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曲珍發覺自己有一種控制不住的想念和衝動,有時坐著發呆,有時會走出寺門向著一個方向張望,有兩回竟無意識地走出半里地。達瑪和甲娃看出來了,第二天,甲娃說:“我還未見過趕生呢,陪師父去看看吧。”於是,師徒三人出發,走時帶上了寺裡僅剩的一小塊酥油。

雪一化,路好走多了,快到時,曲珍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心咚咚地跳。趕生快三個月了,胖了點兒,頭髮出現捲曲,還是愛哭,但曲珍一抱起他就停止了哭,還是用小鼻頭蹭,再不就是張著小嘴把口水抹曲珍一臉,才旺不好意思地拿手巾去擦,曲珍卻覺得有一種甜蜜的感覺。

兩月後,也就是趕生5個月時,曲珍和貢布又來看望。初夏正是青黃不接,曲珍帶上前幾天一個香客佈施的一小塊牛油和一包糕餅,上次她就看出札西、才旺兩口子身子骨太累。一進院,才旺正在做飯,趕緊起身招呼。

“孩子呢?”

“剛睡下,貢布也來啦,看阿婆一頭汗,坐下歇歇再吃飯。”

曲珍掀開鍋蓋,是粗糌粑面和野菜熬的稀粥。

“札西呢?”

“這不,糧食吃完了,札西帶著一冬天打下的獸皮騎著那匹老馬前天去的達旺,昨天是集市,下午往回趕,按說這會兒該到家了。”

“才旺啊,你們都得養好身體,還有個吃奶的孩子呢,不行就賣兩隻羊吧。”

“阿婆,趕生醒了。”貢布在屋裡喊。

曲珍趕緊進屋抱起孩子,不提防小傢伙一泡尿,僧衣前襟溼了一大片,大家都樂了。

5個月有視力了,小傢伙定定地看著曲珍,雙手摟住脖子,把臉湊過去,曲珍擠了擠眼,逗得他張著沒牙的小嘴呵呵直樂。才旺說:“這孩子和阿婆有緣份,這還是頭一回看見他笑呢。”

這時只聽門外有人喊:“才旺啦,快出來接接你家札西。”

屋裡人都跑了出來,只見札西騎在馬上,不,是馬馱著札西回來了。眾人七手八腳將札西扶下馬架到屋裡躺下,曲珍看他面色發青,緊閉嘴唇,豆大的汗珠不停淌下。同來的人說他半道就犯了病,是硬挺著回來的。才旺腿都軟了,只是爬在炕頭痛哭,曲珍把趕生交給貢布,勸住才旺,一起幫札西解開腰帶,脫了鞋襪扶上炕,又灌了一碗熱水,給蓋上被子讓他睡會兒。

半個時辰後,札西才緩過來,連說話的勁都沒有,只是衝著曲珍感激地點了點頭。孩子睡了,天色不早,曲珍和貢佈告辭。

香客給寺里布施的吃食,大家都會留下一份由貢布送去或曲珍去時帶上,給扎西一家。曲珍每次去總要很晚才返寺,趕生那天真的眼神中似有一絲依戀之情。曲珍發現自己的心被一根無形的絲線栓住了,另一頭捏在趕生的小手中,他一拽,自己就會不顧一切地趕過去。有一次她又發呆了:卻央師父不是說過我是“無心”之人嗎,這幾十年除了盡己所能地利樂有情,但覺胸腔之內逐漸空闊,世間萬相盡化“四大”,為何這數月來竟屢有砰然之感,莫非這心又回來了麼?

從6月初開始,那個時段出生的滿週歲的孩子陸續來達旺寺開智取名。洛追為此精心設計了一套儀式:

1、僧人為孩子誦吉祥經;

2、由洛追摩頂賜福;

3、取名;

4、點慧痣;

5、擊開悟鍾;

6、孩子拿取護身物;

7、家長引領孩子拜菩薩;

8、證人簽字。

儀式簡樸隆重,家長都很滿意,無論佈施多少,遠道來的都留住一宿,寺裡提供飲食。到儀式的第六項,若是女孩,在桌上擺放若干塗了各種顏色的小木佛,抓取到的即送與孩子作為護身符。若是男孩,則在桌上擺放若干成年人在手腕帶的佛串,每串均有九個珠子,塗有各種顏色,也有兩串是新做的本色佛珠。抓取的佛珠則送給孩子作為護身之物。

桑結上次親手交給他的那串紅木佛珠從一開始就放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

每一位孩子儀式結束後,都由在場證人簽字。洛追要求每一次至少有4位證人,自己作為主持人要簽字,家長簽字或按手印,邀請鎮上一位長者和附近覺拉寺住持到場。他深知事關重大,特別是男孩前來時,要自始至終仔細觀察,每一個細節都力求周密合理,又要做得不顯山不露水。

21個男孩中,已有17個經過了儀式,有兩個抓的紅木新佛珠,其餘都是抓的紅紅綠綠的珠珠。另4箇中有3個是12月出生的,天太冷,暖和點兒再來,還有一個夭折了。2月初,趕生先來了,是達瑪陪著扎西和才旺一塊來的,曲珍捎了一個口信,請央熱喇嘛給札西診治一下病,他近來身體越發不好了。

距上次看到趕生快一年了,洛追得到通報出寺迎接,互相寒暄時,發現小傢伙一直在上下左右打量眼前這座大廟,不時用小手比劃著,彷彿是在欣賞著自家剛蓋好的廳堂。孩子轉過臉來看見了洛追,眨著眼瞅著淺淺一笑,那眼神中似有一種久違的熟悉親切一閃而過,洛追忽覺一陣心跳,頭也有些暈暈的,不由用手扶住額頭。

“央熱喇嘛,是不是不舒服?”

達瑪要過來攙他,洛追擺了擺手。

達瑪她們到的第二天,進行儀式。正巧,錯那宗本賈雅巴來達旺視察,洛追邀請宗本大人親臨,賈雅巴欣然允諾。

儀式按序進行,一切照常,洛追強壓著內心極度的緊張,他感到自己心神分散,四肢發軟。名字早想好了,叫洛桑旺波。點慧痣是用兩個小木戳,一個上面刻一把文殊劍,表示立斷煩惱,塗成黃色,男用。一個刻觀音柳,表示澆滅三毒,塗成紅色,女用。然後是讓孩子拿取物件。洛追向宗本大人解釋說:“這是給孩子送個禮,摸取哪件就把它送給孩子做個護身符。”

8個珠串攤放在小桌子上,有6個塗了各種顏色,一個新做的本色紅木串,還有那個舊串。舊串放在稍靠後靠邊的地方,每一次珠串位置不變,洛追專門畫了一個位置圖,沒讓別人知道。達瑪抱著趕生,不,以後該叫他洛桑了,小傢伙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不是直接上手就抓一個色彩好看的,而是先打量了一下,然後一個個挨著拿,拿起又放下,再拿。其他人都在饒有興趣地猜他拿哪串,洛追幾次閉上眼不敢看了。拿到新做的紅木串時,他瞪著小眼兒看了看,好像還聞了聞,又放下了。最後,他抓起了那個舊串,用兩個小手捏了捏、搓了搓,好像也聞了聞,然後咧著小嘴笑了,那隻小手還一甩一甩的。達瑪拿起一串紅色的遞給他要換一換,他也沒有理會。

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覺猛烈地撞擊著洛追的心房,眼前發黑,莫非這孩子真是……他不敢想下去,他穩了穩神兒,抬起頭,發現小傢伙正瞅著自己,淺淺一笑,他一愣。他讓寺內記事喇嘛將全過程包括每一個細節都記錄下來,然後請證人簽字,宗本大人首籤,達瑪尾籤,其他不變。

趁洛桑睡覺,洛追用一個新做的紅木串換回了舊串,只說這是借朋友的。過了幾天,最後兩個孩子也來寺裡進行了儀式,拿取的都是彩串。洛追將20個男孩舉行儀式的記錄又悄悄抄了一遍,連同簽字、草圖悉心放好。

一轉眼到了雪頓節,洛追領歌舞隊到拉薩參演,將資料交給桑結,同時將舊佛珠送還。桑結緊緊拉著洛追的手,用力握著:“謝謝老同學幫我分擔這天大的責任。”

喝茶時,洛追說:“你說怪不怪,我一看見那孩子就心跳,他那眼神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

桑結側過臉斜視著還用食指一點一點地說:“洛追呀,你莫不是著了相,剛才還誇你呢。”

二人大笑。

“截至目前,尋找的目標似乎指向了這個孩子,明天我們去佛爺跟前打卦再確定一下。”桑結認真地說。

“還有一個情況,”洛追憂心地說,“這孩子家境十分窮困,他父親病得厲害,那次我給他把了把脈,病在赤巴,火炙心肺,系長期辛勞衣食不周所致,體虧脈虛,恐怕過不了今冬。”

桑結語氣沉重地說:“前些日子我還和塔布議論過,要開辦一所專門的醫學院,你說的藏人壽命短,這個現象是普遍的,要培養大批門巴,不光在寺院,社會上也要有。辦學要錢,那幾個大寺資財雄厚,可第巴府卻借不到錢。這幾年你在山南,上面情況可能也不大知曉。”

洛追打斷他的話:“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桑結,你做的對,符合佛爺的主意。”

“你剛才談到,僧人邁出寺門幫助農民推廣新式農具,提高產量,很好,堅持做下去,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還有個想法,等第巴府有了錢,就擴建達旺寺,建成跟他們一樣的大寺。”

桑結是個心細之人,他知道要同洛追去帕崩卡,不通知塔布,怕他會有誤解,產生不必要的猜想,於是約塔布,說了洛追來拉薩的事情,又瞭解了一下佛爺法身的情況。

“桑結,這還是新婚後頭一次上街轉轉吧。”

“你知道,我自小在寺內生活,不善居家呀。哎,塔布,秋收在即,你也該回去看看了。”

“好吧,今天就算正式向大人請個假。前一陣子我去了一趟帕崩卡,根據配方帶去了紅花、麝香、樟木粉、帕苦瑪、薄荷。”

“佛爺法體如何?“

“還好,正常。按目前狀況推算,需三到五年方能完全乾化,只是有一處異常。”

“噢?”桑結一下子緊張起來。

“佛爺雙目仍未合攏,按說隨著眼球乾燥,眼皮應自然關閉,我仔細察看,眼球仍呈飽滿狀,光澤如故,似在視物。”

“這倒無礙,”桑結放心了,“你父母二老身體還好吧?”

“上歲數了,都不大好。”

“記得你還有個妹妹,叫什麼?想不起來了。”

“叫旺秋。別提了,還記得吧,那年你和洛追到我家住了一宿,她才六七歲,你說了一句長大了也學醫術,她可記住了,真要學,阿爸沒少罵她,她就偷著學。二三年前吧,那個十王爺多爾濟的大妻在隱處長了一個瘡,因找醫生治療搽藥不方便,拖延了一段時間濃血不止,後找阿爸問診,阿爸據她所述開了內外用藥。旺秋在裡間屋清洗察看了病位,發現已爛成一個小坑,和阿爸商量變動了一下藥方,又親手抹藥包扎。因三四天換一回藥,旺秋就隔幾天去一次他府上,一個月不到就明顯好轉。那大妻見旺秋心靈手巧,意欲收為義女,阿爸至今未點頭,逢年過節大妻總要派人送禮,旺秋只好去回拜。”

桑結仰頭想了想說:“認義女,好事嘛。你妹妹該成家了吧?”自從上回其其格說了句“好事嘛”,他也不時有意無意地模仿一句。

“咳,忘了說了,這小妹十好幾歲了,唯獨對這事兒不急不忙,也沒少捱罵,她說要當西藏第一個女門巴。”

“塔布,我要抽時間去拜訪這位女門巴,你妹妹有志氣,她想了男人都不敢想的事情。”桑結的表情一下子莊重嚴肅起來。

二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來到怡和堂門前,範老闆在櫃檯後看見趕緊出來招呼,二人進去坐下邊喝茶邊打量。廳堂有三十多平米,完全是內地格局,一溜長櫃檯,靠牆一面大立櫃,分成若干小格,前面寫著藥名,左前方一桌二椅,是坐堂先生問診處,有時是外來醫生,有時範老闆自己也診治。範老闆中等個兒,胖乎乎的,很會交際,生意雖精明,但很講職業操守,口碑不錯。

“範老闆,你這隻兔子標本製作真好,連刀縫都看不出來。”

“醫官大人見笑,這是皮肉髒三全的標本。”

“噢?範老闆的高招能否請教一二?”

“怎敢在醫官大人面前賣弄?”

“醫術各有長短,我也洗耳恭聽呢。”桑結說。

範老闆不好意思地笑說:“說出來,二位大人莫笑話。這三全標本能賣個好價錢,可內臟風乾後,總有的角落幹不透,當時沒事,時間一長會流出腐水。我用各種辦法試了多次,既費事也不成功。有一次,也是偶然一個念頭,我把一根香從標本肛門插入,過了二三天香發潮,取出再換一根,如此多次反覆,效果不錯。你手裡這個標本就是用的這個土辦法,快三年了,無異味無腐水。”

後來,真是用了這個插香法,五世的法體才確保完好。

桑結和塔布對視一眼,說:“謝謝範老闆,第巴府計劃辦一個培訓門巴的學校,到時請你去講課。”

“大人抬舉我,小人哪裡會講什麼課。”

“現在與內地貿易增多,你可以講講中藥方面的知識以及與藏藥的異同。這是以後的事,今天先說一聲。”

二人出來後,塔布說:“宮中若長時間購買防腐防蟲除味之藥,難免會引起猜疑,我想以後讓旺秋去買,你看怎樣?”

“可以。叮囑她,若有人問起,只說是你家中診治所用。”

“請大人放心。”

第二天,桑結和洛追前往娘熱溝。洛追是個重感情的人,禮拜五世達賴法身時,止不住淚流滿面。桑結扶他起來,將那串紅木佛珠放回原處。洛追這才仔細審視,法身保護得很好,面貌依舊,雙目炯炯。桑結介紹說:“多虧了塔布配的藥水,天熱時五天一擦洗,隨著天涼,間隔也加大。”隨後他又詢問甘珠兒和丹珠兒周圍情況有無異常。二人回答說:“經常有朝拜的僧俗人等,周圍靜修者也增加了。那位古怪的女修日日準時朝拜,是最虔誠的一個,但行為謹慎小心,不像一般的靜修者。”

桑結聽了點點頭,又轉向洛追:“洛追,咱們在佛爺跟前佔一卦,甘珠兒,你二人也過來,在場者不要說話,一會兒在證明書上簽名。讓我們一齊叩拜佛爺起誓。”

“佛爺,誰是您的轉世,請明示。”待在場的幾人默默向五世達賴法身起誓後,桑結一邊在心中祈禱,一邊按照佔卜要求進行了各項準備儀式。最後,桑結在隨身的包裹中取出一木盒,長寬有一本書大小,揭開蓋兒,裡面鋪著細白布,上有兩粒骰子,又拿出一張羊皮紙和筆放在一旁。合上蓋兒後,他雙目微閉,合十祈禱,將盒搖晃,口唸咒語,片刻過後將蓋子輕輕掀起。

“雙三!”洛追心中一驚,“六為兇呀……”

哲蚌開過占卜課,它綜合了藏區歷史、習俗、宗教、天文、地理、醫藥、心理等等方面的知識,遠非外人想象的那麼簡單更遑論偏見。一個好占卜師,需要在製作卦具、操作技巧、卜前儀式和解破卦面四個方面訓練有素,尤其最後一個環節,最為關鍵,要求對占卜學融會貫通、知識面寬、思維機敏、表達能力強。桑結這方面能力遠高於其他同學,考試總是第一。有的卦面看似簡單,但解卦時剖面縷析、機關無限、奧妙無窮。

洛追還記得,當年哲蚌寺快畢業時,桑結邀請包括他在內的幾位同學到宮中相聚,正巧八角街上發生一起竊案,宮中衛兵正在不遠處,迅速包圍,拘押了在場的十多人。衛隊長甘丹次旺審了半天也確認不了,他一下子想起了桑結嘉措,不妨讓他一試。要求一提出,幾位同學無不慫恿,桑結推卻不了只好前去。

他先在現場轉了轉,然後讓那十多人站成一排,挨個兒察看,連鞋底也不放過,然後說:“你們是16個人,我在紙片上編了號,你們前來摸取,根據號數重新站隊,我依次為每個人占卦,指認真犯。”待16個人依紙團中號數站成一排後,桑結讓洛追舉起帶來的一幅布達拉宮護法班登拉姆忿怒神像,對著神像手舞足蹈做了一番儀式,轉過臉來,不知何時已經戴上了一張護法金剛面具,眾人不禁嚇一跳。

“剛才班登拉姆女神說,她已認出了竊賊,是兩個人一夥兒,大神說她今天高興,罪犯只要自首了,她向甘丹次旺隊長說情,從寬處理,等著卦面指認出來,就剁下一隻手,關進地牢3年。”還沒等桑結話說完,兩個人即從隊中爬出來,哭喊道:“大神慈悲,我等自首。”

後一查實,果此二人所為。

甘丹次旺特地過來道謝:“桑結呀,都說你的卦神,果不虛傳,特請教一二。”眾同學也請桑結講講識破之法。

“各位同學還記得不?上占卜課時,請過一位漢族卦師,好像是湖南人,經川康入藏的。他只上了幾節課就走了,他並未傳授什麼具體卦法,多是從學術上來闡明卦理,有的同學對他的課不以為然,其實他講的非常重要,可以運用到生活各個方面,一輩子受用不盡,我的卦學成績也得益於他。”

甘丹有點聽不明白,洛追等同學在竭力回憶著那位漢族卦師,都有些迷惑不解。

桑結接著說:“卦師頭一節課講,占卜並不神秘。我們不知道明天將發生什麼,不知道一件事情下一步會如何發展,不敢肯定一個人以後會怎樣,當我們籌劃這下一步應對未來時,其實就是在占卜,占卜的實質就是將我們以往的經驗運用於今後,為了保證占卜正確,還要善於察言觀色,聯絡相關條件統加考慮。利用器物作卦具,是因為人們的經驗和智慧實在不夠用時採用的方法,起到輔助、補充作用。最後一節課,老師在黑板上寫下四個大字:大卦無形,並稱這是占卜學最高境界。”

同學們回味著,不住點頭。甘丹次旺說:“桑結呀,你剛才講的有道理,你是怎麼運用這‘大卦無形’來破這個案子的?”

“破案時,我在嘗試運用‘大卦無形’,當然遠未達最高境界。試想,如果你真給每個人占卜,犯罪人會偽裝自己、編造假話,使你不易察出。我讓他們不知不覺中進入占卜,他們不是每人摸了一個號嗎?那就等於是他們每人擲了一骰。”

桑結頓了頓,聽者皆面露驚奇之色。

原來藏人對於數字有自己的偏好,一般單骰三擲,點數加起來單數為吉,17為大吉;雙數為兇,3、8、10等為中。桑結正是巧妙運用了這種心理。

“摸號不過是排個順序,對未犯者哪個號都一樣,而作賊者心虛,摸到吉號,喜形於色,摸到兇號則愁眉苦臉,所以,卦底已在他們臉上顯現出來了。”

“那你怎麼知道是兩個人所為呢?”甘丹問。

“這從作案現場及這些人的衣著、口音、攜帶物品等方面可觀察出來。”這樣一說,眾人皆信服不已。

今天這個占卜的方法是,當需要在若干人中確定某一人時,先將所有人按特定順序編號,然後擲骰三次,點數之和即是確定之人的編號。桑結將第一擲顯示的二骰點數“六”在羊皮紙上記錄下來。第二擲掀開時,洛追面露喜色:一個“五”、一個“六”,共十一點,吉。但緊接著,他心裡又一陣大惑:“前二擲合計17點,已是大吉,下一擲就確定最終的號數了。方才已約好按取名的順序編號,洛桑是18號。可這兩個骰子,就算每個都擲了最低點,加起來也是兩個點,加上去就是19了……”

洛追疑惑的同時,桑結記錄完第二擲的結果,又擲最後一次。

洛追索性閉目不看了,只聽兩個小喇嘛齊叫一聲,他睜眼一看也呆住了:一個骰子一邊著地,靠在另一骰子上!這叫“白搭”,也叫“廢骰”,再看那一隻骰子,正是一個一點。洛追心裡好似猛的一聲驚雷,快暈倒了。

桑結還是有條不紊的記錄下投擲結果,最後,在場四人全部簽了字。他的面色始終冷靜端肅。

占卜完畢,桑結和洛追又向五世法身行拜禮,離開。出洞前,桑結再次向甘珠爾交待了注意事項:“千萬別大意,我能感到有不止一雙眼睛在盯著巖洞,當然不一定都是惡意,你們儘可能搞清周圍靜修者的身份、面目,對那個女尼一定觀察她的年齡、口音、與人接觸等情況。”

下了巨石,桑結順著甘珠兒所指觀望了女尼所住山洞,覺得那布簾好像動了一下。

出溝的路上,桑結說:“18號那個叫洛桑的孩子目前徵候最顯,往後要注意觀察言行,有何聰明靈異之處,隨時記下。另外,卦中顯示3號、5號也在考察之列,萬不可忽略。”

洛追回憶了一下,3號和5號正是拿取新紅木串的孩子,倒也清秀可愛。隨後,桑結又吩咐:“生活上有困難者,要幫助些,但萬不能顯露。考察方法要客觀周密。”洛追點頭,一一記在心中。

第二天,桑結和洛追的行蹤報告到了多爾濟案頭。他一邊屈伸著手指,一邊計算著:到目前為止,進到巖洞的只有五個人,兩個小喇嘛不必說了,桑結也先不說,醫官塔布來是何意?為佛爺檢查身體,還是……?加之前些日子藥單裡的檀香、帕苦瑪、冰片,莫非……那個念頭重新、更有力的在他腦海裡浮現。這個洛追加措是佛爺愛徒,達旺寺池巴,三大寺活佛、池巴、堪布從未有人來過,可他已是第二次來了,內中有何意?

多爾濟立刻派人通知那個女修,要她一個細節也不要放過,要儘快弄清巖洞內那個人的狀況。同時,他派出人細查五世達賴人生軌跡,很快便知,五世達賴十五六歲時曾在達旺地區避難,住過半年多時間。種種跡象讓他知道,局面似乎並不像目前這麼簡單,怎麼辦?

一張暗網撒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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