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遇他

大宋六十三年，春三月，雨濛濛，城中新綠籠在一層煙霧中。燕國使者進入大宋國都，由燕國三皇子燕洚行護送陪同，向上朝貢，雖意為陪同，實質上不過是將燕洚行作為質子押放在大宋。

姜道成一直不滿足區區姜侍郎的地位，極度想攀附上皇親國戚，這次帶上姜歲去百花宴的主意昭然若揭，他的目標是剛行完禮冠的太子。養了這麼久的好女兒，總要收穫點甜頭，哪怕不是太子也得攀上其他皇子；

今日，皇宮一行其中暗波湧動，姜歲籌算著，挑了一支最釵頭較為尖銳的釵子，望向月桃笑眯眯的道：“今日就這支釵子罷。”

一支普普通通的蘭花樣的銀釵，月桃皺了眉猶豫道：小姐，今日可是去皇宮裡，這釵子這麼素淨，一點都不起眼，恐有人輕視小姐你。”

“無妨，本就是賞花的宴席，頭面打扮的太過豔麗反而像喧賓奪主。”姜歲瞅著櫃子，考量著。

月桃在一旁看著，如變戲法般地拿出一件鮮豔奪目的紅色衣裙，那衣裙在陽光下閃耀著熠熠光輝，彷彿天邊的晚霞墜落凡間，她輕快地說：“小姐，這是大姨娘送來的衣裙，那頭面看著太老氣了，這衣裙反而漂亮的緊。”

前世百花宴周婉清美曰其名找了全京城最好的裁縫，做了這一件紅裙。

以致長公主和皇后一直格外關注她，皇后讓她和戲子一起跳舞,長公主甚至戲稱她與伶人一樣有著“美人骨”。

如今她重來一世，眼睛也尚能視物，一些明面的危險她都尚可以規避，會一會他們又有何妨，何樂而不為；

姜歲對著鏡子，將銀釵插入髮髻，嘴角揚起極輕的弧度：“好，就穿這件罷。”

周婉清想借助他人之手給姜歲一個結局，姜道成想借助自已爬上階層，可他們不知她是否也是想將計就計藉助他們的手保全自已呢？

月桃遲疑的想開口，姜歲眉眼彎彎笑著安撫她。

姜歲自然明白月桃的猶豫，可她有自已的打算。在這宮廷之中，步步驚心，帝王的心思莫測難猜，五子為爭奪那個位置，朝中風雲變幻。她不得不為自已找個穩定的地位，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收拾得當之後，姜歲帶著月桃朝著前廳邁步而去，沿途細細端詳著周遭的擺設。姜道成向來以文人自清自居，口頭上總是對奢靡之風表示厭棄，但又有誰知他只是在外人面前故作清高而已。

實際上，此人極度吝嗇摳門，對別人一毛不拔，唯有對待自已時才會奢侈無度。他甚至還特意打造了一間密室，用於藏匿那些稀世珍寶和珠圓玉潤的美物。而這間暗室的存在，乃是姜歲小時候偶然間闖進去後才得知的秘密。

回憶至此，姜歲不禁聯想到上輩子姜家府邸衰敗破落，姜道成更是慘死於牢獄之中的情景。也不知那處暗室是否已被他人察覺，畢竟除了自已之外，似乎再無旁人知曉它的所在。

\"姐姐，你今日這身衣裙實在太美了，簡直將你襯托得人比花嬌。\" 一陣清脆悅耳的嗓音驟然響起，打斷了姜歲紛飛的思緒。她循聲望去，只見一張小巧玲瓏的面龐映入眼簾，上面精心描繪著細膩的妝容，一雙猶如小鹿般靈動的眼眸，卻流露出絲絲嫵媚之意。儘管眼下時節方才邁入春季，氣候依舊稍顯涼意，然而姜泱泱卻身著一襲晶瑩潔白的廣袖紗裙，整個人顯得愈發嬌柔可人、惹人憐愛。

凝視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姜歲拼命壓抑住內心翻湧的情緒。

姜泱泱，前世錢少富明明在大街戀戀不忘的看見的是她，卻被周婉清替換成了自已，姜歲想到這裡，腦海又浮現了柳清遠的臉，算算時間，柳清遠也快來京城了；

姜歲眼底波光微轉，悠悠笑道：“泱泱妹妹繆贊，這衣裙是大姨娘為我挑選的，想必肯定是漂亮的緊，大姨娘不能去，可惜的緊，那我只能好好打扮一番不辜負姨娘的心意。”

姜泱泱雖然也跟著賠笑應和，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的笑容都是那麼的生硬彆扭，甚至還透露出些許惱怒之色。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她緊握著衣袖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

這正對上了姜歲的心思，她悠悠轉身，似乎若有所思道：“聽聞二皇子宋少卿清風明月，極為愛詠梅，不知道我這衣裙上的紅梅是否能得到二皇子的青睞，讓他賦詩一首呢？”

姜歲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臉頰旁盪漾著紅暈，身上的紅裙更映的她面若桃花，一副少女羞澀的模樣：“泱泱妹妹傻愣著做什麼，快些走吧，父親早在等我們了。”

馬車一路平穩，車內悄然無聲，看向身旁正看向窗外的姜泱泱，姜歲知道自已剛才的話已經起了效果，勾起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

宴會尚未開始，一些提前抵達的達官貴人齊聚在御花宴園裡，歡聲笑語此起彼伏，花團錦簇，彩蝶紛飛，好一幅春日圖景。

姜道成帶著一行人跟隨著引路的小丫鬟走進園內。姜道成熟練地走向與那些名流們交談著，遊刃有餘。

而姜泱泱和姜歲則被引領到了女眷席位那邊。她們倆的座位緊緊相鄰，坐在一起。

一白一紅，形成鮮明對比。尤其是那位身著紅裙的女子，明明長的十分美豔難登大雅之堂，但紅裙在她身上卻不顯豔俗。她身上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質，莫名地吸引著莫嬌嬌的目光。莫嬌嬌直直地盯著姜歲，眼中滿是疑惑，忍不住向身旁的女侍從問道：

“她是誰？”

女侍從恭敬地回答道：“回郡主，這位小姐乃是侍郎大人的嫡長女，名叫姜歲。此前從未露過面，一直深居簡出。”

就在這時，莫嬌嬌的視線與姜歲相對。姜歲對著莫嬌嬌微微一笑，眉眼彎彎，莫嬌嬌頓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起身朝著姜歲走去。月桃見狀，心中不禁有些緊張，連忙低聲提醒自家小姐：“小姐，這是城安郡主啊。”

姜泱泱聽到月桃所言，目光隨著姜歲望向莫嬌嬌，見其朝這邊走來，便垂下頭暗自竊喜，並刻意往遠離姜歲的方向挪了挪。京城裡誰人不知曉，這莫嬌嬌生性霸道乖張，但凡被她盯上之人，若有丁點不符合她心意之處，她便會毫不顧忌地宣洩自身情緒，全然不留半分情面。

“姜歲，你在偷笑些什麼？”莫嬌嬌語氣生硬，似乎有些動怒。

姜歲緩緩起身，理了理衣襟，唇邊仍噙著一縷淺淺笑意：“臣女拜見城安郡主，方才發笑只是覺得郡主面善得很，與我家三福頗為相似。”

莫嬌嬌聞言眉頭微皺，面露狐疑之色，追問道：“三福？”

“回郡主，三福是家中的狸貓。”姜泱泱強忍著即將溢位嘴角的笑意，心中暗自思忖道，姜歲真是找死。

接著，她又轉頭看向姜歲，故作好奇地問道：“皎皎姐姐，你怎能將郡主比作成……”說到這裡，姜泱泱忽然止住話語，不再繼續往下說了，但其中未盡之意卻是再明顯不過。

姜歲自然明白姜泱泱沒有說出的那兩個字究竟是什麼，同時也清楚平日裡對自已姐姐、姐姐的叫著的姜泱泱此刻為何會突然改口稱自已的小字。然而，她既沒有出言辯駁，也並未做出任何解釋，只是靜靜地凝視著莫嬌嬌。

莫嬌嬌的臉上並無太多表情波動，語氣平淡地開口問道：“你也叫嬌嬌？”言語間似乎帶著一絲疑惑。

姜歲輕輕頷首，表示回應道：“臣女小字皎皎，取自‘明月皎皎’之意。”

莫嬌嬌的目光在姜歲身上來回審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後，依舊沉默不語。過了許久，她才緩緩靠近姜歲的耳畔，壓低聲音輕聲說道：“去把你身上的衣裳換掉吧，高陽公主今兒個也穿著紅衣，她最討厭的便是和別人撞衫。”

姜歲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驚訝和困惑，內心深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滋味。在上一世，她和莫嬌嬌根本就沒有任何交集。

原本，她並沒有打算主動去與莫嬌嬌攀附關係，只是單純地覺得兩人之間有著某種奇特的相似之處，於是誠實地做出了回應而已。可沒想到這簡單的一句話竟然會引發如此複雜的情緒波動——那是一種既熟悉又陌生、既親切又疏離的感覺湧上心頭讓人無所適從。

直至莫嬌嬌坐到自已的坐席上，姜泱泱這才慢吞吞的坐回來幾分，她以為莫嬌嬌剛才湊近姜歲說話是在悄悄威脅姜歲，臉上的笑意越發藏不住，甚有擴大的趨勢。

宴席已經快要坐滿了，眾人都在等待著大燕的使者和皇帝陛下一行人的到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姜泱泱突然表現出一種明顯的不適感，她顯得格外緊張和不安。緊接著，只見姜泱泱手一抖，竟然將一壺酒的直直地灑向了坐在旁邊的姜歲身上。

隨著“嘩啦”一聲響，酒水如雨點般傾灑而出，不偏不倚地全部落在了姜歲的身上。姜泱泱自已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忍不住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聲。

姜歲的衣服瞬間被浸溼，溼漉漉地貼在身上，散發著濃烈的酒味。她表現的也有些吃驚，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靜靜的看著姜泱泱。

“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姜泱泱急忙道歉，語氣中充滿了惶恐。

姜歲搖搖頭，示意姜泱泱不必擔心，眼裡含笑：“沒關係，不過是件衣服罷了。”

月桃匆匆忙忙地取來手絹，心急如焚地想要擦掉姜歲衣服上的酒漬。然而，姜歲卻果斷地攔住了她：\"不必在意這些小事，我去換上一套備用的衣裳就行了。時間已經不早，宴會即將開場，月桃，你留在這裡替我向父親稟報一聲吧。\"

說罷，姜歲叫來一名宮廷侍女引領自已前往偏殿更換衣物。

穿過蜿蜒曲折的小徑，姜歲身著一襲嬌嫩的鵝黃色長裙重新現身，但此時此刻，那位帶路的宮女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進入皇宮的次數都寥寥無幾。

這座宏偉壯麗的宮殿實在太大了，以至於姜歲毫無頭緒地四處亂竄，最終來到一個貌似湖心亭的地方，卻始終找不到離開的出路。

她擦拭著額頭的汗水，目光隱約瞥見庭中有兩個身影，其中一人端坐，另一人則抱拳躬身而立。姜歲不禁喜上眉梢，急忙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然而，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她突然驚覺其中一個人身上繡著精美的暗紋龍圖案。剎那間，她心中一陣驚愕，立刻閃身躲入一旁的草叢之中。

竟然是二皇子宋少卿，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呢？

\"...兄長，你遠道而來，你我久別重逢，我定要好好招待你。\"宋少卿拱手作揖，眼中滿是喜悅之情。

此時正值初春，湖邊風力頗大，那說話聲傳到姜歲耳中時已經變得模糊不清、斷斷續續。她不禁微微皺眉：

這二皇子對面究竟是何人？姜歲眯起雙眼，試圖看清對方的面容，但距離實在太遠，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正當她努力分辨時，突然感覺到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已身上，她心中一驚，急忙低下頭去，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那邊的談話聲漸漸停歇。姜歲這才敢抬起頭來，確認兩人已經離開。她剛想鬆口氣，轉身離去——

\"......別動。\"一個低沉而懶散的聲音驟然在她身後響起。與此同時，姜歲感覺到自已的後腰處貼上了一個冰涼的物體，似乎是一把鋒利的長劍。剎那間，一股寒意從脊樑骨上升起，她的額頭和手心瞬間被冷汗浸溼，牙齒緊緊咬住嘴唇，身體卻僵硬地挺直，不敢有絲毫示弱。

燕洚行靜靜凝視著眼前身著鵝黃色衣裙的女子，明明內心充滿恐懼，卻還要故作鎮定。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剛才在湖邊看到的那群毛茸茸的黃色小鴨子。

他彷彿覺得自已的念頭頗為有趣，不禁輕笑，隨後，他緩緩收起手中的長劍，俯下身去，靠近她的耳畔。

漫不經心的問道：“姜大小姐，不知你方才……可曾聽到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