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久恩和電影拍攝組的先鋒隊比大部隊提前三天乘飛機抵達迪慶州的州府香格里拉，抵達後先鋒隊直接轉沿西景線上214國道一路向西北方的德欽縣完成開拍前的準備工作。而她則留在香格里拉和幾個小助理籌備後天的開機儀式。
閨蜜程以童知道她要來雲南德欽進組工作的訊息，不僅在口頭上關心，還準備了半個箱子的保暖用品和小零食，生怕她進組後只能過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向久恩的行李額有限，最後不得不拒絕了程以童給她準備的行動式泡腳桶：“程老師！你別把我當黎空老師照顧呀，我是誰啊，我是曾經的支教老師誒！而且我去待一陣，如果一切順利，我也不是去全程都在雲南劇組的。”
向家爸媽並不清楚製片主任到底是個什麼工作。聽說向久恩從公益組織離職後，現在的工作是要和邢天一對接，便也沒有多盤問，只說既然進了圈子，未來和哥哥還是要互相多幫助。而在臨出發前的家宴上，向章鴻推說自己重感冒，藉此由頭一言不發，只當向久恩是個透明的人。
反倒是不屬於向家的邢天一給她發來了12888的微信轉賬，說是作為大哥祝她第一個專案順利開張。
首都機場的候機室裡，向久恩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最靠停機坪的座椅上看著窗外的飛機推進推出，起飛降落。
“小象主任，怎麼一個人坐這兒啊。”這部電影燈光組的一個助理端著一杯速食店的咖啡坐到她旁邊來。
向久恩回頭見是同事，隨意扯了個理由，指了指面前正在充電的膝上型電腦：“這兒有充電插頭。”
“哦！我還以為你不想和我們老大坐一塊呢。”
“你怎麼會這麼想？”向久恩驚訝於這個小夥子的胸無城府——怎麼著我也是這個電影的製片主任，他是你們組的老大，你怎麼敢就這麼直白赤裸地點出我們之間的隱藏的不對付？
燈光組助理小夥卻像個傻白甜一樣地回：“我們都聽說了啊，因為預算的問題，老大們在會上大吵一架。”
向久恩內心狂汗，擺出一副老成的姿態來：“你們就瞎傳呢，沒有的事兒。”
小夥嘴一張就要繼續輸出他的觀點，幸好這時向久恩握在手中的手機震動起來，截斷了這場原本就沒有意義的談話：“抱歉，我接個電話。”
她站起身來走遠了十幾步才接起來。
“忙？”這還是第一次，向久恩隔著手機聽筒聽見沈之航的聲音。
“我在機場，剛身邊人太多了，我多走了幾步。”她簡單地解釋，然後沉默著等待沈之航開口。
“這樣。”他也沒繞彎子，“你哥的事情，今天中午談妥了。”
自她上週去宇宙選秀局現場找他後的這一週的時間裡，他再也沒找過她，向久恩以為這事已經就這麼不了了之——沈之航不肯吃她買單的飯，回家的路上又強調說這本應該是向章鴻自己的事。
她還以為沈之航不過是溜著她玩了一圈。
“談妥了？”向久恩壓不住語氣裡的驚訝，“怎麼就，談妥了？”
沈之航輕笑一聲：“談妥了你還不滿意？”
“不是不是……只是……”她回想起昨天在家吃晚飯時候向章鴻的臭臉，實在很難想象事情是怎麼在一夜之間談妥的。難不成是向章鴻不得已賠了超出合同約定的鉅額違約款？
“細節你就不用管了。”沈之航坐上自己的車，手機放在中控臺上自動連上了車載藍芽，他拉過駕駛位的安全帶，“總之，後面的工作還是按合約進行，怎麼樣，還滿意嗎？”
窗外一架飛機在此時起飛，向久恩有些徵神，過了一會兒，直到電話裡傳來車胎在地面摩擦的聲音，她才反應過來：“沈之航，謝謝。”
“看在你的面子上。”
“各位乘坐CA1101次航班飛往香格里拉的乘客，請您前往108號登機口登機。”
沈之航的這一句話被機場廣播的女聲打岔，向久恩沒聽清他說什麼，一邊轉身朝登機口回一邊問：“你剛說什麼？”
沈之航只說：“登機去吧，一路平安，開工大吉。”
直到她抵達香格里拉落腳的酒店，和生活製片一起在大堂等當地供應商之時，她才想起來這幾個小時氤氳在胸口那一團說不清也道不明的雲霧是什麼：長達十年藏在心裡的疑問再次發出了水面。
沈之航到底是不是一個好人？
如果說前面幾次他出手相助，不過是舉手之勞。那這次的事，怎麼說也無法被定性為是“順帶”了。生意場上大家的最終目標都是盈利，向章鴻工作室弄丟了那麼重要的引流市場的素材，給票房帶來的損失是無法準確估量的。這個差錯引起的後果，可輕可重，誰要開口說勸架的話，都是明擺著讓電影投資方吃虧。誰家生意人這麼傻，能讓自己吃虧？
向久恩猜測著，要麼是沈之航出面賣了面子，要麼是沈之航讓向章鴻掏了一大筆錢。
沈之航欠出去的人情是最難估量的。她的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不那麼恰當的比喻：就像高價餐廳裡不明碼標價的海鮮食材，兜裡餘額不足的人坐上了桌只能硬著頭皮點。
向章鴻真要掏一大筆錢也不容易。雖然向久恩從未插手向章鴻公司的賬目，可就公司規模以及向章鴻平日的花銷來看，她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向章鴻手上可用的流水不會超過三百萬。
想到這裡，她頭痛欲裂，只覺得被邢天一忽悠去求助了沈大明星，是給自己埋下一個巨坑。
生活製片助理關心地問：“小象主任，你是不是高原反應啊？從剛才坐下，我看你臉色就不太好。如果你高反的話一定告訴我，我這還留了幾瓶行動式吸氧瓶呢。”
向久恩用拇指一撥，彈開了手中保溫杯的上蓋：“只是昨天睡太晚了，今天有些頭疼。”怕同事不信，她還補充了一句，“我以前也每年都來雲南出差好多次，放心吧。”
能當生活製片的都是同理心很強的人，仍然關心：“還是要當心。香格里拉的海拔高度比雲南其他地方還要高一些的。”
“好。”她收下了這份關心，可又被這份關心引發出來一絲操心，“那……後面還有男主在山頂狂奔的戲。”
“我跟跟組的醫生說過了，那天他們會格外注意。”
向久恩的眉頭還是微皺著，心也跟著皺在一起。
“小象主任壓力很大？”劇組的人都知道，這是向久恩當製片人的第一部戲。
一個非科班出身的導演回國後的第一部電影，幾乎拿了國內文藝片賽道里最高額的投資預算，卻用了一個微博粉絲數不足一百萬的新人男演員當男主，還用了一個新人制片主任。
“壓力嘛，自然是有一些。劇組上下這麼多事兒呢。”向久恩強行舒展了自己的眉頭，並沒有告訴年輕的是生活製片她前些天從沈之航那裡聽來的片場故事，“不過這不是還有你們嘛，對吧？我還沒想著備氧氣瓶呢，你都想到了。”
辛飲之前就囑咐過，開機儀式走個流程就行，不必像有些劇組那樣搞得勞民傷財。因此整個籌劃和執行也就不繁瑣，向久恩陪著幾個年輕小助手清點了必要的一些物料，又和酒店工作人員確定好了後天的場地——就在這家酒店的後院。眼看著天黑了，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跟同事交代了幾句，提前回了房間休息。
但是她睡不著，只是最近第幾次累的要死卻還失眠了？
她在床上烙餅似地正反面翻了好幾十個來回以後，撐坐起來，扭開酒店老實的床頭燈，在搜尋軟體上鍵入了“沈之航”三個字。
第一條訊息是和“孫起”捆綁在一起的。搜尋引擎給出的答案標題赫然寫著：師徒和解！沈之航孫起相擁合唱。
第二天訊息還是和孫起連在一起，標題裡的情感濃度降低了一些，寫著：沈之航親自示範，宇宙選秀局高光時刻。
向久恩滑了兩頁同質化嚴重的資訊，轉了轉眼珠子，換了個搜尋關鍵詞——沈之航 麥導。
搜尋出來的訊息數量比之前少了許多，第一條“新”聞還是一年多以前的，網頁顯示了幾張照片，說是在一個網際網路平臺的電影推介會上，沈之航和麥導有非常愉快的交談。向久恩喃喃：“所以他和麥導本身就認識？”這麼一來，在向章鴻這件事上，他出面去說和能有作用，就說得過去了。
可還是有一些她看不到的地方在腦海裡混成一團，她想了又想，決定找她信任的、能客觀思考的程以童來替她思考問題的答案。
“到雲南了？怎麼樣呀，今天順利嗎？”程以童接得很快。
“到啦，一切都還挺順利的。”向久恩抓過左側的兩個枕頭墊在自己的腦後，“童童，我有個事想不明白。”
“什麼？”程以童疑惑，“我可不懂拍電影的事兒啊。”
“不是關於拍電影的。”向久恩想解釋，卻又說不好這件事到底關於什麼。
“那是……我們小象有喜歡的人了！？”程以童在影片那頭就快要激動地從沙發上跳下來。
向久恩不得已提高了音量阻止：“不是不是！你別那麼激動！”
“那是什麼這麼難以描述？”程以童仍然比她激動。
“就，嗐，這個事，是這樣的，我跟你說……”向久恩絮絮叨叨地講起來。
講了事由，講了她由邢天一點撥去求助於沈之航，又講了自己為什麼去了宇宙選秀局的錄製現場，說起她沒成功買單的深夜打邊爐……最後她認真地問程以童：“童童，你說我欠沈之航這個人情，到底要應該怎麼衡量啊？”
她講了很久，程以童也沉默了很久——這位考了教練資格證的女導師竟然沉默了許久。
“童童？”向久恩以為是訊號不好。
“在呢。”程以童把手機支架換了個位置，托腮直視著影片這頭向久恩的眼睛，“小象同志。”
“我也在，你說。”向久恩像等待老師給答案的學生那樣端坐。
“你講了半天，說了八百種你假設的人情世故情況。”
“嗯嗯。”
“為什麼就是不肯承認，沈之航，單純就是想幫你？”
向久恩驚訝地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
“你不會是沒想過這一個最簡單的原因吧？”程以童哭笑不得，“不過話說回來，你什麼跟沈之航變得這麼熟了？這都發生了這麼來回了，竟然一點都不告訴我！”
向久恩的驚訝就如同剛才程以童的沉默一樣陳舊：“我沒覺得我們變得很熟啊。”
程以童卻斬釘截鐵：“發生了這麼多事，從慈善晚宴周邊出問題，你需要從順義趕回市區加班開始，你都沒跟我求助。”
向久恩仍然覺得她有一萬個可以站得住腳的解釋。比如程以童又不住順義，比如程以童開車技術很差，比如那只是順道、順路、順其自然……
“小象，我不是責怪你不向我求助。”程以童的“教練思緒”重續上路，語氣也比剛才平和了不少，“說回來，這個問題仍然在你面前。你為什麼就不肯承認，沈之航單純想幫助你呢？”
單純，幫助，沈之航。這三個片語合在一起，她聰明的大腦防火牆就會自動報警：報錯，報錯！
“童童，你不瞭解沈之航……”向久恩感覺到頭更痛了，更可怕的是她還找不到頭痛的具體位置，只能從頭頂到太陽穴亂按一通。
“我真的不瞭解。”程以童接話，“所以這個問題，留給你自己找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