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笙自打出生後就不怎麼哭鬧,總是靜靜的,只有需要換裓子時才象徵性地哭鬧兩聲,也不主動要吃奶,什麼時候喂什麼時候吃。

嬰兒的身子逐漸消下漲紅,變成胖嘟嘟的膚白色。秋笙的臉格外好看,就好像是完全把他母親清冷絕世的容顏複製下來一般,笑起來臉頰邊有淺淺的酒窩,格外逗秦鳶的喜歡。

秋笙似乎很喜歡樂器演奏的聲音,當秦鳶吹奏起竹笛時他就會靜靜地看著。秦鳶抱來玉娘生前演奏的琵琶,秋笙伸著手就叫,似乎知道這是這是他至親之人的遺物。

演奏揚琴、箜篌的兩個女娘,在秦鳶不得空的時候,偶爾也會被囑咐來照看一下娃娃。

當娃娃的日子沒什麼好說的,就是躺在一張四周被圍起來的小床上看著天,偶爾玩一下秦鳶放在床邊的小玩具。其中有一個撥浪鼓,轉動的時候就會發出沉悶的響聲,秋笙愛聽,聽到了就會咯咯笑。

這幾年秦鳶越來越忙,天罰的日子越來越近,宮裡邊看歌舞的要求不降反增。皇上也是個及時行樂的主,三天兩頭的就召集幾個奸臣看歌舞飲酒。

至於為什麼看歌舞的一定是奸臣,這是秦鳶猜測的,畢竟忠臣肯定整日的想著怎麼解決南江邊的水患和北山門的乾旱,又或者已經像他們家被抄家了。

秦鳶及笄後就被八抬大轎送去當國師庶子的正妻,庶子病殃殃的,家裡的吃穿卻都窮奢極致。

她瞭解到國師就是個化神期修士,整日陪著皇帝吃喝玩樂。表面上是“護國重臣”,事實上只會幫著皇帝把他看不順眼的人冠上一個“於國不利”的罪名,然後再編造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最後把人抄家。

畢竟皇帝不是前朝的太子,只是太子橫死後的順位繼承人。

秦鳶被抄家前,她自認祖祖輩輩都是盡心盡力的忠臣,嫁入國師府後,她把家事理得井井有條,又為國師府生下嫡長子。直到國師給他家掛了一個罪名,作為罪臣之女,也一併休掉。

她的孩子不過也是兩歲大,現在不知道被教唆著喊哪個女人孃親。

所以,是不是足夠強就可以隨便定奪別人的人生呢?如果自已從小就努力修煉,修煉到元嬰,甚至到達出竅,成為一方強者,說不定就能保住自已從小長大的家吧。

小秋笙啊,卻連這樣的念頭也不能有了。

可能秋笙長大後只能盼望著哪次樂坊表演,被達官貴人看上,然後招進府內當一個小廝,如此也算是安穩,起碼能活著度過天罰。

此時秋笙坐起來張望,嘴巴里含糊地想要說話,“你,娘,娘。”秋笙舌頭頂住上顎,胡亂地發出聲音,想要喊秦鳶。

“別喊我娘,我不是你娘。”秦鳶背對著說。

也不知道是哪個碎嘴子的樂師這樣教秋笙,孩子已經會說話了,回頭一定要好好叮囑囑咐,不要讓人在孩子面前胡謅。

秦鳶轉過頭,面對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的探究,不假思索地說:“你娘已經死了。”話說出口,覺得這樣對一個剛懂得說話的娃娃有些太直白了。但是娃娃又想不懂,直白便直白罷。

“可以喚我姨姨。”秦鳶說。

“姨,姨?”小娃娃似懂非懂地說。

“誒。”女子滿意地回答。

秦鳶之前就把玉娘生前的琵琶搬到自已房裡,購置了一個底座,把琵琶架在小床抬眼能望到的地方。

琵琶是用上好的紫檀木製成,乳白色的琴面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狐狸,琴絃因為長期暴露在空氣中,多數已經鏽跡斑斑。

今日秋笙第一次叫人,秦鳶高興地把琵琶抱過來,放在小娃娃伸手能摸到的地方。

“這才是娘,這是你娘生前的琵琶。”秦鳶輕聲對娃娃說。隨即找了五個撥片,仔細纏在指腹上,輕輕地撥動琴絃,琵琶發出清脆悠揚的響聲。

秦鳶皺了皺眉頭,開始調音。

“娘?”秋笙有些不理解,歪著頭問。

秦鳶沒有應答,端正了坐姿,琵琶調音的動作也結束了。

她開始有節奏地撥動琴絃,先是一段悠揚緩慢的樂聲,似是江水隨著月亮的升降緩慢的潮起潮落。江水上傾灑的月光波光粼粼,倒映著一片幽暗的碧空。突然,一位超凡脫俗的女子出現在江岸邊的船隻上,她的倒影美輪美奐,隨著江水的波動起舞。

月光照在女子烏黑的長髮上,舞曲有條不紊地進行,直到一片雲擋住了半輪圓月,女子的面容變得若隱若現,琵琶聲也戛然而止。

突然,一股風吹動了擋月的雲群,江邊掀起了大浪。

樂聲驟然轉急,秦鳶的左手在相位上下飛快地移動。

江邊女子隨著樂聲越轉越快,輕盈的長袖清揚飛出,浪花翻湧的聲音亦為此景作伴。

“啪”一條生鏽的琴絃生生斷開。

“看來是這琴覺得我彈的辱沒它身份。”秦鳶自嘲地說,“這首《臨江仙》是你娘生前自創的曲目,彈得也尤其好,不少官人來指名道姓要你娘演奏。”

“好,好!”小秋笙極力附和著。

“我演奏得不如你娘十分之一好。”秦鳶說。

“我們這些進樂坊的,什麼樂器都要會一點,但是又不精通。我只有竹笛演奏勉強聽得過去,所幸掌教瞧得上我,才讓我當副部頭。”秦鳶對著小秋笙說,“還是你娘厲害,不僅琵琶彈得好,聽說古琴也演奏得有一把手。”

秦鳶鬼使神差地把一個撥片遞給娃娃,“你試試?”

小秋笙竟真接過撥片,在琵琶上謹慎地撥動幾下,仔細聽著琵琶發出的響聲,咯咯地笑。

“喲喲喲不得了,看來小秋笙長大肯定也是個琵琶好手。”秦鳶笑著打趣。

……

次日,秦鳶找琵琶部的姊妹幫手換琴絃,琵琶手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溫如玉的琵琶,惶恐地說:“你要換溫如玉的琴絃?”秦鳶大方承認:“擺著太久沒用生鏽了,想給玉孃的小娃娃玩玩。”

琵琶手接過琴,用袖子擋住琴面。她四下張望了一下,確定附近沒人注意到她們,便靠近秦鳶的耳邊,用手半捂著嘴巴小聲說:“這是琵琶絕手的琴,琴面上刻著的是玉面狐狸。”琵琶手朝秦鳶使了使眼色,秦鳶不為所動,說:“所以呢?又怎麼樣。”

琵琶手嘆了口氣,繼續說:“前些日子國師指認貴妃是玉面狐狸所變化,貴妃當下被現出原形,連帶著全家都被抄斬。現在宮裡忌諱的很,你這琴還是收起來吧。”

一邊說著,琵琶手熟練地上好琴絃,把琴反著抱給秦鳶:“秦部頭,話已經說到這了,弦我也幫你上好了。”

“這大淵的天下,是不太平的,我們都好不容易從那群人的鬥爭中活下來,”琵琶手語重心長地說,“不要因為這點小事丟了自已的性命呀。”

秦鳶接過琴,默默地點頭表示贊同,“謝謝你幫忙換弦,”她福了福身,說:“你和我說的,我也會仔細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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