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條件一般，所謂的房間裡也只有一個用泥磚砌成的通鋪，上頭簡單鋪了一層褥子，被子也蔫蔫地沾了潮氣，蓋在身上很是不舒服。
但或許是連續兩天的奔波已經讓顧希越疲憊不堪。
此刻躺在謝周秦身邊，睏意鋪天蓋地般襲來，沒一會他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他睡得十分的踏實。
他能感覺到自己好像在連續不斷地做著一些沒有邏輯的夢。
夢裡的場景一輪又一輪，好像有很多人在急切地將他帶進一個他所不知道的世界。
很快，他發現自己的意識又在夢中開始聚形。
耳邊是不絕的吆喝和呼喊，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山野。
甚至草木間的香氣和腳下土地的泥腥都隱隱傳入了自己的鼻腔。
顧希越還是第一次經歷這麼寫實的夢境。
有了上次在車上的意外，這一次被迫入夢的顧希越顯得從容了很多。
“顧希越……”
“顧希越，跟我來……”
朦朧間，他感覺到一個少女走到自己面前，雖然看不清五官可她的聲音卻極其柔和，讓人莫名就會對她產生信任，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
“你是聖女？”
顧希越張嘴想要問她。
可女孩卻充耳不聞，模糊的人影帶著他從一片虛無中走出，來到了一片開闊的山坳間。
一群穿著彩錦民族服飾的男女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舞蹈。
他們面前是一個三丈高的長杆，長杆上綁了一個鑲嵌鮮花的圓圈，杆下有幾個男子手裡握著繡球正試圖用力從圓圈裡拋過去。
很快，一個面板黝黑，長相明媚的青年男子投中了這個籃筐。
歡呼聲越發熱烈，而他手裡也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鼓槌。
與此同時，他身後被抬上來一個製作精美的蛙面鼓。
顧希越像是一個看客，靜靜地站在遠處看著物轉星移。
“這是曾經我們生活的地方……”
那個少女的聲音忽然又出現在了他耳邊，可卻無法從四下發現她的蹤影。
少女也並不阻止顧希越試圖尋找的動作。
隨著重重的一聲鼓聲，顧希越眼前恍惚了一陣。
再看向遠處，山坳下那已經不復歡呼雀躍的男女。
景象變化得太快，方才那一片祥和的明媚如今一下子變得死氣沉沉。
花團錦簇不復存在，只剩下蒼白淒涼。
一群人披麻戴孝。
面前是一堆蓋著白布的屍體。
屍體前，是一面金屬製樣的蛙面鼓。
方才領路的女孩，此刻正穿著巫楔的衣服，舉著權杖唸唸有詞。
女子雖然臉上畫了油彩，可顧希越還是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那雙攝人心魂的眼睛。
這雙眼睛給他帶來的記憶太過深刻。
那是那面巨人鼓中，不腐屍身的眼睛。
“原來真的是你……”
顧希越喃喃自語，但不遠處的少女卻並沒有理會。
在一番儀式結束後，女子拿起刀子割破了自己的手心，用鮮血在鼓面上畫了個什麼。
“咚——”
鼓聲的震盪讓顧希越下意識閉眼捂住了胸口。
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
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傳入耳蝸，強烈的悲傷直衝心靈，似乎他也成了那哭嚎中的一位，與他們一起匍匐在地，一同體會著那種心痛難當。
“顧希越，顧希越！”
耳邊的哭嚎漸漸褪去。
周邊景象四散。
顧希越處在了一個村寨裡。
地面上的磚瓦都有螞柺族特有的蟾蜍圖樣裝飾。
每一個屋子門口，都有一面形態材質各不相同的鼓面。
距離他最近的那一面鼓十分眼熟。
上面的紅色蛙面圖案和他上一次在夢裡看到的領路人手裡的一模一樣。
村寨的佈局看上去頗為眼熟。
簡單一對比就能發現這個佈局正是人祀坑墓葬的樣子。
而村寨此刻萬籟俱寂，毫無響動。
每一個宅子都大門緊閉，空曠得讓人覺得有幾分淒涼。
顧希越想移動身體，卻發現自己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他很快意識到，這是引他入夢的人，希望他站在這個位置看清一些什麼東西。
村寨盡頭的深處，一個身體佝僂的老人正緩緩朝著自己走過來。
畫面忽然開始搖晃。
顧希越努力想看清對方。
一種本能的慾望呼之欲出。
內心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他想知道的聖女的秘密，就在這個朝他靠近的老人身上……
“希越，希越——”
在對面人的模樣越發清晰時，指尖一陣疼痛讓他猛地一震。
耳邊的呼喊越發的急促。
一陣強烈的割裂感襲來。
對面那個提著鼓朝他走來的人已經開始消失不見。
“等，等一下！”
外力讓他快速從夢境裡抽離。
他慌忙掙扎，然而抽離的速度極快。
甦醒前最後一秒，那女性巫楔雙複雜深邃的雙眼就如敲入靈魂的印章，錐心入骨。
豆大的汗水從額頭上滴落。
強烈的眩暈和噁心湧上心頭。
顧希越睜眼的剎那，他猛地趴到床沿邊乾嘔了兩下，才發現後背早就已經被汗水浸溼。
“希越？”
謝周秦關切的臉出現在顧希越眼前。
“又做夢了？夢到什麼了。”
顧希越撐著謝周秦的胳膊用力深呼吸了幾下。
“有點亂，你讓我緩緩。”
耳邊謝周秦聲音都還有一種空靈的不真實，讓他都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
他趴在床邊喘息了一陣。
“——我睡了多久。”
“從大營地回來到現在，已經快中午了，看你一直沒醒還以為是太累。看到你忽然捂著心口開始出汗我才知道有些不對勁。”
外頭的陽光照到臉上，刺得顧希越睜不開眼。
模糊的視線裡，他看到謝周秦嘴巴張張合合。
那種四肢乏力，五識無法自控的感覺讓他十分沒有安全感。
他坐起身靠在身後的牆面，努力讓後背坐直，可顫抖的指尖和毫無血色的嘴唇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慌亂。
謝周秦嘆了口氣。
“你不用強撐，這裡沒有別人。小何也不知道你的秘密，剛剛我就把他支出去了。”
看著謝周秦手裡捏著的沙漏，他虛弱地閉上眼調整呼吸。
“我夢到了那個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