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婼帶著武吉祥出去後,宋凌雲到廚房欲弄些水來把臉上的墨跡洗淨。

陳玄則一直跟在宋凌雲身旁,進廚房前對她說:“公主就在外邊等我吧。”

說完進去取木盆木瓢,舀了水端出去,放在院中一側的石桌上。

未等宋凌雲動手,陳玄又將自已的帕子浸溼,擰乾後遞給一旁的宋凌雲。

宋凌雲見自已手上還沾著墨,於是將手洗淨後接過帕子。但因沒銅鏡,她只能憑著方才被墨濺到的感覺胡亂擦了擦。

顯然,擦過一遍後也沒能擦乾淨,反而顯得臉黑黝黝的。

陳玄忍俊不禁,宋凌雲問:“笑什麼,沒擦乾淨嗎?”

陳玄點頭,“愈發髒了。”

宋凌雲將帕子扔進水中又洗了一遍,還未擰乾就上臉去擦。

“這回呢?”

宋凌雲鬢角溼漉漉的髮絲,似要淌出水來的雙眸和臉上掛著的水珠,竟讓陳玄看得有一瞬驚心。

“還有。”陳玄輕咳一聲,略心慌地將眼神往別處移。

宋凌雲蹙眉問:“哪裡?你倒是給我指指。”

陳玄抬手指了指自已的右眼角,“這裡。”

宋凌雲擦過後問:“還有嗎?”

陳玄又指了好幾處。

“暈開了,到處都是。”

宋凌雲看陳玄略顯侷促,心下竟想逗他一番,於是拉過他的衣袖將帕子放到他手裡。

“我看不見,你幫我吧。”

陳玄故作猶豫道:“這不大好。”

宋凌雲緊緊盯著陳玄雙眼,“有什麼不好的?”

“我怕冒犯了公主。”

“我不問你的罪,你快些吧,我還得去找阿婼她們。”

陳玄推脫不掉,只好將帕子再擰乾些,既仔細又輕柔地將宋凌雲實則已經乾淨了的臉再擦拭一遍。

其間,他心裡似有火團亂躥,只敢盯著自已的手背,全然不看宋凌雲是什麼表情。

“乾淨了?”看陳玄收回手後,宋凌雲問。

陳玄點頭道:“乾淨了。”

“多謝。”宋凌雲滿意道,“我先去看看她們。”

說罷轉身欲走,卻聽陳玄略顯擔憂道:“公主的傷。”

“無事,那硯臺不重,已經不疼了。”說完翩翩而去。

望著宋凌雲出了學堂的門,陳玄長舒一氣。

他方才竟魔怔似地騙宋凌雲臉上的墨未擦乾淨,一來覺著她胡亂擦臉的模樣既可愛又好笑,二來竟突然盼著她會讓自已動手。

如此這般,二人也算是相互逗趣了。

-

武吉祥並未受什麼傷,宋凌雲過來時,她正吃著陳婼給的糕點。

“慢點吃,別噎著了。”陳婼笑道。

看著吉祥把糕點塞得滿嘴,一面吃一面笑意盈盈,陳婼覺著這女娃娃當真可愛。

見宋凌雲上車,陳婼忙問她傷勢。宋凌雲再次鄭重其事地說自已無甚大礙,陳婼這才放下心來。

“好吃嗎?”宋凌雲坐至武吉祥身旁笑問。

武吉祥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只能一個勁點頭。

待武吉祥把糕點吃完,宋凌雲才道:“吉祥,姐姐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武吉祥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姐姐請問,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訴你。”

“乖。”宋凌雲摸了摸武吉祥的頭,“那些男娃娃是不是常常欺負你?”

武吉祥點頭道:“他們老罵我是土丫頭,說我爹孃都是種地的,不配讀書識字。”

宋凌雲蹙眉道:“張夫子不管嗎?”

“夫子說過他們,但他們不聽,今天還是夫子頭一次打餘平呢。”武吉祥說著嘻嘻一笑,“打得真好,他活該。”

一旁的陳婼聽罷略忿忿道:“看來這個張夫子是個不愛管事的,今日要不是我們來,就算吉祥被打,他頂多說上那些男娃幾句。”轉而對武吉祥囑咐:“吉祥,他們若再敢打你,你只管還手,就像方才那樣,不必懼怕。”

武吉祥乖巧點頭,宋凌雲又問:“這學堂裡是不是就你一個女娃?”

“對。”

“你家鄰里的女娃為何不來?”

“她們得幫忙做活,而且她們的爹孃覺得女娃讀書識字沒什麼用,所以不讓她們來,她們知道我能來都羨慕壞了。”

“你爹孃與她們的爹孃想得不一樣?”宋凌雲略感驚喜。

武吉祥想了想說:“也許吧。自從我爹去京城揭發壞知縣回來後就常常唸叨讀書好,說什麼要是我是個男娃,能當官就好了,還說他見到一位年輕有為的大官,住著大院子,家裡好幾個人服侍著。我娘只當他發瘋,又說不論男女,能識幾個字總是好的,於是家裡不忙的時候,就讓我來這裡唸書。”

“揭發壞知縣?”

武吉祥解釋道:“我聽我爹孃說,年初我家向官府貸了三兩銀,八月前家裡種的菜啊什麼的賣了些錢,打算先還一些。本來去年的利收一成,今年也一樣,還錢的時候卻說我們鎮今年要收三成。原本一年到頭就沒多少錢,利息高了,我家還不起,於是我爹孃去問了鄰里,都說是如此。但是鄰鎮的卻不是,這不明擺著看人下菜碟嘛。還有更過分的,官府的人還讓每家都要貸,我爹和好幾個叔叔伯伯覺得不行,但衙門又沒人理,於是他們就去京城了。幸虧有個好結果,聽說好多在衙門裡當差的都被罰了。”

宋凌雲心中電光石火,猛地想起八月初時有崇明縣民至京城告發其知縣逼迫縣民多交利息。

而年輕有為的大官,朝中能有幾個?且武吉祥這番解釋,和先前陳玄從崇明縣那縣民嘴裡問來的話大致相同。

於是宋凌雲忙問:“你爹叫什麼名字?”

“我爹叫武大力。”

宋凌雲和陳婼皆一驚,對望一眼,皆心道竟有如此巧事。

但二人也未多言,宋凌雲只問:“你來這裡讀書多久了?”

“快一個月了。”

宋凌雲溫柔道:“都讀了些什麼書?”

武吉祥掰著手指數道:“《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都讀過一點。”

宋凌雲讚道:“只一個月便識了這麼多字,真了不得,吉祥很有天賦。”

武吉祥略顯羞赧,“其實還有好多字不認識呢,只是別人讀什麼,我就跟著讀什麼。他們讀來讀去也就讀這些。”

因這所學堂不收錢,來的大多是家中上不起私塾、請不起先生的。

雖說新辦了縣學,但縣學終究還是要收錢的,於是免費的學堂就吸引了不少人。

但來的學生下至五六歲,上至十幾歲還未啟蒙,且不是人人每日都得空來,於是就只能重複念些開蒙的書。

有些人家手裡閒錢不多,於是到這裡讀開蒙的書,以後再去官府辦的縣學讀,以致於學生來得快,走得也快。

對於武吉祥,若她家中拿不出錢,她也只能一直讀這些書了。

宋凌雲又問了些問題,瞭解七八分後,不免思憂轉劇,心事重重。

最後,她問武吉祥:“吉祥,你還想讀更多書嗎?”

武吉祥忙不迭地點頭。

“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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