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夜雨過後，北京的平均氣溫從十七八度跌落到了十度，沈之航如往常時間一樣掀開被子打算起床晨練的時候被無情的低溫給嚇了一跳。
在韓國好幾年，回國後又在北京定居這麼幾年，沈之航卻還是沒有習慣這種凜冽的寒冷。他穿上拖鞋，走到臥室另一側的五斗櫃上看了一眼室內氣溫表，認命地拉開抽屜找出一條黑色的運動打底褲、短褲穿上，又從最下面的抽屜裡翻出一雙中長款的厚襪子套上，這才往樓下的家庭健身房走去。
往樓下走的時候，莫名想起兩三年前的時候他的粉絲還特別愛在微博給他留言。只要天氣一入秋，甭管是親媽粉、姐姐粉、妹妹粉還是女友粉，齊刷刷地就開始在他眼前叨叨。
【之航！天涼了要穿秋褲啊。】
【之航哥哥記得穿襪子！】
【下次生日禮物咱們就都送秋褲吧，看他穿不穿。】
【沈之航啊，老寒腿是跳不了舞的。】
當時還是太年輕。沈之航內心自嘲了一句，這不，才過了兩三年，自己不就乖乖從衣櫥裡翻打底褲來穿上了。
不在劇組，沒有通告的日常裡，沈之航會在每天早晨七點半起床晨練。空腹有氧二十分鐘，再上器械鍛鍊四十分鐘。用勞莊的話來講，沈之航在自律方面簡直表現地像一個現役軍人，就該沈之航這種人掙錢掙得盆滿缽滿。
【辛飲：今早有空一起吃個早茶嗎？】
從史密斯架前離開，沈之航從木地板上撿起手機，有些意外地收到了來自辛飲的邀約微信。他們這行，熬夜的很多，通宵的也不少。辛飲卻在早上八點四十給他發來早茶邀請……沈之航迅速判斷，要麼是辛飲回國後生物鍾還沒完全調整過來，要麼這就是辛飲得一次隨機測試：沈之航如果回覆且能赴約，那便是兩人的緣分，如果不能，那他短期內一定不會再發第二次邀約。
沈之航站在健身房的門口略作思忖，將手頭擦汗的毛巾搭在肩頭，雙手握著手機認真地回覆。
【沈之航：當然。】
辛飲回國後租的房子就在傳媒大學附近，約的餐廳自然也就在他家的附近。沈之航從家出發上了高速，都不用進城，直接繞上五環，沒開多久就到了這家名叫大海灣的酒樓，在一樓服務生的引導下往大堂角落的電梯間走。
實在出乎意料，這酒樓，外面看上去非常陳舊，和北京城裡這幾年新開的粵式餐廳完全不能比，可一樓大堂竟然這麼熱鬧，好像全北京……有點誇張，至少朝陽的廣東人都聚在這裡了一樣，人聲鼎沸。可乘電梯上了三樓卻又是截然不同的氣氛，十分安靜，不過一層樓的高度，卻把樓下的人間煙火氣全部隔離。
“先生，這邊請。”服務生拉開一扇紅木門。
坐在小圓桌一側的辛飲聞聲抬頭，瞧見了身穿黑色高領緊身羊絨衫的沈之航，彈力一般的羊絨衫緊緊地包裹住沈之航的上身，勾勒出他寬闊的肩頸線和結實的胸肌。辛飲把手機放在桌上，毫不掩飾地稱讚：“沒想到你身材這麼好。”
“謝謝辛導的稱讚。”他拉開辛飲對面的椅子坐下來，“這家店有些年頭了吧？”
辛飲點點頭：“我剛來北京上大學的時候被老鄉會的學長帶來吃過一回，味道很不錯。你今天試試看。我來得早，先做了主，大紅袍，你可以吧？”
沈之航說什麼茶都能喝，然後埋頭看著選單：“自從離開家，我已經很多年沒回廣東了，都不敢瞎評價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辛飲深沉地嘆了口氣，“就連腸粉，也已經很久沒吃到過好的了。”
沈之航笑了笑，沒接這句話。
辛飲性格直爽不繞彎子，在等後廚把他們點的早茶送上來的過程中，開門見山地就同沈之航聊起今天的用意：“那天晚上飯桌上人多口雜，沒有機會和你細聊。”
“是，人多的時候只適合熱鬧地吃飯。劉總和韋總他們投資的意願和能力也都很強，我這個小輩不好插話。
“前幾天晚餐之前，天一單獨找過我，說他有個特別好的演員朋友，工作也很認真。如果有新戲，能不能考慮一下。”
“我答應他會好好考慮。”
“我前兩天看了你衝金梯獎的那個片子，海岸線。”
“看得出來你花了功夫去鑽研角色，你會是個好演員。”
沈之航一言不發，端坐在自己的餐椅上等著辛飲這段表揚之後的轉折。
果不其然，辛飲講完這個開場白之後停頓了一會兒，改用粵語和沈之航講：“可你應該明，你唔啱呢個角色。”
這句話一出，沈之航反而坦然地笑，也頓了頓，眼神乾淨得宛如一張白紙：“我知。”
“呀？”
“系嘅。”
粵式早茶一屜一屜地被服務生布置上桌，新鮮出爐，還冒著熱氣，柔和了這個小包間裡某個人隱藏極好的緊張呼吸。辛飲替他夾了第一筷子：“趁熱吃，看看是不是家鄉的味道。”
……
夜裡睡不著，早晨起不來。向久恩認命地裹緊了自己的薄款羽絨夾克，匆匆從地鐵站鑽出來往寫字樓的方向飛奔，連平日一定要買的煎餅都來不及再買，直到她趕在眼前這部電梯門關閉的最後一秒擠了進去，她才舒了一口氣。
十分鐘以前，她老部門的組長圓姐發來資訊，問向久恩方不方便在九點十分和她在一號小會議室聊一聊。
【小象：圓姐約了我在一號會議室見面，我是不是馬上就要回咱們部門了！（星星眼）】
【童童：真的真的嗎？那你現在在哪兒？我怎麼沒看見你呢。】
【小象：還在電梯……我估計上樓直接去會議室了，等我的訊息！】
【童童：OK，我看圓姐已經抱著電腦往會議室去了。】
電梯叮的一聲，轎廂門緩緩向兩側推開。向久恩在一群西裝革履的乘客中生生擠了出來，揹著包衝著會議室的方向又是一陣狂奔。
“早呀，圓姐！”向久恩氣喘吁吁地推開了會議室的白色木門，笑得十分燦爛，“你到很久了嗎？”
坐在小會議室白板下面的圓姐從電腦螢幕前抬起頭來：“沒有呢，你是剛到嗎？抱歉啊，因為我十點約了面試，只能約你這麼早的時候。”
向久恩擺了擺手，把肩上的揹包隨手扔在地上，從裡拿出了膝上型電腦：“我可能這輩子也做不到你和童童這樣的早起黨。”
“哈哈，晚起的人有創造力啊。”圓姐接話，“在募資部門適應得還好嗎？”
向久恩上揚的嘴角往回收了一點：“嗐，什麼好不好的，不也都是工作嘛。”
“之前Josh跟我說，等慈善晚宴這個大頭結束我就能回我們招募部。現在慈善晚宴的覆盤會議都結束了，我是不是可以回來了呀？”向久恩期待地問，“咱們什麼時候把工作交接回來呢。”
圓姐不答反問：“我聽別的同事說，募資晚宴上出了很大的事？”
向久恩的嘴角不僅回收，甚至往下垮了一些：“果然是大家都知道了……那天晚上有一幅畫作流拍了，是一位藝術家捐贈的，這不是就很下不來臺嘛。”
“你出頭去處理的？”
“當時咱們理事長，還有募資部的總監都在外頭送客。屋裡就只有募資的Flora，還有其他幾個工齡比我還短的同事。”向久恩想起當時尷尬的場面都還會腳趾摳地，“我就和Flora打了個配合，童童那天也在呢。”
“童童怎麼沒去處理？”圓姐繼續追問。向久恩被問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招募部門的圓姐為什麼要抓著已經過去且完成覆盤的事情問個不停。
“童童她……她那天就不是以員工身份來的啊。”向久恩答，“就算是員工，她也不是募資部門的嘛，也不該由她來出面。”
“你知道童童的媽媽和方清是什麼關係嗎？”
向久恩徹底被問住了：“圓姐，你到底想說什麼？”
圓姐嘆了口氣：“原本你應該在十一月被調回到我們部門的。可現在有了這麼個故事，調轉流程簽到最後一位理事的時候被卡住了。”
“當時你要是讓童童去，說不定就沒這麼回事了。”
向久恩這才反應過來。
原來不是因為要調回原部門了和她談話，而是原部門不能接受她了才有了這麼一出談話。
……
午休時間，臉色極差的向久恩被程以童拉到距離公司稍遠的一個餐廳吃飯。程以童焦急地問：“是我們部門老大不能接收，還是不想接收？”
一向活力四射的向久恩現下卻如同打了霜的茄子：“不能和不想，有區別嗎？”
“當然有！不能還可以爭取，可以解釋，可以說明。”程以童壓了壓聲音，“如果是不想，這就很奇怪，我要去找Josh問問，為什麼不想。”
向久恩托腮看著程以童微微漲紅的臉，沒由來的，兩行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哎呀，怎麼還哭了。”程以童手忙腳亂從對面的位置上站起來，移到向久恩這側來把她摟進自己並不結實的臂膀中，“怎麼了，嗯？”
“我是在想，你怎麼那麼傻啊……”向久恩甕聲甕氣地回，伸手摟住程以童纖細地腰肢，“當時圓姐不讓你回童聲節目的錄製現場，你自己不吭聲不出氣地就接受了這個決定。到了我這兒，你反倒這麼大火氣，你是不是太愛我了？”
向久恩揚了揚臉，隨手從餐桌上拿起一張餐巾紙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痕，靠在程以童的肩膀上往落地窗外看去：形形色色的人，走近了又走遠。
這世界實在太大了，有五顏六色的人也是再正常不過。有像募資部總監那樣遇事就把下屬推出來擋槍的領導，也有像Josh那樣有一顆善心卻無法時刻護著下屬的領導，還有……向久恩又想起圓姐：“童童，有一句話，前兩年我就想講了。”
“嗯？”程以童仍然緊緊抱著她。
“你不要跟圓姐太講真心。”
“我知道。”程以童輕聲地應，“雖然有點遺憾，但我明白你在講什麼。”
“我不用你去找Josh，等他開完會回國，我會約他時間聊。”向久恩的哭腔逐漸消退，聲音恢復到她平日裡開會時的堅定語氣。
“好。”
“童童，如果我不在星星向上工作了。”
“小象……”程以童萬般不捨。
“只是假設，你先別哭啊。”向久恩坐直了一些身體，左手手臂從程以童的腰上離開，反而把她摟住，“假設我不在星星向上工作了，我還是會一直為我們的願景而努力的。”
……
沈之航和辛飲這頓早茶從上午早些時候一直吃到午餐點之後，從小包間走出來，沈之航帶上了黑色的口罩，和導演辛飲一起從三樓搭乘電梯離開。
大海灣酒樓的大堂仍然座無虛席，辛飲偏頭跟沈之航講：“怎麼樣，這家店我沒選錯吧？”
“人氣真旺。”沈之航不吝認可，“辛導回國後的第一部作品，一定跟大海灣的人氣一樣旺。”
辛飲頓住腳，哭笑不得地同沈之航講：“還說這些場面話？”
“討喜的話講講總是沒錯的。”他從褲兜裡摸出車鑰匙，“辛導你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我家就在這附近，我散步回去消消食。”辛飲拒絕了沈之航的好意，“你今天沒通告？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沈之航婉拒：“下午要去參加一個選秀節目的錄製。”
這話不假，正式一公結束之後，四大導師需要開始參與輔導每個小分隊的日常排練。今天下午就是沈之航過去第一次試錄的時候。
“哦，對，險些忘了你還是個愛豆導師。”辛飲開玩笑，“行，去吧。下回再約。”
沈之航都快拉開車門了，辛飲又追上來，補了一句：“哎，你們那個什麼選秀節目，有全新的苗子，你記得幫我留意著。”
沈之航搖搖頭：“恐怕要讓你失望。”
這批青瓜蛋子，還差的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