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還未回來嗎?”
“是。”
“走吧,我親自去接娘娘回家。”
雨後的空氣瀰漫著一股青草味,路有些溼,有些地方還有小水坑。還會有一兩滴水從樹上滑落。
趙清澤拿著一把畫著雙飛雁的傘往據說是梁景玗待著的亭子處走去。這條小路陸陸續續有宮人從宮人所裡出來,點燈,掃水,清理路面。一條有些昏暗的小路開始亮堂起來,燈光映在地上,映得這條小石子路像暖暖的日光鋪就。
趙清澤走到亭子附近,就看見了梁景玗安安靜靜地倚在亭柱上,像是睡著了。趙清澤對身後的侍從道噤聲。一手抱著從綠蠟手裡接過的披風和紙傘,一手提著蓮君燈,悄悄地往梁景玗安眠處走去。
他在梁景玗身邊的位置停住,放下紙傘和蓮君燈,將披風小心翼翼地蓋在梁景玗身上。不小心碰到梁景玗的手時,他只覺得梁景玗冷得像塊冰。他小心翼翼地將梁景玗攬入懷中抱起,梁景玗什麼反應都沒有。他的心隨著梁景玗傳來的冰冷溫度一點一點沉到湖水裡。
綠蠟提著蓮君燈在前方引路,李忠撐著傘避免兩位貴人滴到水珠,趙清澤抱著冰冷的梁景玗,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回昭臺宮,將梁景玗輕輕放在床上,給她掖好被角。
“景玗,好夢。”
他派人點了燈,想引景玗回來,時間卻晚了。他的景玗,怕黑,怕冷,怕孤獨,卻在黑暗寒冷和孤獨中離開人間。
他的心揪著疼。
他吐了一口鮮血。
他倒在了他和景玗的床上。
景玗的床有些素淡,他為她添上豔麗的顏色。
趙清澤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他側頭看到仍像睡著一樣的梁景玗,低聲溫柔地道:“景玗,生辰快樂。”
宮牆森森,趙清澤第一次感到寂寞。從前芣苢過世的時候,他沒這種感覺,如今梁景玗的離世,卻讓他感覺,這無人之巔,真的只剩他自已了。
雨淅瀝瀝地下著,他也不打傘,就那麼走著,走著,走著,沿著深深的宮道走著,走著,直到走到盡頭,那一處小小庭院。
他敲開門,見開門的是綠蠟,恍惚間他覺得梁景玗還在,她在裡面等著他。他搶步進入,隔著珠簾,見一女子在桌上畫畫。他一喜,上前幾步,那女子抬頭,驚道一聲“陛下?”他聞言腳步一滯,這才想起,梁景玗去了。
梁景玗去了,去了皇陵,永生永世地沉睡。她的侍女綠蠟,調來服侍瓊妃。
對,眼前的人,是瓊妃,不是皇后梁景玗。
他慌忙跑出去,在瓊妃和綠蠟眼中,這更像是逃離。
逃離就逃離吧,他也不管了。什麼君王顏面,此刻他只想逃離!
可是,他能逃到哪呢?
他是皇帝,九五之尊,宋國土地都是他的。可這天大地大,天上地下,九州六國,哪裡還有梁景玗呢?
他終於忍不住,在這個沒有人的地方,敲著牆壁,在雷聲轟鳴的掩護下,像孩子一樣,哭得撕心裂肺。
天大地大,哪裡都沒有梁景玗。
夜裡,芙蕖宮前的高高臺階上,十七歲的趙桓,在十四歲的趙蓁面前哭得泣不成聲。
“阿蓁,我從此以後,就是沒孃的孩子了。”
趙蓁無聲地陪在他的身邊,默默不言。
“阿蓁,你會陪著我嗎?”趙桓看著趙蓁,固執得想要一個承諾。
趙蓁不去看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趙桓近乎哀求地道:“拜託你,在一日,就陪我一日,好嗎?阿蓁?”
趙蓁最是看不得趙桓傷心的模樣,不忍心拒絕,也不得不拒絕,只得含糊道:“我儘量。”
“朝陽,你長得,真的很像你母親。”容貌像,氣度也像。像未入宮前的名門貴女梁景玗,自信驕傲。也像入宮後的梁景玗,端莊毓秀。
他在景玗去後第二年的燈節帶著趙桐出宮時,見到過一個容貌與梁景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子,但他瞬間就認識到這不是梁景玗。梁景玗的容顏也許並非獨一無二,但梁景玗的氣質舉世無雙。也只有她親自教導的女兒,才有她九成氣度。剩下的那一成,是梁景玗周身散不去的輕愁。
朝陽悄悄低下頭,水汽迷了雙眼。
趙清澤看著朝陽,腦中浮現梁景玗低頭斂目的模樣。“你有空,多回來看看父皇,好不好?”
朝陽的眼睛紅了。
“朝陽?”
“會的。”朝陽應答,“兒臣有空,會常回來看看父皇的。”
趙清澤看到朝陽眼裡的淚珠輕輕滑落,他伸出手溫柔抹去。“別哭。”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