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一晃,曲珍65歲了。師父卻央圓寂後,她便成了小寺寺主,日子依舊清貧,她知足無怨,像師父那樣熱心好施、救困助難,深受群眾信賴愛戴,在達旺地區可說人皆知曉。當年的兩個小尼已步入中年,後來又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十一二歲的小喇嘛叫貢布,父親是鎮上商人,想叫孩子跟師父學點文化好繼承家業。另一個是女孩,父母說是乃東人,要去尼泊爾、印度朝聖,留下點錢將孩子託付寺裡照看,說好幾個月就返回,結果一走三年還不見回來,孩子已五六歲了,曲珍為她取名格桑。兩個孩子都稱曲珍為阿婆。

前些天鄉里傳下通知,說半月後由達賴活佛主持建造的達旺寺要舉行開光典禮,邀請各派僧尼參加,捎話的人說洛追加措已被任命為寺主,還說央熱喇嘛特別叮囑,阿婆年紀大,讓弟子們來參加就行了。她知道洛追,小時候他跟著弟弟仁欽學過經,到哲蚌後,有一次放假回來,還特地來家拜望師父,正好她也在。

上路那天,曲珍穿上了那件淡藍細布僧袍,這還是前些年一位尼泊爾商人佈施給她一塊布做的。成為寺主後,參加的活動多了,她都是些帶補丁的衣服,於是做了這一件,還從未穿過。

“師父,是您啊?我還以為來了位施主呢。太漂亮了。”叫達瑪的阿尼挑著水剛進寺門。面對幾位徒弟的誇讚,曲珍臉一紅有點兒不好意思了。雖然步入老年,但她身體結實,身材也沒什麼走樣兒,透過眼角、額頭那歲月的刻痕,年輕時的秀美仍依稀可見。

曲珍帶著達瑪和貢布去的達旺,留下有些殘疾的甲娃和還小的格桑看寺。

典禮那天人很多,雄偉壯觀的達旺寺讓到場的人都發出驚歎,有人說大寺是仿照聖城的布達拉宮修建的,圖紙還是達賴活佛親自畫的呢。曲珍的雙眼已被淚水模糊了,喃喃地說:“‘桑結’呀,阿佳今天來參加達旺寺開光法事了,姐去不了聖城,看見你修的這座寺,就跟看見你住的地方一樣。”

這時,第巴府官員達瓦捧出五世達賴贈送的金佛,眾生都跪了下去。曲珍趴在地上,淚水濡溼了衣袖:“‘桑結’呀,姐知道你不會忘記達旺這塊地方,日子真叫快,憶起你在家裡住的那半年,就好像是昨天一樣,有時又覺得那是一場夢,‘桑結’呀,你也六十五歲了吧,身子骨還好嗎?姐不過山野小廟的老阿尼,只能是夜夜念平安經,願菩薩保佑,保佑你吉祥如意,永駐雪域啊。”

兩個弟子看見師父身子顫抖,趕忙過去扶起來。

法事後,寺裡請各處僧人吃齋飯。吃飯時,曲珍問洛追:“央熱喇嘛,回來之前看見我仁欽兄弟沒有?”實際上,洛追離開拉薩也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回來之前,我曾專門去色拉寺向師父辭行,他身體很好,還讓我捎話,請阿婆去拉薩看看,願意長住也行。過去有的教派貶低寧瑪,在五世佛爺和第巴府支援下,現在寧瑪也和他們一樣建寺傳教,除了前些年建的多吉扎寺和敏珠寺,佛爺前不久還建了一座寧瑪尼廟呢,阿婆去看看吧。”

曲珍兩眼呆呆的,好像在想著什麼,輕輕搖了搖頭:“唉,老了,哪也不去了。”

但此時的曲珍不會想到,她最終還是去了一趟拉薩。洛追加措對曲珍很尊敬,關於幾十年前的那段事,他也只是知道五世達賴曾在她家避過難而已。

達旺寺建成後,香火極旺,不但西藏各地香客絡繹不絕,就連今不丹、錫金、印度、尼泊爾信眾也多有來此進香拜佛的。烏堅嶺寺正是境外信眾來達旺寺的必經之處,沒過多久,這裡的香火也旺了起來。佈施的錢物多了,除了大多用於救助貧困、鋪路外,曲珍把寺院規模也作了擴建整修。建成一小四合院,前邊是山門,大殿供雪域佛國總護法觀世音菩薩,東配殿供寧瑪護法馬頭明王塑像和泥塑金剛钁,還有當地的山川守護神,西配殿供蓮花生大師,左右為其兩個妻子,又在寺院上方一塊大岩石上造一閉關室。後來,請石匠仿照在別處見到的那種覆缽式塔形也打造了一座,一米來高,置於師父靈洞前作為紀念。刻字時,工匠問塔主的法號。“沒聽師父說起過啊,”曲珍想了想說,“那就叫無心法師吧。”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幾場大雪鋪天蓋地,頓時將拉薩變成了一座琉璃城。距新年還有三天,桑結嘉措再次力勸五世達賴取消初一、初二的接見活動。老人沉默了一會兒,堅定地搖了搖頭。後來總算達成一個折中方案:兩天的活動合併成一天,精簡部分內容;地點不在宮頂廣場而改在大經堂內。

初一凌晨,天剛剛透點亮,一排僧人在宮頂吹響了吉祥螺號,嗚嗚的號聲宣告新的一年來到了。五世達賴第三次穿上當年順治賜予的絳紅袈裟,在兩名侍從攙扶下來到甘丹央孜殿。照例向護法本尊敬獻哈達、供品,焚香頂禮,發三大願:一祝大皇帝健康,二祝佛教興旺,三祝眾生幸福。然後由總管益西大喇嘛引領到大經堂。

參加接見的僧俗官員、活佛、堪布等已依序坐定,見佛爺進來,起身致敬。待佛爺坐上法座,照例由來賓代表致頌辭,三獻哈達。接著是第巴桑結引見十幾位新任命的各級官員,一一由佛爺摩頂祝福。

這時,益西總管才走上前宣佈:“其他活動暫免,請佛爺開示。”

五世達賴先望了望這熟悉的經堂,又凝視著下邊的眾人,語音緩慢略帶沙啞,卻依然清晰響亮:“歲數大了,話多,羅嗦。還是講講我們格魯派的歷史吧。這些日子我總在想,一百多年來,黃帽僧人受盡排斥、壓迫,我的前世中,三世逼走他鄉,圓寂在蒙古,四世更是遭黑手奪命,藏巴汗當政後,幾乎面臨沒頂之災,但是我們挺過來了,靠什麼?你們想過沒有?”四顧,以手示意,“恰巴活佛,你說說看。”這是位年輕的活佛,才二十多歲,已是甘丹寺池巴。

“尊敬的五世,格魯今日手執權杖,是佛祖的護佑。”五世達賴晚年,出於對他卓越貢獻的崇敬,在正式場合,許多人以“尊敬的五世”稱呼。

“是、是……”人們紛紛附合。

五世達賴輕輕搖了搖頭,流露出明顯的失望,接過侍從送上的酥油茶呷了兩口,才說:“大法無別,法門等距。佛祖難道不護佑其他教派麼?”頓了頓,“這個話題說起來太長,簡單說幾句吧。”接過益西總管遞上的手帕,擦擦唇,放於案上,微閉目默誦了三遍觀音心咒。

“佛法東傳一千多年,這世界到底是‘空’還是‘有’,無論在漢地還是藏地,一直爭論不休。宗喀巴大師以無上般若解決了這個問題,他的‘非空非有,亦空亦有’論和修行‘次第論’,構成了完整體系。這是大師對佛教的兩項偉大貢獻。

“大師的‘空有論’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性空緣起’、‘緣起性空’,它可以用來觀察、說明、解決世間的一切問題。詞序不同,含義大有區別,有的僧人甚至活佛使用隨意,未細加領悟。桑結正在寫一篇這方面的文章,探索之深、思慮之細,我猶不及。三大寺和宮中經學院及各扎倉要將其列為教習課本。”

桑結趕緊站起,說:“此文是在佛爺指導下動筆的,也請各位先輩大德指教。”五世達賴以他的閱歷,早已察覺出有的“先輩大德”對年輕的第巴是不大服氣的。

“講到藏區歷史,遠的就不說了,近四百年來發生了三次大的變動。先是蒙古人的元朝支援薩迦派,後來是漢人的明朝支援噶舉派,現在是滿族人的大清支援我格魯派。每一次大的變動,不可避免地會帶來地位的升降、利益的得失,都會打亂雪域的安寧。關鍵是要調節好各教派的關係,堅持八思巴開啟的‘教派平等,自願奉行’的傳統。這方面搞不好會出大亂子。大家都知道的‘止貢林洛’事件,死者逾萬;‘虎年第悉傾危’則屬於掌權的帕竹噶舉派內部之爭;第十饒迴土馬年,噶瑪噶舉派的藏巴汗對我格魯僧人大開殺戒,一次就屠殺五千餘人。小的就不說了。”這一氣兒說了不少,有些累了,拿起手帕擦擦汗,又喝了幾口茶。經堂裡很靜,近百人認真地聽著。

“我們一開始就很注意這個問題,格魯要發展,也給別派留出生存、發展的空間。四十年來,總算未發生什麼大事。”

稍作停頓。

“可是阿里活佛事件卻使我震動,好像看見有許多人持一根大長鐵棍在撬布達拉宮。這些天,我每天都靜修反省,過去,我們總是強調其他教派要調整自己來適應這個變動,現在看來,我們格魯內部也存在這個問題,也需要調整,擺正自己的位置,莫忘佛家慈悲寬容主旨。”

頓了一下,又說:“這幾年我不大管事了,各項事務都由桑結和第巴府實施、處理,大家還滿意吧?”

在座的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總的評價是:新第巴年輕有為;協調組織能力強;才識過人;有平民作風,等等。

“那好。今後第巴不但管理政務,我已委託他代管教務,包括三大寺在內,都要服從。”

益西總管示意佛爺該休息了。

“噢,我最近寫了一本書,寫的是西藏曆史,書名叫《西藏王臣記》。益西呀,一人發一本看看。今天是新年,祝大家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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