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聊聊。”

在大廳坐了幾個鍾,瑜霄頤終於等到了回到宅邸的澤霖。他身邊依然跟著許多人,但那些隨從只要澤霖抬手示意就能很識相地散開。

好在,他那樣做了。精明的手下給他留出私人空間,不打擾他將要與瑜霄頤進行的談話。

“你……回來了。”

許久未見瑜霄頤,面對面與他坐下,澤霖居然感到了一絲不自在。瑜霄頤沒怎麼變樣,只是今天這一身特意打扮讓他看起來比平時莊重和嚴肅不少。

瑜霄頤有很多想說的話,但再見到澤霖的臉,只能憋出一句“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

“我一直很想你。”

這種話直接說出來就好。有話直說對瑜霄頤而言不是什麼難事。

此話一出,澤霖便知道了瑜霄頤專門回來一趟的意圖。他想重新在一起。

開心嗎?當然開心,但除了暗自鬆一口氣、慶幸自已沒被瑜霄頤討厭外,澤霖沒有別的想法。

看來以後還是能好好合作、一起工作的,不會和瑜霄頤的關係鬧得太僵。而瑜霄頤想要修復關係的念頭,澤霖會讓他及時打住。

“如果是為了感情問題而來……那沒有什麼聊下去的必要了。”

“最起碼告訴我為什麼。”

瑜霄頤看起來沒有生氣。

可又怎麼會不生氣呢。瑜霄頤早知道澤霖會是這種態度。

他總是想逃走,不斷的逃避讓瑜霄頤傷心,也的確造成了小小的怒氣,可現在顯然不是生氣的時候。

“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困難。”

“我總會需要做和你利益相悖的事情,這對你我而言都不方便。”澤霖在試圖用工作的方式回答瑜霄頤的問題。

“蛇果沒死。他的事我稍後和你談。還有別的原因?”

聽到這一則訊息,澤霖微微抬眼,但很快重新壓了回去。

蛇果沒死,真好,瑜霄頤沒失去他的友人——沒有因為澤霖而失去他的友人。沒因為一個快要死掉的人而失去能夠陪伴他很久的朋友,沒有發生這種“不划算”的事。

“我沒有未來。”

考慮再三還是說出了這個困擾他已久的主要原因。

“你知道的,我會死……就算不死,也會需要吊著一口氣變成別的東西。總之,同樣的話我好像在那天也說過,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明白。還有其他原因?”

今天瑜霄頤說話的語氣硬邦邦的。澤霖有些不習慣,但心想人生氣了以這種語氣說話很正常。

“就這麼多。”

“所以你就因為這些推開我了五個月……分開的時間都要比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瑜霄頤嘆了一口氣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一開始你就端了維多利亞我也沒怪你,我也想不到除了蛇果外還有什麼會影響到我心情的場合。至於你能不能給我什麼……我從沒過分地要求過吧,小云。”

陷入沉默。澤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瑜霄頤。

澤霖有高估與瑜霄頤坦然相戀的風險嗎,大概是有的。他要找個逃避的藉口,因為他想不到在面對完全未知的關係前,除了逃避還有什麼辦法。

遇到麻煩的公事,他完全可以耐著性子和對方慢慢磨,但感情方面他一點概念都沒有,身上的責任讓他不想做沒把握的事。

簡單而言,初次被人當作一個“人”並傾注感情,澤霖完全不習慣,甚至因為這種不習慣而感到了驚慌。

雖然是日思夜想的渴求,但這麼開心幸福的事情他真的配嗎。

見澤霖久久不回應,瑜霄頤笑了。

“我想確認的只是你依然對我有感情。果然,澤霖先生還是喜歡我的嘛。”

這句話倒是事實。澤霖除了知道自已喜歡瑜霄頤外,在感情的其他方面都一無所知。

好吧,他也不太清楚“喜歡”這種感情具體要怎麼描述,腦子裡“不能被量化的那種感情”大概就是了。

“如果你只是被這些小困難絆住了,那什麼都好說,畢竟一開始你和我說了這些麻煩事的時候,我也沒怕過。”

瑜霄頤講著,從上衣口袋摸出一枚絨布袋。

“如果還喜歡我的話,我就一直向你表白一直追求你好了,直到你同意。”

“這是……”

“這是這次的禮物。表白總會需要帶點東西的吧?”

絨布袋裡是很久之前買的手繩。瑜霄頤在買它的時候沒想到會需要拖這麼久才能送給澤霖。不論結果怎樣,總之先交到澤霖手上,他願意戴或者只是放起來都好。

“你看,這和你的眼睛顏色一模一樣,是吧?”

澤霖知道彩寶不便宜。

“不用做這些,你會很累。”

“累,所以呢?”

“所以沒必要。”

瑜霄頤有些頭疼地摸了摸額頭。

“我喜歡你這件事,沒有錯吧。那既然是正確的事,你就不要管著我了……”

瑜霄頤紮好手繩的繩結。澤霖願意瑜霄頤替他戴上手繩已經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不太會打結,打不出和另一側一樣漂亮的結,這是讓人感覺挫敗的小事,不可避免地帶來了沮喪。

雖然語氣很明快,且早就預料到澤霖不會那麼輕易和他重歸於好,但瑜霄頤還是很傷心。白門反反覆覆地強調沒有人會愛他,如今就連澤霖的愛也不能紮紮實實地落地。

瑜霄頤自認為是感情健全的人,他能在那樣坎坷的情況下保全對母親的一絲愛,也能在這種混亂的絕望情況下繼續愛澤霖,可是沒有回報的付出真的很耗費精力。

會累的,現在就很累,可是他不想就那樣放棄。

是否真的如白門所言,一切都是買賣呢——就算是,他也非要找個反例出來。白門的邏輯性很差,在討論這事之前甚至沒有給出愛的定義,而寬泛的討論最終會引向一切似是而非的結果。

所以不必在乎妄下定論之人所說的話。

終於繫緊了繩結。表白的禮物已經送上,那接下來就是表露心跡的環節。

“我愛你,小云。”

瑜霄頤儘量讓自已的微笑看起來沒那麼辛苦。

“我會一直這麼說下去,直到你哪天真的能敞開心扉接受我。至於我這邊……我只能告訴你,你所擔心的事,在我看來都不成問題。”

他一開始就沒在害怕。他知道澤霖帶著一堆麻煩,可那又如何呢。

那天在屋頂上,誰知道澤霖聽完他的告白後,第一反應居然是挑了他自已的一系列毛病出來——哪有人是這樣的,如果是互相喜歡,不應該開開心心地接受嗎。

這破爛世界都已經糟糕成這樣,就別太苛求自已了。喜歡的話就去追求,情投意合那麼便相愛,需要戰勝困境那就拿出勇氣,不需要過度思考。

就算教會那群爛人千方百計想要讓他認命,他也不會輕易向命運低頭。之前沒得選,所以只能從高空縱身一躍拿回生命的控制權。現在可以選擇,擺脫精神控制,能夠正常地活著,那就坦率地以他自已的方式活下去。

澤霖張了張嘴,似乎是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後只是總結成三個字:“不值得。”

“本就不該用值不值來衡量。再說你明明也依然喜歡我啊,我的付出可不完全是在打水漂。”

只要說一聲“我也很愛你“就可以重歸於好,回到以前開心的日子了,但是澤霖說不出來。

“我或許這輩子都給不出我的答案。”

說這句話的時候,澤霖在想那死者的父親。

他說澤霖與白門很像。他說澤霖要對得起所有因他而死的人,要對得起所有人的期望。

要做到這一點,就不能把自已當人,不能有感情投注,不能怕死,不能對生活有留戀。

但似乎已經回不了頭了。他對感情完全沒有概念和經驗,所以甚至不知道對某人的感情不是透過撇清關係就可以斬斷、收回的。

就算沒有瑜霄頤在身邊,只是因為有他在這個世界上,澤霖也對這個世界有了留戀。

收不回的感情,對生的反常渴望,以及想要作為活生生的個體去愛對方的慾望。

已經沾染了這些感情的澤霖,覺得自已已經不再是純粹的“物件”,而由“物件”到“人”的轉換讓他有點恐慌。

好像這是很危險的事。因為從小到大都沒體驗過這樣的滋味,所以他不知道後果,也不知道這樣的微妙轉變會不會對宅邸有什麼影響。

也許這輩子都要在糾結中搖擺,給不出他的答案。

最終,混雜的衝突變成了對愛的渴求。一旦渴求和慾望出現,它們就能清楚地被瑜霄頤感知到——雖然澤霖常常忘記這一點。

所以他並沒有察覺到自已的想法已經被瑜霄頤看得一清二楚。

“想要像人一樣活下去。想要像人一樣愛你。”

看到這些,瑜霄頤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如果最後總結下來澤霖只是在擔心這些,那真沒什麼可苦惱的。

“你想啊,你提倡的是什麼?你在公共演講裡說的那些?”

澤霖知道瑜霄頤指的是哪句常見說辭。

“每個可敬的生命,都生而有權堂堂正正且有尊嚴地活著。”

“宅邸的領導者可得以身作則啊。有尊嚴地活著,可不包括自我物化和覺得自已不論哪方面都不值得被愛吧?”

瑜霄頤笑笑,試探性地向澤霖伸出了一隻手。

像是第一次在宅邸遇到時,澤霖表示願意為瑜霄頤開啟新生活那樣伸出了手——只不過瑜霄頤只是帶著純粹的感情而來,沒有功利的目的。

想牽手和擁抱已經變成了澤霖清晰的慾望。

“準備好的話就牽住我的手然後來抱我吧……我們可是快半年沒這樣做過了。”

當然,只要一聲同意,瑜霄頤也可以主動抱住對方。

如果沒有同意也沒有行動的話……那就嘗試多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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