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傍晚,九千人馬陸續到達魚卡鎮,指揮部就設在阿旺客棧。匆匆吃完飯,固始汗召開了大戰前最後一次軍事會議。

“先講卻圖汗的兵力分佈,”固始汗一邊說一邊鋪開自己剛繪製出的地圖,“他的老營分佈在海子(即青海湖)四周,東起日月山口西至巴音郭勒(今德令哈),全長700多里。僧格將軍,就按上次說的,你率三千人馬將他的三萬多人吸引過來誘入峽谷,給你記頭功,具體做法一會兒再議。扎什巴圖爾率兵二千埋伏在魚頭附近,放卻圖汗大隊人馬進去,攔截他的輜重隊,待雨停水退後,圍殲突圍人馬。”

固始汗想了想,接著說:“多備一些草簾、油布、皮子,糧草儘量搶運回來,不要受損失。”

“是。”扎什頭一次參加這麼大的行動又擔當重任,很激動。扎什是固始汗九個兒子中最勇武的一個,固始汗是想把活捉卻圖汗這一大功讓老七拿走。他回身再看看堂弟恩和,吩咐道:“你帶三千人馬守住喇叭口,聽我的號令,接應僧格將軍。”

“是。”恩和從小跟著堂兄,是和碩特部第一勇將。

固始汗最後把目光投向老將巴根:“巴根將軍,柴達木山百里防線由你負責,你先領兵一千,從明早起察看山形,在險要處設立據點,修築工事,搬運石塊,儲存三天的乾糧和飲水。待誘敵計劃成功,除扎什的伏兵外,其他兵力全部進入防線,均由你排程指揮。”巴根將軍點頭領命。

固始汗看了看緊閉的門窗,招招手把參會的人聚攏在一起,壓低聲音說:“十四日下午過半開始降暴雨,一個半時辰後河水暴漲,三天後,十七日下午雨住,一個時辰後河水下落,可渡。各位切記,萬不可洩露。”

說完,他又盯著僧格說:“此次打仗不同以往,時間的把握必須精確。我已測算過,從魚頭到西魚卡河南端160多里,一個半時辰可到達,若三萬人透過,受峽谷內地形限制,當先頭抵達時,後尾正渡過東魚卡河,不長不短正好全部裝入。你必須在降雨那一刻進入峽谷,不能早也不能晚,否則將動搖全域性。我這裡有個隨軍喇嘛,無論日夜陰晴善斷時刻,你帶上。”至此,固始汗稍頓,又說,“其他人先去準備,今晚休息好,僧格將軍留下。”

待眾人退下,固始汗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紙,展開,對僧格說:“從明天初八起到十四日,這六天半的行動我大致寫在了這裡,行軍打仗變數多,你須隨時靈活應變。”

巴音郭勒西邊數十里有一大奇觀,同一條河水在這裡匯成兩個湖泊,北面的是鹹水叫鹹湖,南面的是淡水叫素湖,方圓百里土地肥沃,水草豐茂,盛產漁鹽。這裡正是卻圖汗老營的西部重鎮,守將叫哈卜,統兵一萬,在外圍建了多處兵站,除守護倉儲外,還負責安多西部廣大地區的徵糧征夫任務。

七月初八早晨,從柴達木山南側的柴達鎮,懶洋洋地走來了一支隊伍,大約二三百人,是哈卜派到西部徵集羊毛返回路過的。出鎮不遠,幾個大漢從不知什麼地方跑到隊前,說:“喂,天快冷了,留下一半給我的弟兄吧!”

“哪來的毛賊?找死啊!”那隊長在馬上直晃悠,見人攔路就破口大罵。昨晚鎮上喇嘛將一十四五歲少女帶來,傳授隊長“雙修大法”,一夜“修行”格外賣力,故天亮仍是雙目惺忪。有人拉他一把,回頭一看,他才心中一驚:黑壓壓一片馬隊!正想逃跑,一個大漢將鐵矛一伸擋住去路,說:“回去告訴你們汗王,我厄魯特四部要借塊場子,今天且饒你一命報個信,三天之內給個答覆。”待那夥人跑後,僧格命人將羊毛運到了魚卡鎮。

天快黑時,這夥人跑到了克魯克。這是巴音郭勒外圍最大的一處兵站,駐軍一千,守將一聽,連夜通報主將哈卜,同時準備明日守寨迎敵。半夜時分,守軍正在酣睡,忽被喊聲驚醒,出帳一看,但見四處火把晃動,如同白晝,大多不及穿衣,赤身跑出,怎奈一陣刀砍斧剁,消滅大半。那守將披件袍子正欲跨馬,冷不防暗中一根長矛洞穿肚腹,倒在地上抽搐幾下不動了。有些逃出寨子的也被外邊伏兵殺死。這次跟蹤偷襲幾乎將一千多守軍全部殲滅。

七月初九,天光放亮,僧格清點部下,無一傷亡,早飯後略事休整,分成幾隊開拔。

克魯克距巴音郭勒百十來裡,午後,哈卜親率從近處召集到的五千多人馬趕到克魯克。這時,兵站已成廢墟,一堆堆的餘燼冒著白煙,傷者扭動著身軀在呻吟。哈卜命人清理救治,自己登上一個土坡四下瞭望,只見草木連天,並無人馬蹤跡。

早晨正喝著奶茶吃著果條的時候,有幾個僥倖從克魯克逃出計程車兵慌忙向他報告了戰事經過,哈卜大為震怒,一邊飛報駐在海子以東日月山口的汗王,一邊立即傳令各兵站抽調兵力向大營集中。

直到此刻,他才慢慢平靜了些,聽士兵說對方來自厄魯特,他心裡不禁思索:幾千裡地,對方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來了多少人?情況不明不宜貿然出戰。隨即,他再派一快馬將情況飛報汗王,同時撒出偵騎四處打探。此時天色已不早,他命人起鍋造飯,餐畢,整隊準備返大營。正在這時,一偵騎趕來報告,說是發現了敵方人馬。

“距離多遠?”

“50裡。”

“多少人馬?”

“大約三千。”這是草原民族一個優秀偵騎必備的素質。他能發現百里外的煙塵,能透過清點帳篷判斷人數多少,還能透過嗅出人體氣味尋找隱蔽的敵人。

“好啊,又想來個夜襲,我們就來個將計就計。”

天已黃昏,哈卜命人在兵站及附近支起了帳篷。天黑後,營區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半個時辰後,燈火熄了,漆黑一片,五千人馬悄悄轉移出去,分別在預定地點埋伏起來,剩下空營一座。

初十,天將拂曉。儘管是夏天,高原的一早一晚仍是很冷,士兵蹲了一宿,早已是上下牙捉對廝打。這時,大路上傳來清晰的馬蹄聲,哈卜藉著微光一看,是手下一員副將和幾名親兵,不由一驚,起身迎上。

“將軍,不好,昨夜……”那副將滾下馬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原來,昨夜巴音郭勒大營被僧格率兵襲破,焚燬大批物資、設施,周圍幾處兵站同時遭襲,損失無算,留守士兵傷亡過半。

哈卜知道中計,趕緊回撤,老遠就看見大營還冒著黑煙,可對方連個人影也看不見。

下午,卻圖汗接到了第二份報告。震驚之餘,前後思忖,他這才把思路連貫起來。

當晚,卻圖汗召開了一次軍事會議,將領們多認為對手長途跋涉,利在速戰,我方先行固守,待其糧盡,一舉殲之。

“錯,正相反,我方利在速戰。”看眾人不解,卻圖汗又作了一番分析,“當年厄魯特被逐出大漠時,加上老幼才一萬多人,放牧天山不過六七十年,我算了一下,他們的全部兵力超不過三萬。我的眼線已報來,此次前來人馬約有一萬,大部留在西北角的魚卡鎮,連日向鎮上居民和附近牧民借糧草,他們派出這支部隊進行騷擾,意在轉移視線,爭取時間等候援兵和供給。我已決定,集中三萬大軍直撲魚卡抄了他老窩,再回頭吃這股人馬,嚇破厄魯特人的膽,叫他們以後想也不敢再想。”

眾將領一聽紛紛表示贊同。

“連夜通知下去,各大營除留下守備人員外,迅速向巴音郭勒集中,十二日天黑前到齊,十三日一早進發。”

十一日,連中兩計的哈卜不敢出戰,在寨中靜候汗王命令。不斷有報,收羊毛的車隊均遭劫持,小有傷亡,再看那事發地點,有近有遠,方向不一,這些更令哈卜摸不著頭腦。

十二日一整天,大路小路不斷有隊伍向巴音郭勒集中。卻圖汗命烏恩領五千人馬進駐克魯克,為前部先鋒。

下午時分,一支1200人的隊伍行進至犛牛山。他們清晨由察汗烏蘇出發,一路穿越沙漠,天又熱,正乾渴難耐,只見路旁扯起一溜布棚,架著十幾口大鍋熬茶,眾人大喜,紛紛下馬討水喝。他們沒注意,一個火頭軍到後坡上搬柴,前後一瞭,打了一個手勢。眾軍正在喝水,聽得動靜,抬頭一看,一支馬隊正跑過來,初時不在意,感到勢頭不妙時已來不及了,有幾個動作快的翻身上馬朝前衝去,怎奈逃路被截,當頭一將面孔黝黑,鬚眉濃密,手持鐵矛連捅幾將,嚇得眾人棄馬匹刀劍不顧,四散逃去。只聽四處吶喊,伏兵頓起,刀片耀眼,直如砍瓜切菜,不消半個時辰,一面山坡上佈滿了屍體。

一聲唿哨,三千人馬很快走了個乾淨。

十二日晚的軍事會議上,卻圖汗顯得暴躁:“犛牛山在我們以東200裡,千餘人竟遭襲,生還無幾,若我們西撲魚卡,他們必然在後方搗亂牽制,先滅了他們再西進。”

“只是這夥人飄忽不定,難察其準確位置,恐短時間難以剿滅。”有將領表示擔心。

卻圖汗一邊看著地圖一邊問:“哈卜,這夥人出現幾天了?”

“初八在柴達鎮劫了幾車羊毛,”又掰著指頭算了算,“到今天整五天了。”

“二三千人馬,五天裡奔波千里,還要打仗,夠辛苦了。你們說他們現在在幹什麼?”見眾將答不上,卻圖汗哈哈一笑,“在找地方睡覺。”他又看了看地圖,“從犛牛山往南走是大片的沼澤沙漠,死路一條,只能原路返回,可這大草原一望無際,安營紮寨豈能不被發現?有一處地方最保險,你們看,這裡——”

眾將上前一看,汗王那長滿茸毛的粗手指正戳在克魯克兩湖之間:“去年也是這時,我曾在那裡打獵,地形複雜,蘆葦茂密,藏個萬把人沒問題。”

“會不會他們連夜西竄?”一將領問。

“我早已在前方密佈偵騎,一有動靜,烏恩的五千人馬就出動。今晚好好歇息,明日大軍向兩湖開拔,20裡開外一律徒步短刀悄悄靠近,合圍後,諒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卻圖汗不愧久經沙場,判斷準確,思慮周密。

犛牛山得手後,僧格一行擦黑時趕到兩湖一帶。前幾天他留下一支小隊在這裡察看地形預作準備。人馬到後,都按指定地點休息,規定了聯絡暗號。確實累了,人們很快酣然入睡,馬匹訓練有素,一律臥地休息,不出聲響。僧格卻一時睡不著,回憶了五天來的經過,對固始汗超眾的智謀和軍事素養深為敬佩。明天是七月十三,大戰前的最後一天,對方三萬兵馬已經雲集,他在心裡默唸“菩薩保佑”,希望明天順利度過。後來他回憶起那一天,真覺得比一生還漫長。

七月十三日,又是一個晴好天氣,僧格不禁心生疑惑,明天能下雨嗎?他搖搖頭不去想了,開始注意周圍地形和外面的動靜。

兩湖南北長50裡,北端緊挨著克魯克兵站,東西寬20多里,水深達數米,鹹湖周邊是一圈鹽灘,近兩人高的蘆葦猶如一圈綠牆,四周是高低起伏的土丘。大部人馬隱蔽在鹹湖,僧格的計劃是,明天誘敵時,素湖的300人馬先起動,攪亂對方陣腳視線,自率2700人隨後衝出,打出準噶爾汗王旗號,同時,那300人則從柴達鎮返回魚卡。

半上午時,暗號傳來訊息:敵兵徒步包抄過來。僧格發出暗號:隱蔽、警戒。他料想對方還未布成陣式,不會急於下手,現在就盼時間快點過去。太陽好像刻在了天上,不見移動。中午時分,對方人數不斷增加,包抄已經合龍。此時他們不再悄悄行動,似乎是在向蘆葦裡的人公開叫板,吃飯時嘻哈打鬧全不在意。僧格知道,不遠處埋伏著弓箭手,再遠點是臥在草叢中的馬隊。

飯後,步兵迅速集結,分成若干小隊,每隊三分之二使刀,三分之一拿著長槍、撓鉤在前開路。雜草錯綜,地面起伏,延緩了搜尋的速度,半個時辰後漸漸逼近。僧格發現湖的東側沒有動靜,這是行獵的慣伎,那邊會有更多的弓箭手、馬隊在等著他們。怎麼辦?一旦被發現,就將前功盡棄。汗珠子不住地從他臉上滾下來。

忽然,外圍有人大喊:“他們在那裡。”

僧格大驚,下意識地緊貼地面趴下。搜尋隊先是止步,接著紛紛向回跑去。怎麼回事?原來外圍警戒哨發現一隊人馬正向西跑去,趕忙報告主帥,指揮搜尋的正是烏恩。

“多少人?”

“五百。”

“距離?”

“30多里。”

“追。”

一個多時辰後,追兵返回,副將報告說,沒有追上。

“一個也沒抓住?”

“那夥人所騎一律高頭大馬,奔跑極快,以前從未見過。”

“繼續搜尋,加快速度。”烏恩命令。

一切都同上次一樣。眼看快碰頭了,外面又喊起來,這次人更多,有八百來人,烏恩親自去追,追了半天還是空手回來。這時開始有人議論說:“這周圍不像有人,我們在這裡耽擱,人家早分小股跑了。”烏恩本想接著搜尋,看看天氣不早,眾人又士氣不高,於是安排士兵在外圍監視,自己去大帳向卻圖汗報告。

卻圖汗閉著的眼猛然睜開:“烏恩你粗心了,沒有觀察這兩股人馬是從什麼方向來的?偵騎報告東邊根本沒有出現人馬,這不是我們圍困的隊伍,他們想引開我們,解救受困者。我總有個感覺,他們就藏在湖邊,而且我們困住的是一條‘頭狼’。”

說到這裡,眾將振奮起來。

“早年我和巴圖爾渾打過交道,他黑麵濃眉,善使一杆長矛,這和從犛牛山跑回的人所說相象,莫非這老傢伙親自出馬?再看這支隊伍神出鬼沒、詭計多端,也非常人所及,諸位不可大意,明天大亮後,加派人手,細細搜尋。”

僧格明白,是固始汗用計幫助他們,不管怎麼說,這一天總算熬過去了,明天呀明天,會是怎樣一個明天呢。

第二天終於來了。十四日的黎明靜悄悄,但僧格感覺到外面正在集結加倍的兵力,他叮囑隨軍喇嘛注意時間。由克魯克到魚頭直線距離只有數十里,但中間隔一座大山,從山右側繞過去足有一百多里。按計劃,僧格應在正午前半個時辰即上午11點開始行動,兩個時辰後即下午3點抵達谷口,這正是降雨的時刻,谷內平坦,一個半時辰即下午6點可出谷,此時兩河水起,圍困計劃即告成功。

卻圖汗的搜尋從早7點半開始,8點半到達昨天的位置時停下了。

僧格四下一望,發現東側有異,看來要東西夾攻,心想卻圖汗果然厲害,在短暫調整後,竟然兩側同時動手。

“離行動還有多少時間?”僧格問隨軍喇嘛。

“還有一個時辰。”

僧格向素湖人馬發出了準備提前行動的暗號。

“將軍,還不到時刻,這可非同兒戲。”喇嘛很忠於職守。

“現在是兩面夾擊,再等一會兒就跑不出去了,汗王許我權變,到時還請法師作個證明。”

隨著暗號發出,素湖300士兵衝出蘆葦,外圍喊聲成片,一陣混亂。乘著對方分神之際,僧格連續發出準備、出動的暗號,隨著一聲尖利的唿哨,2700人馬騰空躍出。

僧格原來想利用繞山拐彎的地形打幾個伏擊,拖一拖時間,可回頭一看,他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但見三萬鐵騎漫山遍野追在後面,上坡時,彷彿有人指揮一樣,自動形成長方隊形,隨地勢劃出優美的曲線,把空氣旋轉出陣陣撲來的風,這氣勢,根本用不著交手就會被萬馬踏成爛泥。

已經遠遠望見谷口了,僧格一邊命手下將汗王大旗棄於道旁,一邊問隨行喇嘛現在的時刻。喇嘛說雖然剛才走岔道過河有意繞了一個彎子,現在比計劃還是早半個時辰。僧格回頭看看,急得兩眼通紅,兩軍之間的距離已經太近了,一揮手,直向谷口奔去。就這半個時辰,也就是一個小時,後來付出2000條性命才奪回來。

追兵中一員將領攔住了卻圖汗馬頭,說:“汗王,有道是‘兵不鑽谷’,提防他們有埋伏呀。”正遲疑間,另一將領扛著一面大旗過來,展開一看,卻圖汗大叫:“果然是巴圖爾渾,他們潰不成軍了。”

“峽谷盡頭是何處?”卻圖汗問。

“我剛才向軍中一個安多人打問,他說盡頭就是魚卡鎮,谷內路途平坦。”扛旗將領說。

“汗王,不妨從山外側直取魚卡。”前邊那個將領提議。

“一裡一外相差百里,恐怕追不上。”扛旗將領說。

“跟在後面追,今天務必抓住老傢伙。”卻圖汗恨不得一口吞了對手,暫時停頓了一下的隊伍又飛馳起來,一時間,萬蹄踏地,山谷回應,竟如萬鼓齊擂一般。

從初八到十三這六天,魚卡鎮沒有一刻松閒。老將巴根踏遍百里防線,最後選定了重點防守據點,逐處督促,指導施工。大三角內的地形是北高南低,土爾根達坂山高大險峻,佈滿亂石,還長有許多灌木雜草,幾無翻越的可能。而柴達木山有多處山腳往上延伸,易於攀爬,是巴根確定的重點防守地段,有的地段靠近山頂時只有數米寬度,有的地段卻寬達數十米,是重點中的重點。

固始汗已經將整條峽谷打造成了一條結結實實的口袋。在西魚卡河東側,恩和日夜指揮士兵用巨石將谷口封堵了一半多,只待僧格兵過,立即用備好的石塊阻死通道,河西岸備有弓箭手壓制敵人。魚頭處也照此辦理,以巨石封口,再以密集弓箭射殺最後突圍的人馬。此外,他還規定了白天夜間兩套聯絡訊號,保證百里戰線資訊通暢。

十四日,太陽照舊又冒了出來,只是不那麼刺眼。阿旺呼叫著,和幾個士兵趕著馬隊向各據點送給養。自從大軍進駐鎮上後,他已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不但不怕還很踴躍,前幾天,固始汗請他召集居民幫助做飯,他立即找來不少人,往山上送的炒米、幹餅也是他們做的。他看到固始汗站在溝口那棵大楊樹下沉思,感到就要打仗了。

戰鬥意圖已傳達下去了,今天,不論做什麼事情,大家總要不時抬頭看看天,看一次心裡就惴惴一陣,可誰也不說出口。固始汗一邊掐算著僧格的行程,一邊敏銳地感受著氣象的變化。半上午時,太陽還若無其事地掛在半空,固始汗已覺出北方刮來的風有些涼嗖嗖了,半個時辰後,他又覺出空氣中冷冷的水沫落在脖領裡。他向北望了一眼,一抹黑雲出現在那遙遠的地方。他冷靜地思索著每一個細節。

“汗王,魚頭傳來訊息,僧格提前半個時辰進入谷口。”侍從報告後退下。

不細心不會發現,固始汗顫了一下。他招了一下手,恩和跑過來。

“僧格進谷口提前了半個時辰,”見恩和大驚,固始汗補充了一句,“千萬不可慌亂,你速召屬下擬定補救措施。”

恩和不愧為身經百戰的硬將,不一會兒帶著幾員副將過來:“汗王,我已命將士提前將大石移到谷口,僧格人少,可從縫隙透過,再封堵也容易,關鍵是防止馬隊衝突,要逼對方下馬步戰。”

固始汗讚許地點點頭,又說:“傳來訊息,追兵距僧格20裡,時間很緊。”

“汗王,我等已商定,3000人分為三隊,輪番阻敵於東岸不放一人過河。”

起大風了,挾帶著銅錢般大的雨點甩下,本來很遠的烏雲迅速逼近,猶如無數黑馬瘋竄,太陽被吞噬,在遙遠的南天根還殘存的一抹微弱餘光很快也被塗黑。

老將巴根在晚年曾多次回憶當時那令人恐怖又奇異的情景:剛才還親眼看到的一切都不見了、消失了,一切都是虛幻的,天上是風追雲,地上是人追人,俯瞰谷地,好像是卻圖汗和僧格正在彩排一齣戲中的某個場景。每每憶畢,總不免嘆息:“人啊人,你追我趕拼死拼活所為何來,在這萬古洪荒浩渺的宇宙中,你我都不過是一粒轉瞬即逝的微塵。”

老將軍後來出家到青海湖畔的仰華寺修行,法名無記,活了120多歲。這無記法師70年後出現時給世人留下了一段千古之謎。

大雨沒有任何過渡,一下就如同瓢潑。百里山嶺上本來隱蔽計程車兵,沒有命令卻幾乎同時站起來,舉著雙臂向天歡呼。

卻圖汗的先頭部隊差一點追出谷口,看到已被亂石阻攔,戰馬嘶鳴,前蹄高揚,士兵紛紛跳下馬提刀前撲。對面一陣飛箭射倒一批,同時,藏在巨石後計程車兵躍出反擊,一時間固始汗的兵馬還佔了點上風。卻圖汗的先鋒官是代青的兄弟察巴,善使一柄鐵錘,為軍中第一悍將。他將隊伍稍稍後撤,穩穩軍心,調整了武器配備,長短結合,然後突然放出幾十匹馬,乘對方稍亂,下令士兵迅速接近,進行纏鬥,使對方的弓箭無法發揮作用。

剛才僧格過去後,儘管恩和手下動作很快,還是有不到一里寬的地段未及封堵,現在這未及封堵之處成了主戰場。大雨嘩嘩地下著,雙方短兵相接,刀來槍往,拼殺激烈,不時有人倒下。這邊察巴令旗揮舞,士兵蜂擁而上,那邊恩和戰鼓頻敲,將士力戰不退。

打著打著,出現了一個怪異現象,就像今天影片中的慢鏡頭,你死我活的打鬥成了點到為止的武術比賽,一點即倒,怎麼回事?原來西北地區的蒙古騎兵,即使夏季也穿薄氈衣服,雨一淋,吸飽了雨水的氈衣幾乎成了刀槍不入的盔甲,而同時衣服又溼又重,使得士兵行動笨拙,很容易被刺到。當二三杆長矛合力刺死一個對手時,還未及拔槍就被二三把短刀取了首級,刀手還未抽回刀時,幾根長槍又刺了過來。這種形式已經不算戰鬥,而是輪番互相屠殺。不多時,屍積如山,血流遍地。

察巴清楚自己兵力佔優,催動後面士兵從兩側堵路的大石上翻過或從石縫中鑽過去,戰線拉長了,恩和只好命令第二批、第三批士兵衝上去阻截。這是一對一的戰鬥,幾個回合後雙方都把刀槍扔了,放眼一望竟成了摔跤場。中間主戰場無兵可援,一千人幾乎傷亡殆盡。固始汗速調僧格兩千多士兵投入戰鬥,才勉強支撐下來。事後固始汗回憶起這一仗,他非常清楚,對手是逆風雨而戰,多虧老天幫了忙,否則,能否堅持到最後真不敢想。

“還剩多少時刻?”他問那個喇嘛,他看出河水已經漲了。

“還剩四分之一時刻。”也就是還有最後15分鐘。

固始汗招了招手,從阿旺客棧跑出一小隊人,有百十來個,是汗王府的秘書、侍從、勤雜、警衛和炊事人員,他們也立刻過河加入戰鬥。恩和見固始汗和身邊的衛兵都提刀在手,知道固始汗要親自參戰,急忙擺手勸阻。固始汗對他大喊:“時間所剩無幾,我一擊鼓,立刻回撤!”

在四五百米長的空地上,雙方站成兩排對峙,一個個喘著粗氣虎視眈眈,不知誰先動了一下,呼啦一下,所有人都爭相向對方跑過去。兩方士兵立刻擠成一團,前邊的推,後面的擁,戰爭簡化成了最原始的角力。陣線在移動,向河邊一步步移動。固始汗密切注視著戰場形勢,同時他聽見了山洪發出的低沉的轟鳴,此時,他果斷一揮手,那名早已握槌在手的衛兵發瘋般敲起鼓來。

聽到鼓聲,恩和跳上一塊大石招呼士兵撤回。這邊士兵猛的回撤,對方不提防撲倒一大片。待恩和跳下大石正欲奔向河邊時,對方一員大將擋住了去路,雙方誰也沒說話,開始了一場真正的較量。察巴一柄大錘上下翻飛,有如獅虎下山;恩和一杆長矛左右舞動,好似龍蛇出洞。眼看山洪已經下來,人們隔著河急得跺腳亂喊,這時只見察巴猛地躍起,一錘下去,恩和腦漿迸流,應聲倒地,再看那察巴也慢慢倒下,一杆長矛早已洞穿其胸。

固始汗看見這一幕,聲嘶力竭地喊著:“恩和──好兄弟……”後半句被洪水淹沒了。恩和犧牲,留有一子,當時尚是嬰兒,固始汗後來收其為第十子,託付長子丹增多吉扶養,取名多爾濟。

雖是下午時分,周圍景物已是模模糊糊,可雨仍不見停,卻圖汗未免焦躁,只得吩咐眾將忍耐一宿,明日雨停再追殺不遲。這可苦了眾軍,累了一天,只啃幾口剩下的乾糧,躺無處躺,坐無處坐,任由雨淋,夜間風寒,更是苦不堪言。

十五日,天光微明,那雨仍下個不停,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谷內平地水沒腳髁,魚卡河早已撕去文靜的面紗,露出兇惡的面孔,河面寬一百多米,由於河床內亂石成堆,山水不是平鋪直下,而是狂暴地衝撞、跳動、起伏,翻起無數泡沫,活象一條極粗大的渾身長滿白斑的土灰色骯髒巨蟒。卻圖汗的隊伍裡出現了不安情緒,這時,後隊傳來訊息:輜重隊被劫。至此,卻圖汗承認他中計了,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圈套。他看出最後唯一的希望,召集諸將分配任務,向柴達木百里青山發起全線衝擊。

這一線生機竟喚發出驚人的力量。山坡上佈滿了密密麻麻像螞蟻一樣爭先恐後的人,但在大多數地段,那道十幾米高的立陡石壁在雨水的沖刷下成了無法翻越的障礙,不少人摔了下來。沒用多少時間,卻圖汗就鎖定了30多處易於攀爬的重點地段。

再大的雨,中午也要歇歇晌,但沒完全停,下著小到中雨。這些地段都有一條凸起的山脊伸向山頂部,有幾處石壁只有六七米高甚至不到。烏恩帶著一隊,先選好地點,下邊兩個人腳蹬石塊,手摳石縫,身貼石壁,別人爬上踩在肩上,然後上面再站人。

上面隱蔽的人聽到下面的響動,躍起迎敵,卻不防下面早備弓箭手,一陣亂箭,多人傷亡。下邊那人身手敏捷,抓住這個空子,雙腳一點,身子騰空,兩手已摳住石壁上沿,正欲翹腿翻上,被一眼快之人掄刀剁來,只聽咔喳一聲,五指紛飛,那人慘叫一聲翻滾下去。下一個人學精了,躲在石壁沿下,將頭上帽子往上一舉,上邊那人又是一刀掄來,咔喳一聲剁在石沿上,下邊的人將手持的長矛順勢上捅,正中對方胸部,上面的人啊呀一聲倒栽下來,下邊的人未及鬆手,被連帶拽翻。烏恩叫停,命手下將腳下的坡地收拾平坦,牽來兩匹馬,人站在馬上,這下穩當多了。

下午,雲層開始加厚,雨又大起來。山上是石頭禿山,無草木,雖然挖工事時在掩體上鋪有牛皮氈片遮擋,但根本不濟事,石塊備了不少,由於對方弓箭的壓制,發揮不了多大作用,除了能吃上一兩塊幹餅,和下邊人處境差不多。負責防守的巴根將軍明白,他們最大的問題是人手太少,小地段才配備十幾個人,面對下邊一波接一波的攻勢,傷亡不斷卻後繼無人。

烏恩指揮士兵把腳下坡地擴充套件出一塊,他測算了一下,這一段有二十幾米寬,可以分三路仰攻,又牽來四匹馬,二馬一組,每匹馬上站一人,另坐一人抱住他的腿,上邊再依次站人,預備人員站一排,隨時遞補。烏恩命令三名打頭陣計程車兵,貼近石壁後貼身靠住,看他訊號,中間先動手,兩側隨後迅即翻上,一律口叼短刀。烏恩又命三名士兵做“梯架”,三名預備人員提前站在他們肩上,縮短遞補時間。烏恩一個手勢,三組人員同時行動,很快到達石壁上沿下方,回身一擺手,弓箭手發射,再一個訊號,箭停,中間那人翻身躍上,就勢一滾,還未站起,守兵舉矛刺下,冷不防又躍上兩人,互相打鬥起來,緊接著又有兩人躍上。

巴根在這一段分配了20多人,其中輕重傷員佔了三分之一,眼看又有兩人要爬上來,上前阻攔的人剛一探身即被箭射中,正在危急之時,不知誰踩塌一片碎石,正好砸在下邊的馬屁股上,那幾匹馬一驚,上面的人東倒西歪摔了下來。防守的人才趁機猛力圍攻,殺死了那五個人,但自己也三死三傷。

大雨又開始發威,天色暗下來,各路進攻隊伍奮戰一下午,死傷不少,卻無一得手,都停下來。卻圖汗召集眾將開會,他面孔冷峻,語氣威嚴:“各位準備,稍事休息後,今晚再戰。”眾將面面相覷,都感為難,卻圖汗繼續說,“諸位想想,我們在大雨中被澆了一天一夜,人困馬乏,糧草斷絕,現在士兵還有一點餘力,能否突圍就看今夜,明天怕是連走路的勁兒都沒了。我觀察了一下,今天下午各地段進攻我們是以三比一對換他們,烏恩幹得最好,接近一比一對換,他們守兵不多,傷亡也不小,常言道:奪路不惜卒。今晚行動烏恩為總指揮。”

利用這個間歇,固始汗也召集眾將開會,巴根彙報了各處情況,特別指出好幾個地段出現險情,請求增援。固始汗苦笑了一下,他也為難呀。五千人馬,除去重傷病,其餘四千人包括輕傷員統統開上了防線,一下午下來,陣亡700多人,掛彩者不計其數,還去哪兒找人呀。

“汗王,能否從七公子那裡調來部分人馬相助。”

固始汗沉思了一會兒,輕輕搖了搖頭。他非常清楚,這一仗如果除不掉卻圖汗就白打了。略頓,他問巴根:“巴根將軍,將士們還能吃飽吧?”

“咳,不瞞汗王,幹餅都泡成麵湯了。”巴根苦笑一下,接著兩人對視一眼,爽朗地大笑起來,這鎮定樂觀的情緒感染了大家。

這時探哨報來:山谷內人馬正在調動集結。

固始汗點了點頭說:“我早就料到決戰在今夜,下邊總部一人不留,重傷號中凡單手能握刀者一律背抬上去。”

這次,烏恩改變了戰術,集中力量開啟缺口。他選定兩處毗鄰的地段,一處30多米,一處50多米,其他地段也不停止,分散防守兵力。依照下午的辦法,他命令士兵先將腳下坡地剷平,將戰馬牽來,一匹挨一匹站一排,在馬背上鋪上氈片皮子,上面再站一排人,4米遠搭一人架,可形成多點攻擊。巴根也發現了對方意圖,將背抬上來的重傷員全部分到這兩處,一米半安排一人,安放到最前沿。

烏恩抬頭望望黑沉沉的天,正好這時雨小了點兒,一聲令下,攻擊開始,這一次行動顯然準備充分、有條不紊,20名士兵迅速攀爬人梯到達石壁上沿下方。上邊的人沒有了弓箭的威脅向下探頭觀望,突然,叭叭叭叭……清脆的鞭聲響起,前排人員應聲倒地。上邊的人一下子懵了、亂了,這時就覺一陣狂風瘮人,左右兩條大鞭橫掃過來,打得個個抱頭趴在地上不敢輕動。天黑,弓箭失去了作用,烏恩決定用鞭子來彌補,蒙古人個個都是甩鞭高手,果然發揮了極大威力。開始那20個爬上去的人,一人一根馬鞭,衝對手頭部抽下,如刀片一般,力道大的可切開腦袋,另在兩側各選找可立人之處,兩人各持一數米長鞭,橫掃過去,著鞭者無不皮肉翻卷。緊接著,那20人同時躍上山頂,激烈的拼殺開始了。而下面,烏恩指揮第二波第三波突擊人員連續翻上。這是一場混戰,不能站立的重傷員坐在地上也揮刀砍殺,眼看不支,巴根只好提前把最後的老本也拿出,親率自己的貼身扈從——80名百戰老兵殺入,總算暫時擊退了對方。

戰後,巴根清理陣地:殺死敵方52人,己方死60多人,餘者大都掛彩,如果不算抬上的重傷員和扈從親兵,陣地上只剩170多人,其中還有十幾人重傷,乾糧上午就斷了。他望著深不見底的夜雨中的峽谷,忽然對下面的指揮官佩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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