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摩法事那天晚上。

布達拉宮。五世達賴躺在床上。

“剛才若不是放放血,寒氣沉滯,恐將生成‘培根”。現在好多了,你們也累了這麼多天,坐下歇歇吧。”

見塔布仍垂手侍立,桑結一把拉他坐在卡墊上。

其實五世達賴本人也精通醫學,他還在哲蚌醫學班給桑結他們上過課。此刻,他指指手腕告訴兩位弟子,放血點有點靠上了。兩人對視一眼,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

桑結嘉措將近日各地情況擇要作了彙報,最後說:“佛爺親自為阿里活佛主祭的訊息已傳遍雪域,得知達賴活佛親祭,且封聖城大護法,各教派都大受感動。現事態漸次平息。在班禪佛爺的協助下,後藏亂首松熱林、哲右抓捕歸案,土匪噶茶竄逃深山。工布作亂喇嘛也一併抓獲,兩名策劃縱火的惡僧在押解途中,趁看守不備,逃逸。其中一人墜崖摔死。另,哲蚌那名犯律僧人和格貴大喇嘛已按您的吩咐禁閉候審。”

“怎麼處理,我再考慮考慮。安人在安魂啊。”

同天晚上。汗王府。

“見鬼了,一個老喇嘛做一場法事,各處就風平浪靜了。”達萊汗忿忿不解地吼道。

“藏人的頭腦怎麼想,先不去研究。那天,道布登從色拉寺回來說到佛爺身體狀況,我仔細問過,從症狀可以判斷是血痺,而且已不是首發。”

達萊汗聽不懂那些醫學術語,只是催問下一步該怎麼辦。

主意早有了,當然,對這個侄子現在還不便全盤托出。平心而論,如果多爾濟臉上不帶那些陰氣,還是個蠻英俊的人。固始汗死時,他才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哥哥們連肉帶骨頭分搶一光,幼年的艱辛身世塑造了他異於常人的性格。他自立自強,勤奮好學,知識豐富,而又深藏不露,嗅覺靈敏,外表還頗有點平民作風。

“賢侄莫急,我已派人催促達拉克和不丹儘快起兵,局勢一亂,就有機會。他既內外護摩,咱就裡外夾攻。”說至此,放底聲音,“我已派人去鼓動不丹法王出兵達旺,答應事成了就把那塊地方讓給他。”

“對、對,不能讓他們太安靜了。哎,何不請七叔來,那樣反倒快些。”

多爾濟不屑的看他一眼,晃著頭慢悠悠道:“老七若來啊,怕是你連這個空頭汗王也做不成了。”

拉達克和不丹原屬西藏,多爾濟利用教派矛盾,欲煽動他們對抗甘丹頗章,自己從中漁翁得利,妄影象他父親固始汗那樣掌握西藏軍政大權。

布達拉宮。桑結轉向五世達賴。

“佛爺,是我自作主張讓塔布去見根敦活佛,請他們助祭。他們聽到佛爺主祭,都很感動,不少人痛哭自責。”

“我聽到了。從我六歲坐床到離開,在那裡生活了整整20年。哲蚌的經聲,對我猶如母親的吟唱,太熟悉了。這次正是靠著母寺的助祭,我才堅持下來的。”暫歇一會兒,“桑結啦,你通知他們,封寺由百日減半,明年的格西考試恢復報名。”

“是、是,明天就通知他們。”桑結轉身對塔布說,“塔布,還是你去,這回去可體面呀。”

塔布激動得直點頭。

侍從進來給燈添油。

塔布上軀前躬說:“學生為佛爺開了幾樣‘密教食’食譜,是家傳的,敬供選用。”

“謝謝,我想起班禪佛爺講你爺爺的故事了,你爺爺的‘溜脈法’真是神奇。我也試著學過,好像總是慢點,有時二三次才能斷出。”五世達賴見桑結滿臉迷惑,又說,“塔布,給他講講吧。”

一會兒,室內傳出桑結快活的笑聲。酥油燈也跟著愉快地一閃一跳。

汗王府。

“老牧場那邊怎麼沒有動靜。圖布這傢伙,一個老滑頭。十叔,我看啊,不如換個人當協理算了。 ”

“當初,父王為了掌控藏區局勢,也為了阻止安多其他部落進入西藏,在當雄屯兵三千。賢侄啊,你算算多少年了?三十多年了,當年二三十歲的小夥子都已是五六十歲的老人嘍,大多在當地成了家,他們肯跟著你去折騰麼?”

“叔父到底有何打算?

“還需要時間理一理頭緒。”一邊說一邊伸縮、收攏一下五指。

“這幾天真煩,小妃吵著要桑結嘉措的什麼什麼畫,沒辦法,只好答應她生日時送一張。哎,十叔,他果真畫得好?”

“豈止繪畫,他是全才,是人精,又得五世佛爺真傳,才智都在你我之上呀。”

見達萊汗鼻孔出著粗氣,不以為然地晃著,多爾濟又說:“過去認為,佛家就是講個‘緣’字,有緣則事成。這個宗喀巴不簡單,他看出光講一個‘緣’字還不夠,有緣未必就事成。比方唱戲,前邊那個演員還未下去,你準備的再充分也不能上臺去表演,他下了你才能上。於是這位大師提出‘性空緣起’,有道理啊。所以彆著急,許多事情的成敗其實是雙方在比耐力,對方‘性空’了,我們也就‘緣起’了。”

頓了一下,多爾濟又意味深長地看了達萊汗一眼,說:“賢侄,知道佛爺身體欠佳,你不妨去探望探望。”

布達拉宮。

五世達賴搖了搖鈴,一名侍從進來,佛爺吩咐說:“把德欽活佛送來的茶葉沏上,再加兩副茶具。”

“塔布啊,坐下,‘眾生平等’嘛。活佛既然要轉世,就仍在輪迴當中,所以同你們一樣都是‘眾生’。你說是不是?”又向桑結示意,“說說邊境上的事吧。”

聽了彙報,五世達賴在桑結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臉上顯出少有的嚴峻,緩慢又威嚴地說:“莊嚴雪域,乃觀世音菩薩化現之地,神聖所在,豈容侵佔!”

“估計甘丹次旺快到前線了,我囑他儘快投入戰鬥。道爾吉將軍報說士兵水土不服,我打算派塔布前去,總之是早日結束戰事,以防‘夜長夢多’。佛爺,您建議哲蚌增設的‘漢地歷史故事’課,學生們最喜歡,現在想來真是受益多多。”

“塔布去也好,出外走走,是個歷練。”

塔布直直的站起,激動地說:“請佛爺、第巴大人放心。”

“不丹方面,我估計不會有大動作,那個老法王一邊虛張聲勢一邊觀望。若拉達克方面獲勝,他會趁機出兵佔便宜,反之,他就縮回。當然也要有個準備,我已命錯那宗速徵民兵三百,先扼邊境要道,瓊結再徵三百增援,並命洛追加措擔任此次行動的後勤供應官。請佛爺示下。”

“嗯,分析的有道理。此時此刻,東西兩方同時發難,這麼湊巧?”五世達賴一邊踱步一邊沉思,聽桑結這麼一說,突然站住頓了一下。

“有的口號]如‘四宗共治’,頗為老到,也非一般僧人所能想出。”桑結插一句。

“益西應該快到達旺了,好啊,他出兵,我建寺。”

桑結心領神會,用力點了點頭。

汗王府坐落在城南拉薩河畔,建築華麗,環境優美。

達萊汗長著一副瓜條臉,目光飄忽遊移,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即位已十多年,他是個好高騖遠卻才智不足的人,故心情總是鬱悶。回安多老家吧,叔父們必不見容,像這樣客居藏地,也非長久之計,遙想當年祖父固始汗大權在握何等風光。前幾任第巴大禮上還過得去,自已在重大活動上還能露露臉,可自從兩年多前這個桑結嘉措上來後,表面雖客氣,但總能覺出自已這個汗王正被一步步從西藏社會中邊緣化。

其實,護摩法會的前一天,叔侄二人已經有過一次交談。

“汗王,十爺求見。”老管家巴雅爾進來稟道。

“進來吧。”

這對叔侄年紀相仿,都四十來歲。多爾濟是個讓人看一眼就不會忘記的人。從背後看,他身材勻稱、舉止瀟灑,一身藏裝剪裁合體,已有點謝頂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給人的印象也就三十多歲。轉過身來,你頓會有一種自矮的感覺。他鼻樑高挺,雙眉壓眼,目光陰鷙,臉上飄著一種捉摸不透的表情,一隻帶著金鑽戒的毛茸茸的大手,五指時常有節奏地一張一收。與那個侄子相比,他是個頗有謀略和城府的人。

多爾濟進屋,落座後,達萊汗就說:“十叔果然高明,我們不出面,讓他們教派互鬥,從中就有機會。市內遊僧、乞丐、遊民,我已派人暗中聯絡,當雄老牧場那邊也去人通知了,還有幾個宗態度不定,信奉噶舉的不丹和拉達克也同意與咱們聯手。……”

多爾濟截住話頭說:“明日佛爺要為阿里活佛大做法事,你知不知道?”

“聽說了,第巴府貼出了通知”。

“賢侄如何看?”

“哼!我看是佛爺老糊塗了。好事啊,助咱們大功告成,到時候我先把桑結這小子收拾了。”

“不可莽撞,通知下去,城內先不準動,等等看。賢侄,我們可以說是從小在藏區長大的吧,可我到現在也搞不明白他們的許多想法做法。明天多派幾個人去色拉寺 ,要細心收集市面上對這次法事的反映。”

近日,不丹方面已動作頻頻,傳言甚多,達旺的形勢頓感緊張。前些日子,上面連下徵兵徵糧任務,洛追還被任命為供應官。不料昨天第巴府又下文,要求建寺工程務於半月之內完成。來人是府中一位年輕官員,叫達瓦,見洛追滿臉苦相,把他拉到一旁低聲說:“大人叫我告您,工期是佛爺下的旨意,說您能理解的。大人也知工程進度難,特囑咐寺內各殿裝修不妨先放一放,總體外觀工程務必按期完成,主持開光大典的人員過幾日就到。”

洛追幾乎廢寢忘食,總算沒誤了工期。距開光還有二三天,遠道的農牧民就來了,搭起一座座犛牛皮帳篷。樹起的經幡,掛起的風馬旗,在風中呼啦啦作響,好像在不停地塗染著這片顏色單調的大地。

的確,在這裡,你分不清佛事與歌舞的界線,可以說二者是一體兩面,或者說二者就是一體。長輩們穿著乾乾淨淨,互獻哈達,扎西德勒,喝茶飲酒。小夥兒和姑娘們打扮得整齊漂亮,圍著篝火徹夜歌舞。寂靜的達旺頓成歡樂海洋。

典禮頭一天,從後半夜開始,附近人就全家老少都紛紛趕來。

一縷晨光輕輕撩起矇住世間的面紗。昨天還垂掛的遮蔽物夜間已撤除,雄偉的達旺寺顯出了朦朧的輪廓。隨著天色漸明,達旺寺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它依山而建,通體雪白,金頂閃閃發亮。整座大寺亮相後,四面八方爆發出陣陣歡呼,放眼四下望去,但見人群密密麻麻,分佈在平地和周圍坡崗上,成千上萬。與眾生相呼應,天上散佈的塊塊碎雲,此刻也幻化成鑲著金邊的萬朵蓮花,齊齊綻放。

多麼壯麗啊!

在悠揚的大法號聲和抑揚頓挫的誦經聲中,開光大典開始,由布達拉宮總管益西大喇嘛主持。

第一項是掛匾。“達旺寺”三字活潑流暢,系第巴大人用蓮花體書寫,實際是一幅書法唐卡,大約長二米寬一米。由堆龍藝人先用綿羊毛編織,襯上一層絲絹,再裱上細白布,最後染色,藍底黃邊金字,樸素莊重。

第二項是迎請護法神。主持人宣讀達賴喇嘛法諭,封馬頭明王為達旺寺首席護法。數名僧人抬過神像,但見大神巨目獠牙,三隻眼,血盆大口,舌頭抵住上顎,頭戴五骷髏法冠,最上面是一嘶鳴狀的馬頭。多少年後人們還在傳說,那天抬上神像時,真的聽見馬的三聲嘶叫,聲音好大喲。

第三項是第巴府任命洛追加措為達旺寺池巴。雖說上次那個年輕官員達瓦已透露給他,但當接過委任狀時,洛追仍激動不已,向著聖城方向磕下頭去。

第四項是浴佛。兩名僧人抬上一個匣子,益西大喇嘛宣佈,為表彰洛追加措功績,佛爺特賞賜一尊金制佛像。此時,陽光正投射到金碧輝煌的達旺寺和背後的雪山上,主持人從匣中請出佛像置於紫擅木架上,取出一瓶從聖城帶來的聖水慢慢倒下“浴佛”,剎那間,光芒四射,碎金滿天,人們匍匐下去,感受著普照的佛光。這尊金佛像至今仍為達旺寺三寶之一。

法號聲、誦經聲再起,四處煨桑,濃煙沖天。突然,一支嗩吶吹響,聲透雲霄,人們循聲望去,只見洛追加措站在寺頂拼盡全身力量在吹奏。時而歡快活潑,時而高亢激越。這把金嗩吶,還是在學員班時,五世達賴賞賜的。他一邊吹奏,一邊轉動身體,讓雪山聽到,讓湖泊聽到,讓四面八方都聽到。他相信,佛爺也一定聽到了,正點頭微笑,欣慰弟子沒有辜負一番重託。樂曲已終結,洛追一動不動地仍站在寺頂,絳色僧衣在山風中飄舞,滿面的淚水已結成薄冰。

這一曲大交響,南邊的不丹老法王也聽到了。聽完這曲嘹亮的嗩吶,他長嘆一聲,心裡明白,對那塊美麗的土地不可再心懷叵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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