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十二月,愁雲慘淡,道旁的枝丫光禿禿的在寒風裡晃盪。

陸炳回想起這些天的遭遇,心情愈加低落,抱怨道:“我們就那樣放過那個黃皮子嗎?他把荀老闆他們一行人害得那般慘,卻能全身而退嗎?”

李良欽沒有說話。

俞大猷眯了眯眼,說道:“師父,給徒兒三天時間。我去把黃皮子殺了扔到洪洞縣衙大門口。”

陸炳接話道:“師兄我與你同去。”

俞大猷擺了擺手說道:“兄弟你不必與我同去。這等事一個人最好辦成。快去快回,不留蹤跡。若是你與我同去,頗為顯眼,反倒容易讓人起疑。更何況我武功比你稍強,卻也容易脫身。”

陸炳急道:“師兄哪裡話!這等事如何能教師兄一人前往。何況小弟功夫雖不如師兄,但勝在個身法輕盈,反倒比師兄更易成事。師兄就不要推辭了,讓小弟前去,兩日便把此事料理妥當。”

俞大猷正要說話,不想李良欽突然一聲暴喝道:“閉嘴!你們這般意氣用事,真真是把我教導的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陸炳被嚇得不敢言語,心裡又頗為不服,只好騎在馬上低著頭暗暗生氣。

不料俞大猷居然反唇相譏道:“那師父就能看著黃皮子這麼一個惡人好端端的活在世上?”

李良欽頓時大怒,回身瞪著俞大猷,喝道:“放肆!”

俞大猷絲毫不懼,只是看著李良欽。

李良欽見他這般,只得作罷,長嘆一聲,方才說道:“你們兩個想的什麼,我豈會不知。便是你們兩個不說,我也沒打算放過那個畜生。只是你們兩個想過沒有,前些日子我們剛剛大鬧過洪洞,有不少人見過我們。此時再返回,勢必會引起黃皮子的警惕,也會留下蹤跡。若是以前,我一個人,哪裡會顧及這許多。可如今不同,你們兩個將來都會世襲官職,入朝為官。將來是個頂頂大好的前程。此事但有疏漏,將你們二人牽連進來,豈不是毀了你們大好的前程!我這些年慢慢淡出江湖事,用意也在於此。這些日子我於此事有了盤算,只是終究有些陰狠,故而未曾和你們說。不想你們居然這般意氣用事,著實叫我失望。”

陸炳正要開口感謝師父,不想俞大猷卻說道:“師父,人生前程,自是個人去搏。師父為我等費心勞神,徒兒感激不盡。只是讓徒兒路見不平卻袖手旁觀,徒兒實在是做不到。”

“哪個叫你袖手旁觀了!”李良欽怒道。

“師兄,師父也是好意,你言語間還是要婉轉些。何況師父不是說心中已有計較,卻沒有叫咱們袖手旁觀的意思。”陸炳見二人言語毫不相讓,急忙勸解道。

“我自是知道師父意思。也曉得師父一片良苦用心。若不然,我何必說這些言語,早就策馬前去鋤奸了。只是天下事有所為,有所不為。人生一世,做事總要對得起自已良心。那黃皮子在世上多活一天,我便一日心中怨恨難消。如今只想聽聽師父有何計較。若是耗時太長,還不如我去取那狗賊性命。”

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是他一生的信條。

後來即使面對殺身之禍,他也從未動搖。

聽到俞大猷這麼說,李良欽反而不惱了,他對陸炳說道:“平日裡我總說你暗藏鋒銳。可今日,我才發現你師兄才是那個暗藏鋒銳之人。卻好似是把柄利劍,平日只收入劍匣,一亮出,就鋒銳逼人啊。”

“也罷,既然你這樣想,我也不再隱瞞。你二人可還記得那個想要殺你們的吳家護院嗎?叫個袁什麼的來著。之前我放他一條生路,他供出教他武藝之人就在山西,此時離我們已經不遠。我打算讓他們出手,殺了黃皮子。只是此事畢竟不光彩,故而我一直沒有和你們說。”

見李良欽這般說,陸炳思慮片刻,問道:

“師父,那姓袁的本就是個無恥小人,你如何能斷定他說的是實話。即便他說的真是實話,他也未必會去找那個教他功夫的人。若是他去了,又如何能保證他們不會逃走,乖乖等著您去找他們呢?”

李良欽自信地說道:“我在擒住他的時候暗中用炁連線了他的血脈,探查過他言語的真假。他被我一嚇,哪裡還敢說半句謊話。至於他去不去找人,實在是無所謂的事。教他的那個人我瞭解,既然躲起來了,就不會再亂跑。即便他去傳了我的話,他也不會走的。你們兩個就放心吧。”

三人不再言語,進了聞喜縣,宿了一晚。第二天採買了些食物,找城中人問了路,便動身往稷神山去了。

這稷神山民間俗稱叫做稷王山,上有稷王廟一座,供奉的乃是大周始祖后稷。這廟宇內有個無樑殿,遠近聞名。廟內香火倒也旺盛。平日裡鄉鄰做些龍燈喜事這些熱鬧也愛到此,圖個吉利。

師徒三人走到廟前,只見琉璃光彩,木刻清奇。三人讚歎不已,立在那裡欣賞。又見廟門前擺了幾個攤子,卻是幾個賣藥賣吃食的。

那幾個人此時撇了攤子不管,齊齊坐在廟門前的青石臺階上閒扯。

“九叔,你就不必再說西村那檔子事兒了。我們這耳朵都要聽的起繭子了。來一次,你便說一次。現在你說上一句,俺就能接下一句。您老人家就換個話說唄。”

九叔把手從袖筒裡抽出擦了擦鼻子,沒好氣地說道:“就你嘴多。旁人想聽我給他講我還不講嘞。誒,去。去把你那柿霜糖給我取兩個來吃吃。我就說點新鮮事。”

“嘿。九叔,我那都是去風陵渡進的貨,上好的江浙柿霜糖。你這空口白牙的就想吃。哪有這般便宜的買賣?不去,不去。”

一旁有人勸道:“二小,你卻這時候小氣。我前些日子見你拿了一包糖送給了東村北頭面條鋪裡那個女掌櫃嘞。那一包糖,卻不值當了一兩串錢?”

二小聞言,呸了一聲,罵到:“屁!王先生你曉得個什麼!那老賊婆先前我去進貨時與我預定了一包糖,說好的兩串錢。待我回來以後,去給她送,卻又不知道發的什麼瘋病,三番兩次說沒錢讓我等等。那天我看糖好像有些受潮,帶去和她講一聲。不想她卻收下,只給了我一串錢。摳門老鬼婆,真個是四下裡聞名,不假不假。”

一旁又有人說道:“你那邊自是不長心被騙。如今九叔好容易回來一趟,正要聽他講講上太原的見聞。你如何這般小氣,拿幾個來嚐嚐,又掉不了肉!”

“罷了罷了,我去燒壺茶,小劉去抓些紅棗子就著來吃。二小,你便拿幾塊糖來給鄰里們佐茶如何?”

“好好好,依你們就是了。真是……”

二小起身拍了拍一屁股的灰,晃裡晃盪的走到自家攤位,先把蓋在笸籮上的粗麻布掀開一角,就把那放柿霜糖的笸籮裡最上面的一個白布包裹解開。他看了看那邊燒水抓棗的幾個人,又低頭從糖堆裡仔細挑選,把那裂開兩半的,邊角碎裂嚴重的挑了四五個抓在手裡。他又看了一眼眾人,低頭又撿了一個勉強算完整的,然後把白布裹了,拿麻布蓋了,小心翼翼走了回去。

幾個人就在廟門前的臺階上鋪了一塊小棉布,把那柿霜糖和紅棗放在上面,圍坐一圈,喝著熱茶閒聊。

“額,我想想啊。啊,對了。你們知道那洪洞縣的黃大官人嗎?”

“洪洞的黃大官人?好像沒聽說過啊。”

“誒呀,就是那個洪洞縣縣令的小舅子,我上次回來還和你們講過的。”

“是了,是了。九叔上次回來說那個洪洞花燈會辦的妙得緊,說的就是這個什麼黃大官人幫著辦的。”

“正是。那次花燈會,我活了這麼大歲數還是頭一次看見那麼好看的花燈會。哎呀,真是,我現在一閉眼睛就好像還能看見。那個美啊。後來聽人說是那個黃大官人辦的,我就記下了這麼個人。這次從太原回來路上在洪洞落腳的時候我就特意打聽了一下,看看今年花燈會什麼時候辦,我好帶著我們一家子去看。我們家那個小孫子早就想去了。沒想到那個客棧掌櫃告訴我今年怕是辦不起來了。我就奇怪啊,好好的怎麼辦不了了。那掌櫃告訴我黃大官人宅子裡進了賊人,還在後房放了火。我路過黃大官人宅子的時候還特意瞅了一眼,那後院牆上真有火燒過的痕跡。聽人說,這一回把黃大官人嚇得不輕嘞。他不僅請了人手看家護院,平常更是深居簡出。洪洞這兩天也是盤查的緊,往來人等個個都要攔下來盤問。我看著有不少年輕人被攔下來站成一排,一會又放了,也不知道為啥。”

“嗨,這有什麼不明白的。這不就是那個洪洞縣太爺見有賊人膽子大到敢去他小舅子家行竊,覺得敢到太歲頭上動土了唄。這才叫人四下裡盤問,想抓出來處置了。”

“二小這話說的極是。想那洪洞縣裡胡老爹胡班頭,那也是在縣老爺面前站的起來的班頭,我早些年也與他有些交情。想我往日往來,哪次不是他叫我去他家用些飯食,歇一歇腳。這次去了,他卻是忙的腳不沾地,見都見不上嘞。聽他家人說縣老爺有命,叫他們限期把賊人拿住嘞。聽說他這兩天就在車馬行裡亂跑,到處查。也不曉得查出查不出。唉!這平白無故的受這許多勞累。我過些日子應該帶些東西去拜一拜,慰勞慰勞。”

“不錯不錯,這大冬天這般勞碌,該著去探望探望。”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胡扯,卻無人注意到李良欽師徒三人到了跟前。

李良欽使了手段,把那幾個人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心裡便有了計較。回頭再一看,只見陸炳眼巴巴的望著幾個人手裡的柿霜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是一腳。

“想吃就去買。擱那兒看著,好像我這個當師父的待你不好一樣,連個糖都不給你吃。”

陸炳聞言,屁顛屁顛的跑過去買糖了。

李良欽再一回頭,就看見俞大猷在那兒杵著,一動不動。

他心裡更火了。

“嘿呦呵,怎麼著,你還等我餵你吃是怎麼著?”

俞大猷面無表情地說道:

“徒弟哪敢如此。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徒兒照做就是了。”

李良欽上去就是一腳。

“瞅著五大三粗的,這心眼比個繡花針還小。不就說你兩句嗎?這還不樂意了。毛病。”

“徒弟哪敢不樂意啊。”

“嘿,說你胖你還喘上了。行了,算我錯了行了吧。我這兒有了打算。不是之前那個。保管你滿意。行不行,大爺?”

俞大猷頭一撇,挑了挑眉,說道:“一切都聽師父的教誨。”

“嘿,這小王八蛋。”

李良欽作勢要踹,俞大猷趕忙跑到陸炳身邊挑糖了。

給李良欽氣笑了。

見他二人買完東西,李良欽這才上前問二小道:“先生,多有打擾了。我師徒三人遠道而來,不識路途,請問此處是稷王山嗎?”

二小收了錢財,心裡正是高興,見來人相問,痛快答道:“老先生正是問對人了。此處正是稷王山。不知老先生是來尋人呢?還是雲遊賞物啊?這稷王山風景秀麗,更有廟宇閣樓,甚是可玩。您若是有心遊賞一番,小子可以代為引路。若是尋人,您更是隻管說來。這稷王山方圓幾十裡,哪個人我不識得。”

“有勞小哥了。我是來尋人的。此人姓風,名燧,五十歲上下,一副紅麵皮,有條腿瘸了,右手斷了。不知小哥知道有這麼個人嗎?”

二小聞言,暗自思量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慚愧慚愧,這麼個人我在稷王山這麼多年都沒有聽說過。啊,先生少待,我去問問九叔。他比我更熟悉周圍,想來應該會知道。”

“有勞。”

二小快步走到九叔身前,俯下身子耳語了幾句。九叔低頭思量片刻,方才起身拍了拍身後的土,走到李良欽身前說道:“老先生,少見。剛剛我聽二小說您是要找一個姓風的,胳膊和腿都有殘廢的人是嗎?我確實知道這麼一個人,但這個人是不是姓風確實說不好。”

二小好奇的說道:“九叔,我都不知道這麼個人。你咋知道的?”

“嘿呀,你這成天山下跑的人,哪裡記得住山上的人。就是那個後山給稷王爺老廟看廟的那個老瘸子嘛。他來著有年頭了,但是常年也不下山來,所以你們見得少,記不得這麼個人。我前些年和這廟祝一起籌劃廟慶的時候去過一趟後山,見過他幾次,所以記得。”

李良欽聽九叔這麼說,趕忙說道:“老先生,在下這邊有個不情之請。有勞您老人家帶我們去一趟那後山老廟。我與這風先生是幾十年前的相識。後來失了訊息。如今聽說他在此地,特意前來探望。”

九叔聽了,與二小對視一眼,說道:“啊,老先生,不是在下不願帶您前去。實在是我這邊還支著攤子,走不開人。倘若一會來了香客想買些物事,我又不在,豈不是誤事嗎?”

“哦,老先生,這柿霜糖甚是好吃,不知您那兒有沒有啊?”陸炳叼著塊糖,手上又拿起一塊糖晃了晃。

二小急忙說道:“誒呦,這位小先生,這方圓幾十裡,就我一個賣這稀罕物的。”

九叔介面道:“不錯,這糖就他這兒賣。不過老朽這邊也有不少好東西呢,您要不要看看。”

“哦,老先生,您那邊有什麼?”俞大猷道。

“老朽這邊有上好的乾果肉乾,都是從外地進的貨嘞。您來看,你看看這杏仁,個個飽滿圓潤。您再看這肉乾,上好的牛肉乾嘞。這是我特意跑到大同和那幫韃子進的貨。你看看,這色澤,這紋理。我和您說,就這牛肉,它一定是在那水草豐茂的地方待著才能養成這肉呢。怎麼樣?您來點。這出門在外,帶著這些,那一路上比吃什麼幹饃饃要強多了。”

九叔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的介紹他的貨,時不時拿起乾果肉乾給陸炳俞大猷看。陸炳則三挑兩揀的拿起貨物說兩句不痛不癢的話,俞大猷則在旁邊附和著。

九叔見差不多了,說道:“二位小先生一看就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以後一定能中狀元探花。老頭我沾沾二位的福氣,也讓我們家那些不成器的孫子沾沾福氣,以後考上個秀才。要是能考上進士,那我就是燒了高香了。”

陸炳俞大猷聞言,啞然失笑。他二人都是世代的軍戶,哪裡能考中什麼狀元探花。即便是考也是武舉。可尋常百姓家,哪裡認什麼武舉。憑一篇八股文章得個進士便是天上星宿下凡了。憑自已本事考個武舉狀元,也不過就是說你有些能耐。

“我看這樣吧,這乾果肉乾各提它兩斤,如何?我們這一路奔波,也沒帶什麼禮物。正好借花獻佛。”

李良欽實在是架不住九叔嘮叨,無奈說道。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我這東西送人那是再好不過了。您這眼光,沒的說啊。誒呦,這老瘸子有福了。能碰上您這麼位朋友,那真是上輩子積福了。我這就給您包好了。”

九叔從攤子下取出幾張牛皮紙和幾根草繩,把東西包了。不待李良欽開口,就說道:“這山高路遠的,您幾位走著也不方便。更何況還帶著這老些東西呢。這樣,我帶您幾位過去,您看如何?”

李良欽哭笑不得的應下。人說這生意人一張嘴,能說的萬花錦簇,果然不假。

李良欽付了錢。九叔收拾好攤子,和二小囑咐了兩句,就帶著李良欽三人奔後山去。

沿著山間狹窄的小道走了足有一個時辰,眾人才在九叔的指點下看到了那座位於半山腰的老廟。

陸炳掏出半錢銀子遞給九叔,說道:“多謝老人家為了我們帶路。一點心意,不成敬意,請您收下。”

九叔接過錢來,緊緊握住,說道:“怎麼好意思收下小先生的錢。區區微勞,不足掛齒。”

“誒,這是哪裡話。若不是老先生指引,我們如何能到此處。況且老先生一路為我們講解風土人情,讓我等大開眼界。這一點心意,聊表謝意而已。就不用推辭了。”

九叔抹了抹手上的汗,小心翼翼的把銀子揣進懷裡,說道:“那老朽就多承小先生厚愛了。這銀子我就收了。一會幾位下得山來,老朽定會備下茶水,讓幾位歇一歇腳。”

“有勞老先生了。”

“故人久別重逢,老朽就不打擾了。告辭,告辭。”

李良欽三人對九叔行禮,眼見他轉過路口不見,方才向老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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