,“我與她之間無需過多言語,她總能明白我在想什麼,我從未遇見如此懂我之人。”

王秋偷笑,心想月兮那般伶俐,怕不是懂得趙離,是懂得人心。

“你笑什麼?你不信?”

“我信啊!”王秋問,“那月兮呢?她信你嗎?她願跟你走嗎?”

“我還沒問她。”趙離見王秋洗完了碗,順手幫她把水端到院裡澆花。

“看不出來你還能做這些活。”

“我可不是生來就有榮華富貴,”趙離甩甩手,壓低嗓子道,“對了,我跟你說,華攸的繼母之前也是沉香館的。”

王秋:“繼母?”

“不錯。他的生母早年間回龍城省親,趕上戰亂,人沒了,父親獨自撫養他。”

“現如今他們一家過得可好?”

趙離望著樹下熟睡的華攸,輕輕搖頭:“他的父親前兩年在田裡幹活受了傷,送去精誠醫館,結果沒湊夠錢,不給治,硬是在醫館門前流乾了血,撇下孤兒寡母走了。”

“天殺的……”王秋恨得牙癢。

“是啊,所以落星縣百姓將葛頌言視作活菩薩。”

王秋思忖片刻,回屋裡取了個荷包,裝了幾粒碎銀,去樹下將華攸叫醒:“小阿攸,我這缺個雜工,你想不想幹?”

華攸迷糊地看著她,揉揉眼睛又看向他身後的趙離。

“你一三五早上來幫我,下午跟他學算賬,我管飯,可好?”

華攸還是有些不知所措,王秋將荷包塞進他手中:“你這就回家去,把這個交給你阿母,就說是你這個月的工錢。”

華攸的小手感覺到荷包的分量,臉上綻出笑意:“好!”他迫不及待想把這個好訊息帶回家,連忙從席上爬起來穿鞋,隨後一溜煙跑走了。

“你不怕他拿了錢再也不來了啊?”趙離用胳膊肘懟王秋。

“不怕,”王秋道,“他聰明著呢,拿一回錢,和每個月都有錢拿,定然是要選後者。”

趙離大笑,轉眼又哀嘆起來:“若是我小時候能遇上你這般大方的人就好咯!”

*

葛頌言那邊,接手精誠醫館之事並不順利。

倒不是事難做,而是人難做。

他自小跟在父親身邊學醫,後來又跟著陸仙公遊歷,沒在哪家醫館定下來過,更不曉得裡面彎彎繞繞的人情世故。

林紓和手下的醫師們習慣不好,接診時要挑病患,用藥時先選貴的,私底下還會撬對方的病人……

葛頌言根本沒工夫整頓他們,光是每日上門的病患已經令他應接不暇。

傍晚時他披著星光進門,累的眼皮都要睜不開。

可他還是得去看王秋一眼,一整日沒見,不曉得她吃的好不好,有沒有被蚊蟲叮咬,聽說她在院門口支了個茶攤,也不要方便了別人累著了自已。

“睡了嗎?”他站在她房門前小聲問。

王秋已經睡了一會兒,只是一直惦記著他未歸,睡得不踏實,聽到他的聲音即刻應道:“沒呢!你快進來!”

她點上燭燈,他推門而入,聞見她屋裡驅蚊的薰香心裡踏實不少。

“快與我說說,今日可還順利?”

“尚可。”他沒看她眼睛。

看來很是棘手呢……

於是她換了個話題:“我今天收了個小雜工!”

“哦?”葛頌言醒了幾分神。

“他來我這玩,每次還會幫我擦擦桌椅什麼的,是個機靈的。”

“有人幫你也好。”他道。

“還有個新鮮事,趙離打算娶月兮。”

葛頌言也頗感意外:“他收了心了?”

王秋打個呵欠:“我看是的,不過啊,我很難想得出他和月兮過上柴米油鹽的日子……”

“柴米油鹽的日子有何難?”葛頌言問。

“我是說,那種尋常夫妻的日子。”

“我們算嗎?”他忽然直勾勾盯住她。

王秋清楚地聽見自已的心跳聲,不是”噗通噗通”,而是“轟隆轟隆”,如夏日裡駭人的驚雷。

她讓自已的聲音壓過心跳聲:“自然不算啊!”

尋常夫妻是何種模樣?

前世的王秋見過父親母親的相處方式,母親是強勢的那個,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說了算,父親愛她勝過一切,信任她,依賴她,也尊重她。

前世的謝清與王媗又是另一種相處方式,她心裡沒他,隨他在外面花叢流連,而他心裡有她,卻又不只有她,多情與深情在他身上竟如此融洽並存。

這些相處方式與王秋和葛頌言都不一樣,他們之間雖然有著醫師和藥人這一層關係,可他比誰都看重她的意願,亦會認真傾聽她的想法。

然而於情之一事上,他顯得木訥了些,他或許有著想要照顧她的意願,可要說男女之愛,王秋覺得葛頌言還沒開竅。

“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葛頌言看出王秋還困著,想快點把話說完,“是庾北的提議,他讓我考慮一下隨他出徵。”

北方戰事又起,庾北要去支援,他看中葛頌言的能力,想請他去軍中幫忙,估摸著三個月後才能回來。

“軍中的醫師年事已高,庾北想將他留在落星縣,他也確實比我更適合接手精誠醫館。”

王秋的睏意頃刻間散盡:“可是戰場兇險……”

“庾北保證他在我在。”

“誰知道他能不能一直在啊……”

蕭延的事才告一段落,她以為他該著手準備真正屬於自已的醫館了,然而又生變故,她心裡不安,可是看得出他想去。

“庾北還答應我,等軍中安排妥當了,會派幾個人護著你去尋親,屆時我們匯合,再一起回來,可好?”

王秋不大滿意:“不如我與你一同隨軍?我能幫上忙!”

葛頌言想彈她的腦門,忍住了:“不可,你我都沒能力自保,上了戰場,將士們是打仗呢?還是顧著我們呢?”

她哭喪著臉,如小時候一般,不吵不鬧,就扁嘴忍著。

葛頌言安慰道:“等秋天過去我就回來了,然後我們開一間醫館,我坐診,你管著藥房,閒了就躺在搖椅上曬太陽。”

王秋甕聲甕氣:“等秋天過去,還有很久吶……”

從前不覺得歲月漫長難捱,可是這個當下卻覺得即將到來的三個月定是磨人的。

“很快,你將《玉函方》再默三遍我就……”

王秋推他:“挺晚了,你也累了,去歇息吧!”

葛頌言被趕出門,回身叫住她:“等等,這個給你。”

他拿了串珠子戴在她手上:“這是病人拿來抵藥錢的菩提子,寓意平安健康。”

“那你戴著啊!”王秋想還給他。

“是給你的。”他說完了話,仍站在她門前不走。

上回告別時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又縈繞心間,他不知如何表達,一開口甚至有些結巴:“我、我不在的時候你別省錢,吃好穿好,還想要什麼就記下來,等我回來了補給你。”

王秋聽著他不亞於自已的心跳聲,捂嘴偷笑:“你的家底都在我這,還要補給我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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