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初見領袖
“摩托艇”終於在銀河的盡頭停了下來。
這是一處建在半空中的鋼製平臺。年輕人走到平臺的另一端，輕輕的撫摸了一下銀河中那顆最亮的星。
漆黑的夜空中便顯現出一扇閃著銀色光芒的長方形大門的輪廓，緊接著隨著一聲輕微的空氣閥門響聲，大門緩緩開啟……
“領袖，他來了……”
年輕人半躬前身，用已近乎謙卑的語氣說道。
“哦，帶他進來吧……”
屋子裡傳出林領袖的聲音。
年輕人看著沈星河微笑著點了點頭，伸出右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示意他進去再說。
沈星河此刻的心跳絕不比剛進入這地底世界時慢上多少。甚至在踏入門坎時，他足足考慮了半分鐘，究竟是該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進門後是該先下跪還是要先鞠躬。
屋子裡燈光並沒有想象中那麼中那麼耀眼，與門外科技感爆棚的未來世界相比，門內的環境，簡陋的更像是回到了五十年前。
左手邊，一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擺放著一把寬背老闆椅，老闆椅後是一排古樸的書架。書架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雖然都整齊排列，但看起來都有些老舊。
右手邊，擺放著幾張已經磨損的有些起了毛的布藝沙發，沙發中間擺放著一張木製茶几，茶几上並沒有任何茶具，有的只是一本厚厚的書……《三體—黑暗森林》。
“抱歉……只能在這裡與你相見了……條件簡陋，還望小兄弟不要見怪啊。”
領袖站在桌邊，看到倆人進來，便放下手中的一疊檔案，微笑著走了過來。
林統國，68歲，華亞聯盟第三代領導班子中的核心領袖。四十年前，年僅二十餘歲的他，在研究生畢業時，便發表了一篇名為《論未來全球一體化格局》的震驚全世界的論文。
論文中，他詳細為人們闡述了從遠古時期以家庭氏族為團體的聚集模式，到部落時期以村落為主體的聚集模式。再到後來，隨著探索邊界、人類數量的激增，發展為以地域城邦、諸侯、民族為主要模式的國家，再到合眾國，再到大洲聯合政府的人類社會文明逐步擴張、融合的發展路線。
一針見血的指出，國與國之間的博弈與鉗制，不過如同當年部落間的爭鬥，諸侯國間的攻閥一樣可笑，只是在限制人類自身的發展，浪費地球資源。最終，沒有人會記得自己曾是燕人、趙人還是秦人，是匈奴、契丹，還是大漢。
人類的未來一定是以地球為核心的整體，甚至更加遙遠的未來，隨著人類將步伐邁入宇宙，也許這個整體還會延伸至整個太陽系、整個銀河、甚至整片宇宙時空。
之後，他便將畢生的心血都投入了全亞洲的和平統一的偉大事業當中，終於在二十年前和一眾領導人商議，共同建立了華亞聯合共同政體，簡稱華亞聯盟。
而他如海般廣闊的大局觀，開放的思想，連同著他年輕時期連橫七國，威壓外邦，成為建立聯盟最年輕領導班子成員之一的偉大事蹟，早已深入人心，令無數人為之敬仰。
【小……小兄弟……聯盟領袖居然叫我小……兄……弟……】
沈星河感覺自己的嘴唇有些顫抖。
“沒，沒有……您日理萬機，還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接見我這樣的小人物，已經是讓我受寵若驚了。”
沈星河在心中狠狠給了自己兩巴掌，讓自己恢復了理智，趕忙謙虛的回道。
“嗯，畢竟這裡相對安全些。”
林統國點點頭，坐在了茶几邊的那張單人沙發上，然後招手示意讓他也坐下。
沈星河不敢推辭，坐在了旁邊那排長沙發上，離領袖最近的位置。那拘束的樣子，讓人感覺自己活像新婚之夜守在床邊等丈夫掀開蓋頭的大姑娘，坐立不安，連雙手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放。
“不必拘謹。到了這裡，我們都成了“囚徒”，沒什麼高下之分。”
領袖苦笑一陣，儘量讓自己顯得親近一些。
說罷，他給年輕人使了個眼色，年輕人立即明白過來，走到桌邊泡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清茶給沈星河端了過來。
沈星河見狀，趕忙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小口，倒也不是因為太渴，他只不過是想借著這杯子，掩飾住自己內心的慌亂。
可沒想到，當茶水剛一接觸嘴唇，他便被燙了一個激靈，於是趕忙又將茶杯放回茶几上，尷尬的朝著領袖笑了笑。
林統國見狀，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隨口問道：
“你可知道這裡的來歷？”
沈星河趕忙點頭說道：“大概知道了.....路上，這位兄弟已經給我做了詳細的講解。”
林統國點點頭，隨即嘆了口氣說道：“真的沒想到，這原本為了地球“內戰”而準備的避難所，第一次使用竟是因為迎來了外敵.....哎，世事難料啊。”
說著，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指著身旁的中年人問道：
“聽剛才的語氣，你們好像還沒有相互認識？”
沈星河原本以為年輕人只不過是負責引路的服務人員，經領袖這麼一說，面前的這年輕人再度引起了他的重視。於是有些歉意的看著他，微微頷首，點了點頭。
年輕人也對沈星河報以微笑，輕聲說道：
“是我失禮了，您的資訊我都已經瞭解了，卻忘了介紹自己。
那麼，正式認識一下。我叫仟慮，算是……這地下城裡的大官家。”
“仟慮？你就是”智者“仟慮？”
沈星河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那個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同歲，謙遜到幾近卑微的青年人。他實在有些接受不了這就是能令杜宇這種人都倍感緊張的，所謂世上最聰明的人。
但細細回想起剛才路上的那番對話，沈星河又覺得他是智者，似乎理所應當。
領袖不知是被杯中的熱氣嗆到了嗓子，還是因為這老久的房間內灰塵並未徹底打掃乾淨，他輕掩嘴唇，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正在說話的仟慮。
仟慮見狀，微微欠身，如同奴僕般，略帶歉意的說道：
“您保重身體，房間今晚我會再讓人來仔細打掃消毒。您二位先聊，我就在門外，您有什麼需要，隨時吩咐。”
說著他便起身朝門口走去。
還未出門，林統國便喘著粗氣說道：
“不必了，你回來吧……最近確實是煩心事太多，這煙啊，也是一根接一根的從沒斷過，你不必在意，與你無關。”
說罷，他轉向沈星河，緩緩抬起右手指著仟慮介紹道：
“你可知道，這世間一多半的書籍，可都裝在他這小小的腦袋裡頭。
所以啊，單從記憶力和閱讀量的角度來說，恐怕就是你們洛大的全體畢業生都加起來，也比他不上哦。”
聽了領袖的話，沈星河心中也是猛然一驚，雖然他早知道這個仟慮既然能被稱為世間最聰明的人，那肯定是有兩把刷子的。而且這一路上也已對這位大哥的見解和知識儲備量有了一些見識。
但這世間一多半的書籍是個什麼概念？
這年頭全世界的存書量，那沒有上億也得過千萬了吧。這哪怕一天看一本，也得看上幾十萬年的，難不成他從恐龍滅絕的年代就開始讀書了？
沈星河覺得有點想笑，但想來領袖絕非沒見過世面的人，這話出自他的口中似乎又由不得自己不信。
“什麼人竟然敢說他已經閱讀了這世上一多半的書籍呢？”
沈星河心中不住的嘲笑，但腦海中不知為何，竟突然浮現出了來時電梯上那個近乎恐怖的智慧語音女孩……
機……機器人！難不成他居然也是……一臺機器？
沈星河突然又想起了一路上，從他口中說出的那些話。
災難推動人類的進步……
入侵促進未來的發展……
從一開始就覺得，他聽這年輕人說到這兩句話時，就總好像有哪裡不對。現在他終於明白這種異樣感來自於哪裡……
冰冷，凍徹心扉的冰冷！
那年輕人就像一個冷漠的旁觀者，在訴說一件事不關己的客觀事實一般，雖然正確性讓人無可辯駁，但卻令聽者心中充滿了陣陣惡寒。
仟慮靠著沈星河坐了下來，沈星河本能的向外輕輕挪動了下身子，警惕的看著他，心中充滿了戒備。
林統國見沈星河似乎已從中看出了端倪，便不再避諱：
“孩子，不必緊張，肉體不過是靈魂的載具罷了。
仿生人……其實也是人，沒有必要像看待惡魔一樣去看待他們。你之所以覺得難以接受，無非是因為他們與人類身體結構上的不同，如果他們出生自孃胎，而非人類的創造，你的感覺是不是就會好很多？”
當然不是！
沈星河在心底吶喊著。機器，這一自上世紀起就被人們創造並利用的工具，何時起，連工具竟然也配稱之為"人”了?
這種恐懼絕不只源於他們於人類形體上的差異，更多的是源於他們遠勝於人類的強大！
如果坐在對面的不是一位年長自己好幾十歲，讓人無比敬仰的聯盟領袖，此刻的他恐怕早已經要掀翻桌子跳起來逃跑了。
畢竟，當機器有了自己的思維，有了自己的感情，這很可能便意味著另一場慘絕人寰的戰爭！
沈星河胸中思潮不斷澎湃翻滾著，但當著領袖的面，他又實在無法爆發。
“領袖，您能有這樣的……“人”給您出謀劃策，不知為何還費了這麼大功夫把我叫來呢？”
沈星河面露尷尬的問道：“畢竟，無論從知識儲備量還是思維速度上來講，恐怕我都與身邊這位大哥相差甚遠啊……”
“不不不……”
林統國大手一揮止住了沈星河的話頭，面帶微笑的，輕輕拍打著他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小臂說道：
“雖然，仟慮已經進化出了擬人化的思維，甚至較為健全的人格。但他的思考模式，終究還是與我們人類有所不同。
所以，兼聽則明……對於這件大事，你們兩個人都很重要！
放心，雖然仟慮有了自我意識這件事，看起來似乎的確很可怕。但此時此刻，他們也生活在這顆藍色的星球上，也是咱們地球的公民之一，和我們一樣面臨著滅頂之災。所以，我們有著共同的目標，共同的敵人，起碼這次……我們是夥伴。”
說著，領袖用自己和藹中帶著些殺氣的目光一面震懾住了仟慮，一面又用言語給了沈星河些許安全感。
林統國看沈星河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目光掃過辦公桌前放著的那《黑暗森林》，右手從口袋中摸出一隻中華牌香菸，又摸出火機，緩緩點燃，長長的吸了一口。然後踱步到桌前，緩緩將書捧起，一邊翻動著一邊念道：
“宇宙就像一座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像幽靈般潛行於林間，輕輕撥開擋路的樹枝，竭力不讓腳步發出一點兒聲音，連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他必須小心，因為林中到處都有與他一樣潛行的獵人。
如果他發現了別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開槍消滅。在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獄，就是永恆的威脅，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將很快被消滅，這就是宇宙文明的基本法則……”
領袖唸完，合起書，放回桌角。踱步到窗前，將另一隻手背在身後。從內向外看去，窗外正是穹頂模擬出整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