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洛桑頭回一個人光明正大地走出宮門。秋陽晃得睜不開眼,略帶涼意的秋風,從領口、袖口鑽入,沐浴著肌膚,他暢意地舒展著身軀,回首望望雄偉的布達拉,頓覺增添了無窮的力量。

他先來到那家小酒館,老闆娘稍一打量便認出了,表情誇張地打著招呼:“什麼風吹來了貴人?快請坐,我這裡新近上了幾壇趙村葡萄酒,少爺嚐嚐。”

“酒家媽媽,我戒酒了,是想打問那個叫卓瑪的姑娘。”

“噢——怪不得人們說酒色酒色,不過少爺能惦念著一個熱巴女,也算有情有義,可是她和她的扎西大叔有一陣子沒來過了。”

洛桑道一聲謝離開,他不想費舌解釋。私訪前,桑結提醒他,除了走走轉轉,一定要交幾個知心朋友,才能瞭解到實情,並舉了東嘎寺那個喇嘛的例子,他很自然想到了卓瑪。

順著八廓北街走到東頭,一溜低矮的棚屋,敲了幾次門才找到。開門後,中年漢子打量半天才認出來人,趕忙彎腰請進。屋裡光線很暗,有一股難聞的氣味。

“大叔啦,這一段時間跑生意不在拉薩,你們過的好吧?還常去酒館嗎?”

大叔嘆口氣,表情怪怪的,說:“少爺啦,你是好人,我能看出來。請問,卓瑪,她是不是在你那裡呀?”

這真如晴天霹靂,洛桑一驚,“大叔啦,你……自從分手後,我一直未見過卓瑪,她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真不在你那裡?那她能去哪兒?”大叔慌了。

原來,卓瑪每過些日子,拿上織好的卡墊,送到西街南頭一家專賣店,剩餘的則在酒館飯店賣唱推銷。五六天以前,她去送貨,天黑了也不見回來,扎西去店裡問,人家說她根本沒來過。開始時大叔還思謀著,說不定是去走親訪友,可一直沒個音信,也不可能走丟了,莫非遇到什麼意外?

洛桑問準了店鋪位置,臨走摸出一個尼幣,安慰大叔彆著急,一定能找到。

隨著經濟發展,消費能力增強,川湘一帶乃至京城,不少富人互以擁有一塊做工精緻的藏制卡墊為自豪,而且還出口到印度、尼泊爾、俄羅斯,甚至歐洲。這極大刺激了以江孜為中心的卡墊手工業,一個好織手,各作坊爭著要,身價倍增。

洛桑來到西街南頭,路東是大昭寺廣場,路西一字排開六七家卡墊商鋪,兼營收購、出售、貿易等項,路邊還有不少出售的地攤,觸目皆是,眼花繚亂。洛桑邊轉邊問,發現地攤上的貨較粗糙,店內的檔次相對較高,詢問得知,各店都與定點作坊簽有合同,以保證質量、數量,店員指著掛在牆上的幾幅單人卡墊得意地介紹,這是皇宮大內訂做的樣品。

“還可以訂做?”

“當然啦,完全按照客戶指定的圖案、顏色、尺寸來做,價格嘛,至少要翻一倍。”

他到處打聽卓瑪,半天也沒問出個眉目,只好無果而歸。

繞八廓街轉了一圈,洛桑深切感受到手工業、商業的興旺。沿街已形成數個集貿中心,除了毛毯卡墊,還有皮毛乳酪市場,金屬製品市場,佛教物品市場,茶糖菸酒市場,大牲口市場,糧食藥材市場等等,他還看到山南家鄉出產的木碗、藏刀、紅木佛珠。回到宮中,洛桑向桑結談起所見所聞。後來,毛毯卡墊作坊也成立了行業吉朵。

傳說佛祖因思念母親,便上天去與母親團圓,後在世間眾生請求下,於藏曆九月二十二日返回世間,於是這一天被稱為佛降節,是一個隆重節日。節前數日,居民要對房屋清掃刷白,還要連日歌舞以示慶祝。大昭寺和小昭寺更要供千盞佛燈以示迎接。

這一年佛降節前,拉薩街面上就傳出一個訊息,說拉昌汗從安多請來一位蒙古勇士,節後要在大昭寺廣場擺三天擂臺,欲與藏中勇士一比高下。這在當時拉薩算個新鮮事,人們紛紛爭睹為快。

這天中午,濟隆將上午所見向佛爺和大人彙報。

“比試摔跤、射箭、賽馬三項。那蒙古人體格強健靈敏,功夫確實了得。上午有兩人上去比試,一個是大毛手下的衛兵,另一個像是個康巴漢子,三項都敗下陣來。多爾濟坐在臺子上,甚是驕狂。”

洛桑問:“賽馬怎麼賽?”

濟隆說:“從廣場跑到格桑林卡再返回,往返總共十多里。”

桑結凝眉道:“這絕非單純的比武,多爾濟是想借此壓下對他不利的輿論,同時在暗示,西藏的事情,誰的武力強大誰就說了算。”

洛桑氣憤地說:“這不是明目張膽的挑釁和威脅嗎?”

“他一個光桿王爺,卻有人巴結,就因為他在人前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安多那邊如何如何,有人就被他唬住了。”桑結道。

洛桑若有所思地說:“下午,我陪二位大人去見識見識。”

下午有三人上前比試,無一項能贏。給人印象最深的是那蒙古勇士箭法嫻熟,準頭極佳,那張硬弓,一般人能拉開一半就算不錯。洛桑看得非常仔細,同時好像還在用手指掐算著什麼。此外,最令人難忘的是司儀官道布登尖利的嗓聲,人群中一陣陣鬨笑,洛桑也忍俊不住。

回來一入宮門,洛桑便說:“明日做準備,後天我去試試。”

“你!?”桑結和濟隆異口同聲驚問。

把馬交給侍從,三人坐在一株松樹下。

濟隆笑問:“佛爺如何有此想法?”

“我要讓人知道,藏族勇士不比任何人差。”

“那個人不好對付,不必與他爭一時之高低。”濟隆擔心地說。

“佛爺有幾成勝算?”桑結冷冷問道。

洛桑思忖片刻,道:“目前是五五,經過明日準備,可有八九成。”

濟隆滿臉疑惑。

“說說你的‘五五’。”

“三項中,射箭不敵他,但賽馬一項,我自信白龍馬能勝他一籌。”

洛桑說的白龍馬也叫汗血馬,乃馬中上品,通體純白,無一雜毛,且存世極少,系康熙剿滅噶爾丹時在天山所獲,後賜予達賴喇嘛,專供洛桑騎乘。

濟隆試探道:“佛爺擅長摔跤?那可是要有氣力的。”

桑結的口氣還是不冷不熱:“說說你的取勝之道。我知道山南人善摔,但對付這個蒙古人,恐怕力有不逮。”

“取勝之道就在大人手中。”

“此話怎講?”

“記得大人給我講過當年前世佛爺和益西總管在京城逛廟會的故事,其中講到他們觀看的一場摔跤。”

桑結點點頭,“那是老總管講的,很精彩。”

“大人記得不,那個瘦高個是如何摔倒對方大胖子的?”

桑結回憶一下恍然道:“佛爺莫非是想仿照此法?”

“正是。我仔細觀察了,此人身強力壯,跤法精熟,若纏鬥必敗無疑。相持時,他雙腿前後叉開,在發力的瞬間,後腿前靠,取勝就在這一剎那。”

桑結面露笑容,濟隆左右望望,不知就裡。

次日一早,濟隆領洛桑來到一處閒屋,留下根柱守門,不準任何人靠近。進去一看,除了大人還有佳莫和小麗,洛桑自然高興,卻有些不解。

桑結解釋:“我想起她二人那年調包救你時,俘獲對方將領所用之法與昨日論及之法頗為相似,特請來幫助。”

佳莫和小麗邊講邊演示,洛桑和小麗還對換角色試了幾把,以體會要領。佳莫叮囑道:“此招在武功中叫絕殺,比試中只有一次機會,成功則贏,否則即輸,關鍵在心態。”

桑結問比賽順序,濟隆答都是先比摔跤,再比射箭,桑結說:“那就明日設法先比射箭,麻痺對方。”

上午練完摔跤,下午又牽出白龍馬,佳莫試騎幾個來回,連稱確是好馬,速度佔優,但轉彎稍慢。讓小麗騎自已的馬作了幾個快速轉彎,白龍馬果具靈性,善於模仿。接下來,洛桑反覆演練,細加揣摩。

傍晚時分,安多線人報來一個訊息,多爾濟請來的勇士叫巴特爾,系七王爺貼身保鏢,武藝高強,因與王爺小妾私通,扎什命拉出帳外待斬,呼穆樂進勸:“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拉昌汗身邊乏人,何不撥去效力。”扎什本不欲此事張揚,正好做個人情,就把巴特爾打發到拉薩來了。

桑結聽罷,叮囑洛桑比賽時務必注意安全,又與佳莫低聲說了幾句,而後眾人商定了化妝細節。第二天就是打擂的最後一天,拉薩幾乎傾城而出。距擂臺不遠處,搭起一排木架臺子,上坐第巴大人、宮中總管和隨從人等。洛桑和根柱均為藏北牧民裝束,頭戴軟帽,身穿灰色緊身衣,根柱牽著馬拿著弓箭,站在木架附近的人群中。

其其格出事那晚,多爾濟得到宮中密信兒,獲知朝使郭奔大喇嘛透過觀察,肯定了六世達賴的身份,再加上坊間議論用印之事,甚為懊惱,正巧呼穆樂領巴特爾前來,於是想出了擺擂臺這個主意。巴特爾連戰皆贏,多爾濟覺得在藏人面前抖夠了威風,今天又想出一個怪主意。開始之前,照例由道布登上臺講幾句,最後宣佈:“汗王決定,誰若是贏了,這個人可由他任意處置。”這對觀眾更具刺激性,可巴特爾看來事先並不知曉,面露意外之色。

觀眾對蒙古汗王的傲慢心甚不平,有幾個年輕人躍躍欲試,但大約是慮及實力不濟,都沒有上場。巴特爾在臺上來回走動,不時作出挑戰性的動作,人群中發出吼聲。

桑結作出暗示,洛桑提著弓箭進場。道布登一看,應賽者提弓箭上臺,也就順勢宣佈先比試射箭。箭靶立在臺上,二人站在百步開外。眾人不住呼喊,為這個藏北小夥子鼓勁,可賽完,人們只能紛紛嘆息。

接下來是摔跤,人們緊張地顧不上喊叫了。

巴特爾不愧跤場高手,臀部下沉,防守嚴密,對方一有縫隙,即快速出手。洛桑步法靈活,盡力周旋。對方似乎並不急於進攻,那鷹一般的目光盯得讓人發毛。洛桑很冷靜,他清楚,自已沒有實力與對方對峙,時間一長難免不出漏洞,必須主動出擊,比對方接招。他做出雙臂前抱的假動作,對方果然身體上提準備接招,就在對方雙腿併攏的瞬間,他正要貓腰去摟,卻不防對手身體迅速逼靠。沒有成功,不過還好,對方似乎沒察覺出他的意圖。

再次周旋時,洛桑掃了一眼“場外指導”,只見小麗一條腿微微後襬,洛桑已知其意。昨天演練時,小麗結合那次擒拿敵將的戰例講解道,如果不易下手,那就在纏鬥中待其上身前撲時,身體迅速側移雙腳彈起,用後跟猛磕其腿後彎兒,並約定了暗號。洛桑運用此法,果然取勝。莫說巴特爾跪在地上發楞,連觀眾也未看清到底怎麼回事,過了一會兒,四周才爆發出歡呼聲。小麗擠擠眼,衝他伸出大拇指,洛桑微微點下頭。桑結長出一口氣,濟隆緊皺的眉頭也展開了。

下一場是賽馬。當根柱牽過白龍馬,全場喝彩。二人在起點等待發令時對視一眼,洛桑發現對手是一個英俊的小夥子,五官稜角分明,動作敏捷,只是目光中閃過一絲緊張不安。洛桑故意環視四周,招招手,他清楚心理優勢在自已這邊。可是比賽一開始,這點優勢立即消失了。

對方所騎是當地名馬——安多馬,每年作為貢品選送朝廷。此馬訓練有素,起跑如箭,一下子快出半個馬身,途中跑時,騎手幾乎紋絲不動,少有揮鞭動作,那馬步伐均勻,頻率如一,馬脖平伸,一往無前。洛桑一瞧開局不利,加了兩鞭,但調整不到位,速度發揮不理想,白龍馬奮力跟進,快到轉折處時,才略超出。

拐點是林卡前一棵大樹,等踏上返程時,洛桑發現自已落後了近一個馬身。他這次沒有急躁,略夾了夾馬肚,他對後半程很有信心。在白龍馬的記憶中,還沒有落後的記錄,因此不用加鞭,馬兒自已也會奮蹄急追。觀眾遠遠望去,只見白龍馬步幅巨大,挾風裹塵,高揚脖頸,漸漸逼平。聽見人群中爆發出的呼喊聲,巴特爾甩了兩下鞭子,俯下身體,向終點猛衝。洛桑也身體前傾,同時腳後跟磕一下馬肚,那馬立時狂奔,併發出一聲歡快的嘶鳴。

快到終點時,白龍馬已超出對手半個多馬頭,在最後衝刺的剎那,洛桑輕提馬韁,二馬同時撞線。這個動作那麼細小,觀眾是看不出來的,可經驗老到的巴特爾卻察覺到了,停下馬後,他向洛桑投去感激的一瞥。

回到宮中後,大家紛紛向佛爺表示祝賀。佳莫輕聲道:“佛爺慈悲。”言畢,與小麗對視而笑。桑結則走到一旁,低聲問:“是不是那個呼穆樂?”佳莫點點頭。

第二天,一次最高三人會議在達賴喇嘛寢宮進行。

“原本我想,他不籤協議但只要維持現狀就相安無事,可擺擂臺這件事暴露他已急不可耐。另據安多方面情報,七王爺在大肆整兵備馬,資金主要由二王爺的公子羅卜藏丹津提供。”由桑結作開場白。

濟隆狠捶著拳頭:“必須壓住他的咄咄氣焰,讓他趁早死了這份心。可是大人又說不能動硬的,這……”

“大人講了三個方面因素,不能不顧及。那天打擂時,我看觀眾也甚為不滿,正可利用這一情緒,轟趕他,讓他立腳不住,知難而退,不需我們直接出面。”

“佛爺這個設想有道理,只是具體形式還要細加考慮。上次佳莫去當雄,對北路防禦提出一些建議,我明日前去檢視,順路查問各地差役派遣情況,每年秋收後,這方面問題比較多。這個問題等我從當雄回來再商議。”

後來經反覆研究決定,以紀念五世達賴和祈禱雪域安寧為主題,從下一年開始,二月二十三到二十九在大昭寺廣場舉辦小召法會。以後歷年舉行,至今不廢,是由官方主持的僅次於大召法會的大型法事活動。

小召法會在儀程上基本仿照大召法會,只是規模小些。由甘丹寺池巴主持,廣邀藏區上層人士參加。頭一天在宮前掛出巨幅佛祖和彌陀佛唐卡,稱之“曬佛”;乃瓊法師降神;成立一支臨時儀仗衛隊,根據洛桑提議,附近農民、城內熱結巴、流浪者及各色人等,符合健康、年齡要求,均可報名,抓鬮錄取;二十九日“驅鬼”;三十日,舉行“亮寶”大巡遊,上下密院數百僧人華服盛裝,牽著大象,抬著各種珍寶器物,沿八廓轉經路展示,以此表示驅走魔鬼後,雪域高原的平安富足。連日歌舞狂歡。全程由大毛率衛隊維持秩序,朗瑪吉朵配合表演。

小召法會與大召法會僅隔一個月,且內容、形式相似,耗費如此巨大資源,其最初的直接動機,從“驅鬼”活動中可窺端倪。在藏區法會節慶中,多有“驅鬼”儀式,“鬼”被視為不祥的化身,或是無形或以物替代,用轟趕或焚燒表示驅逐。然而小召法會中被驅趕的卻是“真鬼”,即由人所扮,這個創舉在全藏獨一無二。

從小召法會頭一天即二十三日開始,拉薩街頭就出現了“鬼”,他身穿藍呢蒙古長袍,頭戴三稜尖錐形高帽,外套翻毛白羊皮坎肩,臉上塗得一半黑一半白,一手持不祥之物——黑犛牛尾,一手提個口袋,在城內橫衝亂撞,向店鋪和行人索要錢物,並不時揮動牛尾以威嚇,無人敢拒絕,人們像害怕瘟疫一般唯恐躲之不及。

二十八日即“驅鬼”的頭一天晚上,“鬼”鑽入大昭寺。

二十九日太陽一露臉,儀式開始。大昭寺院中搭起高高的法臺,甘丹寺池巴坐於其上,兩側是強久林寺堪布率領的數十位驅魔高手——該寺在曲水,由五世達賴資助修建,寺風勇猛,以善於捉妖送鬼聞名全藏。

院子周邊三層樓的迴廊中早已擠滿貴族、官員及他們的家眷,院外廣場和整個八廓街上則擠得水洩不通。所有人都將身上或家中不潔之物揉入糌粑團中,預備送鬼。法器奏響,眾僧唪經,旗幡搖動,風馬飄舞。待活佛說法畢,“鬼”從殿中跑出,徜徉院中,只見強久林堪布率眾喇嘛上前怒喝:“鬼呀,鬼!拉薩是神佛的地方,沒有你們妖魔鬼怪的藏身之處,趕緊從這裡滾蛋吧!”偏那“鬼”賴著不肯離去,竟與喇嘛發起爭執,最後雙方來到甘丹池巴前,請大活佛作裁判。活佛讓他們用擲骰子的辦法賭輸贏,贏者為雪域聖地的主人,輸者離開走人,併發誓絕不反悔。

“鬼”掏出的骰子,比拳頭還大,每邊都是一個點,強久林寺堪布也取出同樣大小的骰子,每邊都是六個點。擲三次,當然是“鬼”輸,於是他絕望地喊道:“完了!完了!我完蛋了,我失敗了,拉薩聖城再也沒有我們的立身之地了,我要逃到地獄去了!逃到‘鬼’的家鄉去了!讓我把拉薩的一切災難和不幸都帶走吧!讓我把對達賴喇嘛的一切妨礙都帶走吧!天啊!”喊畢向甘丹活佛磕頭認罪。

於是,強久林寺喇嘛或誦降魔咒,或吹驅邪號,或敲送鬼鼓,或跳金剛舞,將“鬼”降服。這時迴廊上的觀眾紛紛將糌粑團扔向“鬼”,讓一切災難隨“鬼”離開得遠遠的。

“鬼”被押解出大昭寺,擊掌聲、轟趕聲和尖利口哨聲頓時響起,整個城市猶如開鍋的沸湯,糌粑團伴著口水、鼻涕雨點般甩出,在東街,有的熱結巴、流浪人、乞丐乾脆把髒物直接扣砸在“鬼”的頭上身上。

到廣場西南的魯布曠地上,舉行送鬼的最後一項儀式。

在甘丹法臺主持下,乃瓊降神,為僧俗眾生加持護佑,並以金剛箭點燃青稞草,焚燒朵瑪,在鼓號聲中,儀仗衛隊鳴放火槍土炮,“鬼”在眾僧押送下,騎上一匹馬狼狽北竄。這個扮“鬼”的人逃出拉薩後,頭一晚住多底山溝,第二日翻過果拉山口抵達澎波一處莊園,又象徵性住幾天,隨後才返回拉薩。

扮鬼的人雖說是在表演,但親身經歷那種萬人唾罵的場面,還是難免不受強烈刺激,但因收入可觀,有的窮人也咬牙去幹。但由於扮過鬼的人往往受人歧視,有的人心理上留下了終身陰影。

法會結束後,連續多日有熱結巴、乞丐、藝人等在汗王府周圍或大聲呼叫或編唱歌謠,以表達他們的不滿情緒。多爾濟當然清楚小召法會的用意,因而整日心神不寧,他知道公開較量開始了。正在他苦思對策時,府內卻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的事情。

原來達萊汗身邊那個侍女,叫白彥花,因趁亂盜印有功,多爾濟踐諾將其許配道布登。一個普通丫環,平步成為汗王府大總管夫人,穿金戴銀,頤指氣使,小人之態盡顯。白彥花後來聽說金花與自家老公原是相好,不由上來邪勁兒,或是格外顯擺,或是刻意刁難,把個金花幾乎氣瘋。

那白彥花本是個精靈鬼兒,漸漸看出,其其格死後,大妃只知吃齋唸佛,汗王每日落落寡歡,於是竟仗著有幾分姿色,膽大包天,送去秋波。這一段時間道布登正巧常出門,故一來二去,二人居然做出那事,往後愈不避諱,閤府上下只瞞著道布登、哲木蘭二人。因此,白彥花驕狂日甚,對阿巴代也是呼來喝去,所到之處,眾丫環無不屏息斂聲,唯恐無端招來斥罵。

一日,金花與幾個侍女在花園除草澆水,白彥花見無旁人,命侍女站成一排,從懷中提出一塊米黃色大玉,說:“這是汗王剛剛放在我胸脯上的。”說著,她走到邊上那個侍女面前,“叫,叫我王妃。”侍女驚恐地抬起頭,口中嚅嚅,卻叫不出。只聽“叭”的一巴掌,侍女只得低頭叫了一聲“王妃”。接下來,每個侍女都要叫她王妃。

輪到金花時,只見她一臉倔犟,就是不叫,白彥花狠狠在她脖子上擰了一把,頓顯一道血痕。看著金花仍不服氣的樣子,白彥花又說:“今天你要是不叫,哪天我跟汗王求情,把你許配給——”她指了指王府大門。看門的老家丁叫土貴,當年是多爾濟身邊的小廝,追隨至今,年過六旬仍打光棍。這時,聽見門外有人走過來,白彥花也就放了金花,自已拿捏作態地出了園子。

數日後,多爾濟差遣道布登前去金沙以東康區討要份銀,待其一走,當晚便迫不及待鑽入白彥花屋中。自消滅白利土司後,其原轄地便由固始汗委人管理,收入歸汗王府支配,老汗王死後,收入由十個兒子平分。多年過去,聯絡鬆弛,當地官員逐漸自行支配,只拿出一部分交給汗王府敷衍了事,多爾濟每年都派人去討要,其實名下那份少得可憐。

一天,金花正在院中做雜活,只見侍女包燕撅著嘴從白彥花房中走出。

“想著法兒折騰人,喝個茶,非讓取來汗王和小妃原來用的碗,她也配!?”小聲說著,回頭嘔了一眼。

金花聽了沒做聲,摸了摸脖子,即扭身向自已住屋走去。

一會兒之後,包燕端著托盤從茶房走出,金花突然出現在面前:“我看見格根在二門張望,你去吧,我端進去。”格根是護院家丁的隊長,與包燕相好。聽金花這麼一說,包燕自然很高興的連連稱謝,走了。

盤子裡兩隻碗,一隻琺琅碗是那年順治帝賞給老汗王的,另一隻是銀碗。太陽明晃晃的,金花覺得周圍一切都發虛,身子也有點不穩,她停了停,把氣喘勻,進了屋。屋裡,白彥花衣衫不整,靠在多爾濟懷裡,仰著臉,吐著鮮紅的舌尖,一見金花進來,咯咯一陣怪笑:“汗王啊,金花想嫁人啦,我給她說了一個,她可願意啦。”

“哦,是誰呀?”

白彥花趴在多爾濟耳邊一說,二人哈哈大笑。

“汗王你就準了吧,人家從小跟你,眼看六十多了還沒成家,金花去了虧待不了她。”

“嗯,好主意……”二人又大笑。

面對眼前這一幕,金花不再猶豫了,正是惡由心頭起,狠從膽邊生,遂將姆指輕輕浸入銀碗中,上前:“汗王、夫人,請用茶。”

“汗王,人家結婚都是喝交碗酒,今天我和汗王喝個交碗茶。”

“好,好。”於是二人套著臂彎兒,交叉著端起碗。

金花一看,大驚,又不敢喊,即悄悄轉身退了出去。她出門靠在牆上,腿軟得連步子也邁不開,一身虛汗把內衣都溼透了,冰涼冰涼的。她害怕了,後悔了,跌跌撞撞回到房間,趴在床上,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大不了,自已也喝上一碗。

這邊,不到半個時辰,藥力發作,先是白彥花滿地打滾,接著多爾濟也感到肚中不適,強撐著回到寢室,叫人速去怡和堂。很快,範老闆到了,進屋時,多爾濟正嘔吐,把了把脈,觀察了舌頭、膚色,斷定問題不大,從嘔吐物的顏色、氣味,他已知病因,但不敢冒然道明,只說飲食不周,吃上藥休息休息即可。隨後,範老闆又來到白彥花處,只見床上地上盡是排洩物,惡臭難聞,連翻滾的力氣也沒有了,翻著白眼,不住的哼哼。把脈觀察後,範老闆已然明白,無藥可救了。

多爾濟吩咐阿巴代去範老闆的藥房將藥取回,並叮囑他一定要問清病因。範老闆知道瞞不住,只得告之是蛇膽粉中毒。

天色已晚,多爾濟服下藥,覺得身上輕鬆些,將包燕、金花和熬茶廚娘一齊拘到,一問之下,金花都實說了。多爾濟震驚之餘,慶幸交碗茶只喝了一小口,故無大礙。他閉著眼,看得出,是在強壓心頭之怒。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他慢慢睜開。

“金花留下,別人都退下吧。”

金花知道其其格慘死的狀況,懷裡已備下藥。

“金花,不用害怕,我知道你出手不是針對本王的,”剛說到這兒,阿巴代匆匆進來,附耳道:“藥已灌不進去,範老闆也說不行了。”

多爾濟擺擺手,“明日送進山裡埋了,就說得急病死的,誰亂說就割了他舌頭。”

阿巴代下去後,多爾濟接著說:“你來府上多年,還算勤勤懇懇,也出過力,本王都看在眼裡,不會虧待於你。白彥花死了,若你願意,本王做主將你許配道布登,如何?”

金花只覺頭轟轟的,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她偷偷抬起頭,只見汗王和顏悅色,似非戲言。她還不知如何應答,只聽多爾濟又說道:“只是在這之前,你要為本王辦一件事,一俟辦成,決不食言。”

金花暗想,我一個丫環,能為汗王辦何事?莫非這個老色鬼要……事已至此,她只得應道:“小女子願為汗王效力,但不知何事?”

“起來起來,坐下說話。”

“小女子不敢。”金花一顆心咚咚亂跳。

“本王命你坐下,難道還要扶你起來?”

金花嚇得一哆嗦,只得起身坐下。

待聽完汗王所言,金花更覺頭腦轟轟,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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