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更何況是身處地府。

如今緊緊跟著自已一直揚言要遠離的女鬼,楚滄覺著也不算十分丟人。

“這……這不就是那玉燭樓……”青絲終於被捋順好,熟悉的一張臉露了出來,正是那飛頭舞娘的樣子。

慘白修長的手指在嘴角上一抿,新鮮的血液被她舔了個乾淨。

赤腳輕勾,裸露出的小腿伸向楚滄這一邊,好似邀請的手勢。

聽風是嗚嗚咽咽,嫋嫋幽幽,楚滄只道是那女鬼的哭聲,仔細看去那女鬼是對著他們笑的。

一種全無所求的笑。她就安然若素地坐在那裡,不動不躲,就像在等著楚滄和青奴一般。

“怎麼這麼偏心,看見我就跟見了鬼一般,你身邊哪個不是鬼。”

楚滄被她一說直接紅了臉,怒氣衝衝就要拔劍,可還沒等上前,就被青奴攔了下來,“別中計。”

“怎麼了?”努力看過去,卻是什麼都沒有,楚滄不知青奴所指為何,一頭霧水。

青奴將手中的鬼火焰氣開得更亮一些,被火光一照,楚滄看見自已正與一個腐敗的人頭面對面,幾乎相貼。

那人頭扯動著自已那斷裂的嘴角笑道:“也不怕把自已燒沒了。”還是那紅衣女鬼的聲音。

後退一步往上看,楚滄面前是一堵人頭牆,呈扇形分佈,面貌不同,有新有舊。

青奴熄滅了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道:“你不像是尋常的鬼,他們沒你這樣的能耐。”

紅衣女鬼笑道:“我一介女流,能有什麼能耐,不就是餓了吃吃肉,渴了喝點血,寂寞了……去勾搭陰陽兩界的男子罷了。可憐啊,那泥鬼不中用,迎來送往的過路人,都不夠我吃的。”

“原來是你!”楚滄怒視著這女鬼,佈滿薄繭的指腹緊握著“小山”。

“現在好了……鬼門關大開,我哪裡都去得,還要那不中用的東西做什麼。”

楚滄暗想剛剛那幾個鬼役說的話,大概推了個明白。也知道為何中元節後日子突然不太平起來。

青奴用手戳了戳面前這人頭牆,那頭顱往前狂咬了幾口,卻被青奴一手抓住,捏碎成一陣煙塵,其他的頭顱齊齊斜目看向她這邊,或驚恐,或詫異,唯一依舊淡定的就是女鬼手中抱著的那一顆,“都去長寧開宴了,還回來這小村子幹嘛。”

“小廟村……是福地。”說著這女鬼從樹上跳了下來,單手往上一拋,那頭便準確地接到了脖頸處,那裡有一條紅線,清晰刺目。

女鬼揣摩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跌宕,“還有事做,不浪費時間了,來都來了,少將軍不去雲雨村一趟,看看故人麼?”

說罷撐起身後的傘,便轉身往遠處走去。

楚滄見面前的人頭牆已碎,踏步飛踢過去,卻撲了個空,只依稀碰到了一下紅裙角而已。

“你能殺鬼,也不是個尋常的。”楚滄一陣挫敗感湧上來,望了望女鬼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青奴。

青奴聳聳肩,“我沒說過我是尋常的鬼啊,要不你請我喝酒,我受累給你講講。”

鬼市中的食府酒肆牽連著陰陽兩界的舌頭。有的來此遊蕩醉淫飽臥,有的來此體味口舌利害。

青奴說自已是鬼市酒肆中的常客。之所以白日裡在楚府謀了那個灑掃婢女的差事,就是為賺些碎銀,燒奉給自已,以求在地府逍遙自在,不愁用度。入夜等府中不當差的奴僕皆沉沉睡去,她便可以一溜煙跑出來,飲酒作樂,好不快活。

反正楚滄不喜歡人伺候,正中她下懷。

酒娘是鬼市酒肆的當家人,是隻老鬼了。輩分雖老,容顏年貌卻還是明豔輝煌,絲毫不遜色於那帝王宮中最得寵的妃姬。性情爽利,酒量驚人,一海的酒肚子,所以大家才喚她作酒娘。做鬼之前的名姓,她不說,也無處考究。偶然也有偷偷倒掉孟婆湯的野鬼喝醉了,嘲笑她過於要強,克了夫,遂被她掃地出門,再不接待。

“快嚐嚐我新釀的骨醉。”青奴剛落座,一隻纖白的胳膊便搭了上來,口裡咯咯笑著。

骨醉的方子是酒娘剛入地府時,打拼生意的本錢,從不外洩。

酒香並不算濃郁,入口卻十二分的甘冽,回味綿延不絕。有食人精魄的厲鬼常客,也讚許道:“喝了骨醉,七日可不食人也。”

“好喝。”青奴讚許。

酒娘不滿道:“你在人間多時,怎麼肚子裡一點筆墨也沒有。誇也不會用點心。沒人吟詩作對薰染薰染你?”

“我是個掃地奴,哪來什麼筆墨。別說我了,就全將軍府上下,也找不出幾個有筆墨的。”青奴酒到杯乾,不覺飲了數杯。

楚滄聽她說自已胸無點墨,再看一句有用的話都沒說,先沒了好多酒錢,心疼起來,按住酒壺,不讓她再倒。

誰知這酒娘自來熟一般,抬手給楚滄也倒了一杯,媚眼如絲,卻不妖嬈,站在他旁邊開口就問:“不知軍營中……一切可好?”

楚滄被突如其來的一問,弄的一頭霧水,“什麼?”

酒娘見他什麼都不知道,又轉頭問青奴,“他……一切可好?”

青奴又幹了一杯,道:“好好好,什麼都好,吃得好,睡得好,還沒有女人在身邊,不像他。”說著指了指楚滄,又飲了一杯。

酒娘掩嘴一笑道:“你們先喝著,莫要心疼銀子,反正都是自家人,進了我口袋都是一樣的。”

楚滄看著酒孃的背影道:“美則美矣,就是有點瘋……”

酒香氾濫於齒間,“這……這不是‘千歲春’嗎?”

青奴不理他,將桌上的空杯擺了個上中下三位,指著最上面的道:“這是人間。”

“這是地府,鬼門關,陰司,地獄,反正叫什麼都行。”素手一指中間那個杯子道。

楚滄明白她這是在給自已解惑,認真聽著,沒出聲。

“但還有一處……是地府下的地府,幽冥中的幽冥。”最下方的那盞杯子被青奴擎在手心之中。

“那便是鴉鳴界……人祭祀們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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