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森林並不黑暗
“對於這番理論，你們有怎樣的看法……”
領袖緩緩轉身，語氣和藹卻不失威嚴。
沈星河不知道領袖究竟是智慧超群、過目不忘，還是有意將這段話牢記在了心裡。
但無論是哪種，他都覺得有些失望。
他總覺得，大敵當前，身為主帥，此刻更應該胯馬執戈，立於眾人之前。而不是龜縮在這世界的角落，手捧“聖經”，從一本小說中去尋找答案！
這與他心目中那個單憑一張嘴，就能讓周邊萬邦沉浮的偉岸形象太過不符！
“我認為這是對宇宙中“大寂靜”現象的一種合理解釋。
在路上，智者也說了他們的文明有可能在刻意的隱藏自己。那麼，如果只是大家只是想要和平發展，為什麼要相互隱藏？為什麼只留下一句威脅我們的話，卻不主動與我們溝通？”
沈星河緊張了一路，幾乎步步驚心的來到了這裡。但此刻也不知為何，當他真正站在領袖面前時，卻不覺得那麼膽怯了。
“且不說書中提到的猜疑鏈及宇宙兩大基本公理是否正確。哪怕只是縱觀人類歷史，我們也能看到，無論是智人覺醒從非洲走出自己的家園，佔領世界，還是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進而導致歐洲殖民者的入侵……
幾乎每個文明之間的初次碰撞，隨之而來的必然是一次史無前例的滅絕或者一次慘絕人寰的屠殺。這些，您作為一位人文歷史的專家，不可能不知道啊！
所以……我想我恐怕不會對這次地外文明的到來，抱有幻想。希望……希望您也不會……”
林統國微微一愣，他似乎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脾氣竟也是如此剛硬。
不過，這個時候，年輕氣盛些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他眼瞼微垂，再度舉起手中的香菸，狠狠的抽了一口，過了許久才嘆了口氣，解釋道：
“你也不必太過偏激，我並不是抱有什麼幻想。但起碼我們要先從多個角度弄清楚他們的意圖。
畢竟，黑暗森林法則……也只是解釋‘大寂靜’現象的可能性之一。
想要做出正確的決策，就必須掌握儘可能多的可能性，然後再做出我們的判斷。”
“這意圖怕是已經很明顯了，他們不遠萬里的在茫茫宇宙中找到我們，用毀滅這個詞語對我們進行威脅，還設定了倒計時！這不是為了殖民，難不成只是為了和我們這樣的劣等種族建交嗎？”
沈星河感到胸中欲壑難平，語氣也越發的放肆：
“我認為上次會議上楊將軍說的有道理！只要他們有百分之一的機率是來入侵的，我們就要做百分之百的防禦準備！戰鬥是我們最後的機會！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殊死一搏，拼他個魚死網破！”
“哪怕這代價是人類文明的滅亡？”
仟慮微笑的轉過頭，看著情緒有些激動的沈星河，輕描淡寫的兜頭潑下一盆冷水。
“滅亡？他們既然想要我們的資源，就必然會有所保留！無論他們要的是人，還是要物！他們既然來了，難道還能一炮轟的我們渣都不剩，然後自己空手而歸不成？”
“消滅你們留下當然。中子彈？基因武器？熱能打擊？只是我能想到的消滅你們，留下物質資源的方法就有不下八十幾種。”
仟慮輕描淡寫的說道，臉上依舊帶著那“暖人”的微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投降？”
沈星河狠狠的看著他說道。
“起碼這樣還有可能延續你們的文明。你應該很瞭解文明之間的級差代表著什麼……
你覺得我們有一戰之力嗎？”
沈星河沉默了，這句話如同一根銀針一般狠狠扎人了我的死穴，讓他那顆激情躁動的心瞬間如同墜入冰庫般迅速冷靜了下來。
他當然知道文明之間等級差距究竟意味著什麼，這是他今天聽過最多的話題。
那是天塹......是鴻溝.....是想象力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半晌沈星河嘆了口氣，弱弱的說道：
“起碼……起碼反抗還有些機會……”
仟慮眉頭微皺，走到桌前，輕輕撫摸著桌上的《黑暗森林》緩緩說道：
“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
難道捨棄虛榮，承認弱小，對於你們來說就這麼困難嗎？寧可相信虛無縹緲的奇蹟，也不肯面對現實？”
手中最後一口香菸又將領袖嗆得劇烈咳嗽了起來。他眉頭緊皺，將手中的菸頭緩緩按入已堆積如山的菸灰缸中。空氣中煙油的味道瀰漫開來，讓這原本狹小的房間顯得更加壓抑。
“扯遠了......”
領袖原本銳利的眼中顯出一絲疲憊：
“仟慮，單單針對這一法則，你有什麼看法？”
仟慮聞言，瞬間收起與沈星河爭辯時的姿態，坐的筆直，思索了片刻說道：
“經過計算，如果他們目的真的是為了侵略，那我們能夠勝利的機率僅有不足百億分之一……
但實際上，他們為了資源而侵略到此的機率，原本就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哦？你是什麼意思？”
領袖瞬間來了精神，沈星河也滿臉震驚的盯著仟慮，不明白他說的究竟時什麼意思。
仟慮微微點了點頭，緩緩起身，將身上的衣服整理的一絲不皺，然後才不急不緩的說道：
“你們人類最大的缺點就是自負。你們總會拿自己的思維模式去揣測其他人的行為模式，然後把別人想的比自己更加低階。”
仟慮說著，將目光垂下，從高處俯視著沈星河，眼中不再含有半點笑意，而是充滿了赤裸裸的輕蔑和不屑。
“說正事！“
領袖看著兩人，有些微怒的沉聲道。
仟慮轉過頭不再看他，繼續說道：
“我記得，小說中由宇宙第一公理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公理文明不斷生長與擴張， 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兩條推論出文明間資源的相互掠奪。”
“有什麼問題嗎？”
“但事實上，不要說宇宙中的資源總量有限。哪怕是我們地球上的物質總量也是極為有限的。
可是，哪怕地球資源再貧瘠，您會下令讓軍隊進攻一個蟻穴嗎？”
沈星河和領袖都沉默了，雖然還不完全明白仟慮究竟要說什麼，但兩人已猜到了個大概。
仟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你們覺得，同在一個地球之上，我們所需要的資源和昆蟲、魚類、鳥獸、羊群所需要的資源一樣嗎？衝突嗎？如果不衝突，又何需相互掠奪呢？”
沈星河震驚了，領袖也託著下巴，默不作聲的思考著，
將人類比為蟲蟻的話雖然有些刺耳，但似乎不得不承認仟慮的話說的有幾分道理。
侵略的目的是為了掠奪，但如果文明等級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掠奪這個詞語似乎真變得有些可笑。
掠奪什麼呢？礦產、土地？還是能源、財寶？
沈星河突然覺得，這些在人類看起來珍貴無比的東西，如果放在宇宙的尺度上，看起來竟然如此渺小。與廣袤宇宙裡的資源相比，小小的地球顯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仟慮笑了笑繼續說道：
“更何況，從人類文明的發展史來看……
一萬年前的原始社會，你們會捕殺你們看到的所有可供食用的動物。
一千年前的封建社會，你們會砍光城市周邊所有能供你們使用的木材。
一百年前工業革命後的資本社會，你們依舊在計算剩下的煤炭和礦產能供你們使用多少年……
可從十年前開始，你們就已經轉變了自己的看法。
雖然這些資源仍在人類文明的發展中佔有者決定性的地位，但此刻的你們選擇保護它們……
因為你們已經意識到了地球環境是一個整體，沒有了它們的存在，沒有了物種的多樣性，你們也就無法繼續生存……”
仟慮的目光再次有意無意的掃過沈星河的臉，冷笑一聲繼續說道：
“弱小如你們，尚且能夠明白這些道理。你們又憑什麼認為文明等級遠高於你們的“它們”，還停留在你們一萬年前的認知水平，見面就是為了屠殺和掠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