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被剿滅、將軍段懷安在朝堂的勢力一一被拔除,大昭王朝的官場徹底經歷了一次換血。

換血過後,重新洗牌。新洗的牌,皇帝打起來就趁手許多。

只是沒想到,皇帝立後之後下的第一道敕令,竟對親封的昭平侯應搖光處以杖責。

打的不輕,足足半月都能沒來御前伺候。

眾臣工都猜測不出應搖光是何事觸怒了皇帝?

但無論如何,皇帝這一次的處置,足以震懾百官、立君王之威。

朝堂之上的氣氛比之前要肅穆許多。

一直沒有音訊的北境頻頻傳來捷報,段懷安驍勇善戰,多日以來在北境追著北韃國打,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皇帝下旨封他為鎮北大都護,長期駐紮於伽師城。

只,每一封段懷安親筆所書的戰報結尾處都有一句:問朝瑰公主安。

這時人們才想起來,段懷安除了是將軍,還是駙馬都尉。按理說並不會予駙馬都尉這樣的要職,但本朝情況特殊,竟是讓他身兼數職。

而朝瑰公主前些日子與東廠提督共乘同一轎攆,實在讓人諱莫如深,也實在讓皇帝難堪。

皇帝有一陣子沒見到朝瑰了,自從那日打了應搖光,朝瑰就閉門不出。

是日,坤靈宮的門仍緊閉著。

皇帝下令:“開門。”

宮娥從未聽過一向溫和的帝王這樣冷厲的口吻,忙不迭地開啟了宮門,行過禮後跟著皇帝一路小跑,“陛下,殿下她還在歇息。”

皇帝走到了寢殿最裡面,透過重重紗帳看到了他的姐姐。

朝瑰面朝外側臥著,微蹙著眉。

皇帝在床邊坐下,靜靜看著她的睡顏。

姐姐年幼時就是美人胚子,先皇子嗣單薄,很多皇子公主都沒能長大,一直相伴的只有他們倆。

好像自從姐姐嫁人後,就與他愈發疏離了起來。她痴戀江憫之,嫁給段懷安後一直過得不開心,再後來就驟然離去。再回來時又不得不對應搖光虛以委蛇。

他刻意將她“賞賜”給應搖光,她亦心照不宣地順從了。

親情就是這樣吧,有一種會讓彼此忘記付出是需要代價的能力。

她的代價是真正愛上那個人麼。

金枝玉葉,怎可愛上一個閹人!?

朝瑰的眉頭蹙的更緊了,一向昳麗的面容有幾分憔悴蒼白,她不快樂。

皇帝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摩挲她的臉頰。

長大後與她雖是為對方付出的更多,卻也更疏遠了。

可,這是他的姐姐,他唯一的血親。

他怎能容忍她與那閹人做見不得光的情人!

朝瑰睜開眼見是他,又閉上,緩緩翻了個身,不看他。

“皇姐。”他低聲喚她,“不要生氣了。”

朝瑰苦笑一聲,仍是不說話。

這個年齡的孩子真是一天一個樣,先前明明還是孩童模樣,一旦抽條開始長,就跟那小樹發新芽似的,幾日不見就長高、長大了。

已是少年模樣,已是她管不了的模樣。

別人不知她與應搖光的關係,他還能不知麼?!為何還要當眾折辱他!

皇帝嘆息道:“皇姐要為了他,與我斷絕關係麼?”

朝瑰終於開了口,道:“趙胤徽。”

已很久無人敢直呼皇帝名諱了。

“嗯。”他應道。

“不要再有下次。”

他沉默半晌,盯著她,澀然開口道:“若是還有呢?倘若下次我就要他的命呢?”

朝瑰忽然坐起身來,一字一句道:“你想幹什麼?”

皇帝不知為何,胸腔中莫名充斥著一股戾氣,就想看看若是逆著她的意來,她到底會在他與那人之間如何選擇?

然而公主凌厲的目光似乎令他駭然。

他一直堅定自已會是姐姐唯一的選擇,但此刻,他不知道自已能不能承擔這個結果。

須臾,他輕笑了聲,“應卿如此能幹,我哪裡能離得開他。”

她仍盯著他,靜靜的,不說話。

“皇姐,應卿殺了姬燃。姬燃無論做錯什麼,到底是皇后的親兄。他一言不發就把他殺了!置我於何地?

“父皇在時就嚴防宦官干政,若不是段懷安橫插這麼一腳,我不得不依靠應搖光,哪能讓他有染指皇姐你的機會?!”

“皇姐,你金尊玉貴,你怎能當眾與他、與他同乘一輦?!”

“這些日子你都閉門不見,你竟為他要這樣對我麼?你不知自已身份麼,難道要對一宦官動情!”

皇帝將心中苦悶全都發洩了出來,然而她靜靜聽著,依然沒有出聲,眼神也愈發的冷。

皇帝發洩過後漸漸冷靜下來,卻被她的沉默嚇住了。

到底是少年,一慌亂就暴露了平日裡偽裝的穩重,他試著覆上她的手,“皇姐,你,你怎麼不說話?”

“你別不理我。我並未將他怎麼樣,他殺了使臣,只杖責二十而已。”

半晌,她冷冷道:“我若是對他動情,又如何?”

“眾人都懼他、怕他、看不起他,但你最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知道他對我的感情,卻仍將我推給他,就應做好我會回應他的準備。”

她撐起身體,聲音冷而鈍:“你不準再動他,不準再有下次。”

皇帝啞然,縱使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卻還是無法接受姐姐與一閹人在一起的事實。

“為什麼?世間好兒郎太多了,他算個什麼東西?”他冷笑,一雙眸子幽黑冰冷,盯著面前的女子。

她嘆息一聲,“世間好兒郎是多,可惜都不是他。你以後便會明白。”

皇帝彷彿聽到了什麼可笑至極的事,笑道:“哈哈好,以後,以後我就會明白?”

“皇姐,你覺得我還有明白的機會麼?皇后、貴妃,都是我不得不娶的。包括那八個待選的秀女,與誰什麼身份品級,皆是要仔細斟酌清楚。”

“這些女子能進宮來,皆是為了制衡前朝百官和稀釋皇后貴妃的權重。可有一個是因為我喜歡?”

“可有一件事能隨我心意讓我隨性為之的?姐姐當眾與他共乘一輦,可顧念到皇室尊嚴?置我於何地?”

“皇姐真是幸運,能得一真心對你的郎君。而我的後宮,可有一人會不算計我?臥榻之側,怕是我都不能安睡!”

他笑的喘不上氣,氣息滾燙:“這世間沒有比做皇帝更苦的差事了!”

他笑的厲害,俊美的容顏浮上一層妖異之色,陡然間凌厲了起來。

朝瑰呆立半晌,起身將他緊緊抱住,“是我考慮不周……”

“姐姐別再生氣就好。”皇帝在她懷中悶悶道,彷彿又回到了在姐姐懷中撒嬌的時候,“我知處罰他……有些重了。但皇姐可知我予他這樣高的地位,滿朝文武都看著,他若是不將天家威儀放在眼中,那我該立於何地?”

“他將那姬燃說殺就殺了,他以前做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深思熟慮的,可這次實屬反常,我問他原因他也不說。”

朝瑰嘆息一聲,推開皇帝,定定看著他,“他是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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