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月沉鉤，簾卷春滿樓（十）
窗外陽光明媚，似乎這倒春寒已經悄然過去了。
被審訊的幾人已經退下了。
唯獨咳得胸腔都在震動的江晚還跪在那裡。
齊玉感嘆崔錦繡的針灸之術，短短一段時間，便可以讓昏迷無法下床的江晚此刻可以獨立行走，也可以接受審訊。
“你先起身吧。”齊玉有些於心不忍道。
“這不合規矩，齊大人。江晚屬於第一嫌疑人，她有最大的嫌疑殺害楚安。此刻應該將她和蝶夢收監刑部，接受下一步調查。”沈雲初以不近人情的冷漠語氣，生硬的說道。
“若我收監刑部，明日的青陽縣我是否也去任職不了了。”江晚扯出來一個近乎蒼白的微笑。
沈雲初不語，有一下沒一下的敲了敲桌子。
房間也是格外的死寂。
一聲沉著，似乎帶著解脫的聲音突然傳出來:“大人，我要驗屍。”
所有人都緊盯著剛說出來那句話的江晚。
“你會驗屍？”鐵牛本來眯著的眼睛突然瞪大，好奇道:“我以為你只會推理，一個書生，沒想到你竟然會仵作的本領，那你師承何處？”
“沒有師承何處，不過是看些這些方面的書籍罷了。”江晚低頭隨意避開了話題。
古代仵作皆是賤籍，更有甚者，一些小地方找一些經常殺豬的屠夫充當仵作，仵作一職，所幹一職幾乎無法成家立室，渾身屍臭不說，還經常會陷入危險的境界。
但是別看這低人一等的工作，幾乎都是私家傳承，沒有人會願意將自已的驗屍絕學教於他人。
江晚似是胸有成竹一般。
“那日看你追查兇手，經過縝密的言語判斷便可以找出兇手，原來你還緊緊藏拙，竟會些旁門絕學。”齊玉並沒有因為他會什麼而感到羞恥，反正是一種驚喜。
鐵牛又暗戳戳的想把江晚拉入自已麾下，他一定要趕在大理寺前面和江晚打好關係。
“準了。”沈雲初道:“若你今日可以查出真兇，明日啟程並不會耽誤，”他對她也是與生俱來的信任，他只要說得出，他便敢信。
江晚自已扶著凳子一點一點吃力的起身，渾身發軟，全身沒有力氣。
驗屍她一直都會，只不過初次見面，她不敢將自已的底子都亮出來，這人和人還是有些秘密比較好。
江晚雖然不知道崔錦繡究竟是何背景，但是在這死裡偷生的這兩年，崔姨待她如親生女兒，教她詩書，教她四書五經，教她醫術，但是她學的最好的反而是驗屍之術。
因為她是在屍山中醒來，她看著自已的親人一個一個的腐爛，一個個的死去，本該死去的她卻被一個醫女所救，而醫女為了救她，被人從後面一刀砍死，醫女為了不被歹人發現她還活著，醫女在臨死之前，還順勢撲在了她的身上，掩蓋著她還喘著氣的跡象，她雖勉強活了下來，卻因為寒毒入體一直動彈不得。
她從醫女死的第一天一直到腐爛發臭，都在她的身上。她無比驚恐的經歷了那七天。
屍臭震天，那時好像只有無邊無際的夜。
他父母也在那個萬人坑裡，醫女的屍體，身邊無數熟悉的各種叔叔伯伯的屍體都在安靜的屍坑裡陪著她。
從那些人死不瞑目的看著她，嘴裡嗚嗚嗚的吐著血，到最後氣絕，最後又到屍冷，屍僵，屍斑，腐敗，腐敗，白骨化，她不能動的那段時間，幾乎每個歷程都在她眼前浮現。
她看著一個一個熟悉的人曝屍在那裡，從不變的音容笑貌，到被屍蟲啃食的面目全非。她想著跟著父母一起去了算了，她就沒有掙扎，寒毒在體內侵蝕著五臟六腑，她日日接受筋脈寸斷，似從內臟冰凍，逐漸蔓延到四肢，每日呼吸不得，動不得，只有那雙眼睛可以的痛苦的看著昏暗的天空，她等著那些啃食自已父母的屍蟲啃食自已，可是時間過了不知多久，屍蟲已經死掉了，仍然沒爬到自已身上。
被救以後她無意間跟崔姨提起了這個事情，崔姨只道她處處死門裡竟然帶著一分生門，天不讓她絕。
她聽完以後，笑的無比蒼白，寒毒毒性無比，普通毒物只會退避三舍。這毒性緩慢的寒毒竟是那一絲生門。
而那毒本來不是給自已的，是父母親自餵給她的。
告訴她，她一家英烈，應當為當朝太子承擔這一切。
可在他們救了當朝太子回來後，天子一怒，她們都成了通敵賣國的叛國賊，成了導致皇家一族被俘虜到敵國的罪魁禍首。
剩下的九族各個當街凌遲而死，受盡世間所有的酷刑，連屍體永生永世都不能入土安葬。
她又當街看著那些並不親近的，甚至還未見過面的九族皆被一刀一刀刮至見骨。
她便立誓。
她的生門，便是當朝天子的死門。
她要讓他們，跪下來認罪，這天下之主的位置，賢能者誰都能坐。
忠奸不辨者！死！
昏庸無能者！死！
民不聊生者！死！
江晚思緒被拉的老遠，等她一步一步再次走到楚安房間裡，已經散去了一切的過往，此刻的她只想努力到達她所能到的最高層，才能接觸真相，才能讓害她的人才得一個個給她江家磕頭認錯。
“給我準備生薑。”
房間本有仵作，看著這個小後生一本正經的樣子，竟覺得有些胡鬧，這大理寺和刑部竟然都由著他胡鬧。
就因為這個小後生病的要死了？
仵作還是遞給了她幾片生薑。
江晚衝仵作道了謝以後，便全神貫注的進行手上的操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靜謐的房間站著一群人，連呼吸聲都被刻意的屏去。
江晚驗了一陣子，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因為以她的身體不停的翻動，耗盡了大部分的力氣，甚至寒毒還有復發之勢，她的肺部好像又開始慢慢冰凍，整個房間都是她急促的呼吸聲。
沈雲初鬼使神差的的為她倒了杯溫水。
大家也都心下了然，這人是第一嫌疑人？死者一個手指頭都能隨意把她碾死！
鐵牛看著自家大人為江晚倒了杯水，頗有些得意，呀，自家大人終於會惜才了，這等人才，可不能被大理寺搶了去！
“快喝水，別一口氣上不來，死在這裡，那這案子可真要以你和死者大打出手，都被死氣結案了。”
鐵牛腳下一頓踉蹌，暗自扶額，自家大人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