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莫從當雄回來了,當天就來看望桑結,可他的模樣把她嚇了一大跳。

“大人,你、你是不是生病?還是勞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佳莫啦,坐下、坐下,圖布大叔那裡怎樣啊?”桑結摸著長長的灰白鬍茬說。

“我當然要彙報藏北民兵的情況,可是請大人先說說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一定遇到了難解的問題。”

“佳莫啦,我現在連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好在你我可以無話不談。”

桑結將洛桑拒受比丘戒及近來的表現細細敘說一遍,佳莫對洛桑的變化深感震驚,凝眉有頃,徐徐道:“佛爺是純性之人,即使心迷,決不會亂情,班禪佛爺所說乃中的之言啊。”

“可此事卻難以查證。”

此時已入四月,暖風陣陣,落日滾圓,桑結讓侍從上街去傳來兩份麵條和一盤小點心。佳莫站起在屋內踱步,只見窗臺上擺放著幾盆花,正是含苞欲放,色澤甚豔,芬香撲鼻,卻叫不出花名。

“大人,這是什麼花?”

“此花名芍藥,是去年一位朋友從川地捎來幾塊根莖,說開放之後,花瓣碩大,且易飼養,只是高原氣溫低,大約只能開放十日左右,我先栽幾棵試試。”

“大人,”佳莫回身一把抓住桑結,“我有一個辦法,你看行不行?”接著,佳莫湊向桑結,悄聲講了她這個設想的概略。

“妙、妙,妙啊!多謝夫人。”一時高興,桑結學著戲中的動作抱拳作謝。

佳莫笑說:“你呀,就和孩子一樣。”

飯食送上,桑結開啟一罐葡萄酒,倒了兩碗,說:“我想起阿媽和敏珠活佛,他們說這世上誰娶了佳莫,誰就會得到一個得力幫手,果然不假。”

二人一邊吃飯一邊將設想的每個環節及細節作了反覆推敲。

談完,佳莫正想說民兵訓練的事,桑結卻不無憐惜地說:“天晚了,你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民兵的事情改日再談吧。”

佳莫使勁抿著嘴,扭過頭,小跑幾步離開了。

第二天,一個訊息很快在拉薩上層傳開:四月十二日,第巴大人將在家中舉辦賞花會,廣邀貴族名流參加,下午還有朗瑪吉朵演出和歌舞狂歡。這無疑是一大盛事。

十二日一早,路上就轎馬不絕,附近村民也前來觀看。村前村後遍插經旗風馬,花花綠綠,一派節日景象。

桑結在客廳忙著應酬,梅朵招呼著家眷。大鍋裡的奶茶翻著水花,烤爐裡的糕餅香味誘人。總管是堂姐熱那,指揮著阿朵、尼雅、格楚和來聖城辦貨的貢布,還有幾位請來幫忙的鄉鄰,旺秋也來了。江央多日來,神情懨懨,無精打采,獨自坐在樓上。佳莫和小紅、小麗組織安排朗瑪吉朶的演出,安頓好後,三人先上樓看望了江央,然後也下手幫著燒茶、倒水。客人多,院外的場地上都擺了桌凳。

多爾濟也來了,他在道布登陪同下,同主人和各位賓客不停地打著招呼,他不露聲色地觀察著,看看這個場合,誰到了,誰沒到,似乎是不在意地聽著各種議論。他很留意第巴府的人,達瓦等人都到了,唯獨沒有卻傑,他知道卻傑是幹什麼的,心想,這個第巴可真是一刻也不放鬆啊。

“菩薩保佑,活佛一向可好?方才瞧見令侄了,一表好人材啊。”多爾濟走向坐在角落的喜饒活佛。

“汗王安好,今天很精神呀。”

多爾濟拍拍身上的衣服說:“我這也是入藏隨藏。哈哈。”

“我那侄子只知歌舞,不提也罷。汗王近日忙什麼?”

“唉,我不去安多就是為躲避弟兄之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過個清閒日子。前些時有個侄孫要出家,這本是好事,沒想到我那侄子提出請求班禪佛爺授沙彌戒。開始我未答應,侄子不高興了,說我是佛爺弟子卻不肯代求,看來我還得跑一趟。”

旁邊一人說:“說到受戒,咱們達賴佛爺該受比丘戒了吧?”

又有人插話:“聽說前些日子佛爺去扎寺了,大概是受戒去了。”

“不可能,佛爺受比丘戒,宮中是要辦慶祝大法會的。”

多爾濟作回憶狀:“這倒是,沒聽說呀。”

關於六世達賴拒受比丘戒,桑結與五世班禪統一口徑,對外只說去看望師父,真正知情者只有極少數人,但這其中顯然包括多爾濟。

外邊也很熱鬧,家眷們互相問候著,哲木蘭正和雙手沾著一手面的旺秋說話,打聽著央熱師父的情況,並說要給義女找個婆家,旺秋作無奈狀,但也只好聽著。

在稍遠處,桑結正同其其格說話,這還是其其格婚後,他們頭一次見面。

“王妃這一年多還好吧?”

其其格微哂道:“王妃這一年多不好。”

桑結惶恐道:“那日烏雲來說,我何嘗不想……只是……”

“大人不用再說,我理解大人的難處。”

“不管怎麼說,桑結對不住你。”

一句話,其其格只覺熱淚上湧。

“老師,你如何瘦成這般?”

“唉,一言難盡。”

暖風拂面,春意盎然,新綠鋪滿山山嶺嶺,山窪裡三五一堆的野桃樹,花團錦簇,各色雜花像喝醉了酒,在春風中搖頭晃腦。其其格盯視著不遠處一株桃樹,目光幽幽地說:“老師還記得學生頭一次學畫嗎?也是在這個時節,一晃多少年了。”

桑結點點頭,怎能不記得,一輩子都忘不了,兩顆清淚落在發白的鬍鬚上。一旁的其其格如鯁在喉,差一點情不自禁伸手去擦拭。

這一幕,佳莫和旺秋都瞅見了。

吉朵的樂器響了,客廳裡的人紛紛走出。其其格振作一下說:“大人的心事,我清楚。我試探過了,他根本不想籤那份協議,大人不要對他抱任何幻想。想必梅朵姐姐轉告了吧,大人需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我願意為你做一切,這顆心永遠屬於你。”說完轉身向人群走去。

桑結像是自言自語:“謝謝王妃,謝謝其其格。”說完閉目仰頭輕嘆一聲,隨即也向人群走去。

芍藥畏寒,所以太陽老高了,才從室內搬出來。院裡擺了一排木架,半人高,十二盆花依次放在上面,有紫、紅、粉、黃、白幾種顏色,花瓣大如碗,薄如紙,彷彿一觸就會破。搬出前剛澆的水,有的花瓣上還有水滴在滾動。許多人是頭一回欣賞,這一株株嬌嫩的花朵,引得人們不住嘖嘖稱讚。

接著是吉朵藝人表演幾齣摺子戲,中間穿插輕鬆逗笑的說唱表演,並不時向主人和觀眾送上幾句吉祥祝福的詞兒,場面很熱鬧,其中說到“第巴打賭,輸贏都請”這句話時,滿場鬨笑,一種幸福感、憐惜感、自豪感,同時湧上四個女人的心頭。直到太陽偏西,表演才結束,貴客們陸續告辭回去。熱那指揮收拾場地,準備年輕人的歌舞晚會。

晚霞猶如碎金撒滿天空,盛裝的青年男女開始下場,三十多名吉朵藝人在場邊一字排開,那場面,多少年後還留在人們的記憶中。

“江央啦,下去玩玩吧。”

“阿姨啦,身上軟,沒勁。”

“要不,阿姨陪你在外邊坐一會兒。”佳莫讓尼雅搬來兩個凳子,她同江央出來,坐在走廊上,又對尼雅說,“尼雅,這裡有我,你去玩吧。”

“小姐,那我下去啦?”尼雅問一下江央,見她微微一點頭,又高興地對佳莫說,“謝謝阿姨。”說完,一對杏仁眼忽閃著跑下樓去。

這一天下來,可把貢布累得夠嗆,把院裡打掃乾淨後,坐在場邊休息,熱那同幾位村民和宮裡來幫忙的喇嘛,正收拾院外的桌凳。所以尼雅下樓來招呼他也去玩時,貢布無力地擺擺手。

尼雅不但打扮得漂亮,而且其歌舞頗得洛追、佳莫真傳,姿態優美大方,且格外透著活潑俏皮,引來眾人注目。

這時,幾位喇嘛擠過來觀看,其中兩位還躍躍欲試。貢布不經意望過去一眼,當收回目光時,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心中一驚,中間那人不是根柱嗎?天哪!他猛然一驚,繞過去,隔著人從身後拽了拽,根柱扭頭一瞧,叫了一聲貢布哥。貢布不由分說將他扯到遠離人群處,低聲說:“根柱啦,你怎麼來了?就你來了?佛爺他……”貢布緊張得語不連貫。

根柱摸不著頭腦,“貢布啦,今天大人這裡客人多,宮中總管讓我們幾個來幫忙的,他怎麼會來呀。沒事吧?”原來快下午時,濟隆總管看看天色,叫來丹珠爾、根柱和另四名侍從喇嘛,吩咐他們說,今日第巴大人府中舉辦賞花會,客人多,請宮中去幾個人幫幫忙,就讓幾個年輕人去了,待他們走時還不忘叮囑,說年輕人跳舞時他們也可以下場玩。

貢布略一思忖,說:“根柱,你今天必須聽我的,怎麼回事,以後再跟你講。你現在離開這裡,馬上回宮。”

“不行啊,總管吩咐要隨領班一塊走的。”

“那好,我給你找一間屋子,你進去歇著,他們走時我喊你。”

“到底怎麼回事呀?”

貢布不回答,推著根柱向院門南側一間盛放雜物的房間走去。

“貢布哥啦,你講明白呀,這是要去哪裡?”這句話的聲音顯然有點高了,那口氣也與場內氣氛不大吻合,許多人側過臉來。

二樓走廊裡的江央懶懶地望著遠處跳舞的圈圈,提不起精神,對佳莫說:“阿姨啦,風好冷,我回屋了。”

“那你先回,我待會兒過去。”佳莫應了一聲,但眼睛始終留意著院子裡的一切。

這時,只見尼雅急匆匆退出場子走了過來。剛才她在側臉的一瞬,儘管篝火明滅,還是一下子認出了他。她心想,哼,這次你休想躲過。可走到跟前後,她大吃一驚,不禁驚叫一聲:“你、你是僧人?”

根柱面對“杏仁眼”的突然出現,驚訝之餘有一種原形畢露的感覺,張著嘴,嗚嚕嗚嚕不知所云。

“尼雅啦,咱們找個地方說話,這裡不方便。”貢布知道事情暴露,趕緊請求尼雅。

可尼雅一點兒也不理會,“好啊,你身為僧人,裝扮俗家,出入林卡,誘騙女孩。”尼雅捏著小拳頭,恨不得杵到對方臉上,“那天在甲瑪,你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好東西,騙子。你哪個寺的?告訴大人,饒不了你。”說到這裡,尼雅竟高聲問道:“哎呀,你主人呢?那麼說他也是個喇嘛?來了沒有?”邊說邊回頭張望,“問你呢?他來了沒有?”說著還雙手一把揪住根柱的僧袍。此刻,根柱和貢布嚇得就差跪下磕頭了。

這一切,佳莫在二樓廊下看得一清二楚,對整個亊件已明白了七八分。她快速下樓,站在他們三人身後:“住口啦,你們三人到一樓小會客室去。”然後一聲尖細口哨,小麗從場邊跑過來。佳莫命小麗把守在會客室門口,並說:“任何人,包括大人,沒有我允許誰也不得進出。”

果斷採取了第一步措施後,佳莫出門,立在院中間,頓時覺得雙腿都站不穩,周圍的一切都在晃動、旋轉,她緊走幾步扶住牆。菩薩保佑吧,怎麼會是這種狀況?桑結會作何反應?若打不開這個結,處置失當,後果呢?太可怕了。

桑結忙活了一天,正在廚房就著奶茶吃烤餅,看見佳莫進來,忙放下碗,抹抹嘴,投去詢問的目光,“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那件事怎樣了?”

佳莫望著那張在燈影下顴骨越發凸現的臉龐,在心中喊道,桑結呀,一定要堅強,還有我呢,咱們共同面對。先是一怔,隨即說:“大人,一個女孩子認出了根柱,他們現在小會客室等您詢問。”

“好啊,果然找到線索了,走。”

外面很黑,佳莫挽著桑結手臂。不能讓他突然面對,他會受不了,還是說吧,讓他先有個心理準備。想到這裡,她停下腳步,鼓足勇氣說:“大人,你一定要鎮靜。”

“你說,怎麼回事?”桑結覺得佳莫今天好像變了個人。

“那個女孩你認識,就是尼雅。”

暗中看不清桑結的表情,只覺他的身子劇烈抖動一下,若不是佳莫緊緊抱住,就癱倒在地上了。

這邊的小會客室裡,唯有尼雅還矇在鼓裡,經過一番推理,她彷彿恍然大悟地說:“貢布啦,你和他們認識,是一夥的吧?裝的挺老實。”

貢布的衣服早被汗溼透了,連連擺著手:“尼雅啦,可萬萬不敢隨便說呀。”

“他藏在哪兒了?說!”

“他,我不知道,我,總管讓來……”根柱青著臉,抖個不停,語無倫次。

貢布到底老成些,他已看出雙方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心想得先給根柱提個醒,不然到時真得把他嚇傻了,於是說:“都別吵了,等大人審吧。根柱啦,這位姑娘你還不認識吧?她叫尼雅,是大人府上的侍女。”

根柱眼前一黑,當即栽倒在地。

這時門輕輕推開了,佳莫攙著面色蒼白的桑結走進來,扶坐到椅子上。

“大人啦,我來問,你聽,好吧?”佳莫像是哄小孩似的,一邊說一邊還用手帕擦擦桑結頭上的冷汗。然後轉過身,態度雖溫和,口氣卻是不容置疑地對跪在地上的貢布和根柱說:“你二人起來,今晚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許說出去,用不著怕成那個樣子,大人不過是詢問個事情,必須老實回答,若有隱瞞,那就交給卻傑大人去處理了。”

二人哆哆嗦嗦站起來。佳莫又轉向小麗,說:“先帶他二人下去,尼雅留下。”

尼雅這才發覺,事情好像很嚴重,也有些緊張了,如實講了前後經過。

第二個是根柱,知道瞞不住,也不該再瞞,一五一十說了。

桑結插問:“前兩次問你,為何不說,嘴還挺硬。”

根柱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大人,小僧也是為佛爺好,希望時過境遷,事情過去就算了。請大人治小僧欺瞞之罪。”

“治什麼罪,起來吧,回宮後注意點。”

“是,大人。”

小麗敲門進來,說宮中領班前來問根柱何時回去。

桑結擺擺手,示意根柱回宮。

最後又問了問貢布。事情很清楚了,下一步怎麼辦?

桑結腦子很亂,抓住佳莫雙手說:“我聽你的。”

佳莫說:“事情剛弄清,我們都要冷靜下來,好好梳理,明天再議,不行就後天,總要想出個妥善的辦法。”

篝火漸漸熄了,年輕人都返回各自的家。

桑結和佳莫可能未料到,尼雅揪扯根柱的一幕,還有一雙眼睛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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