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嘎寺距拉薩不足二十里,寺內房舍較多,周圍的大片空場上搭建了許多帳篷,旗幡風馬密密麻麻,遠眺儼然一座新城。桑結已來了數日,隨來的有章嘉二世活佛、嘉木樣活佛、三大寺代表、第巴府官員,還有薩迦法王、敏珠活佛等其他教派代表,以及達萊汗、多爾濟、特邀的幾位蒙古王公,加上各自隨員近千人。五世班禪隨後也趕到。

桑結算是舊地重遊了,特地召見了當年同住一宿的那位喇嘛。

“我們是老朋友了,不必拘禮。”桑結請他入座。

“當時我就看出,閣下非尋常之人。”相視大笑。

“自當了這個第巴,最大苦惱就是不瞭解下情,上次你反映移民成為變相屬民的問題,坐在第巴府是不會知道的。我回去後,又作了多方察考,發現這個問題並非個別現象,寺院有,一些莊園也有,為加強管理,去除弊端,在秘書處特別成立了新機構索南勒空,各宗也設下屬機構,專門管理移民和新墾地的田賦稅收,頭一次就在各寺清理出近萬人口。”

“大人治理有方,百姓有口皆碑。就拿大道旁和各城鎮設立的移民招收安置站來說,方法簡便實用,有效防止了移民流入寺院、莊園。”說到這兒,那人不禁笑了。

桑結好奇地問他笑什麼。

那人道:“民間流傳大人在乃東微服私訪時鬧了個笑話,可有此事?”

桑結想起來了,不禁拊掌大笑。

原來索南勒空成立後,桑結微服下去檢查移民安置情況。到乃東後,發現宗政府門前未設立安置站,他湊到一堆人旁邊,只聽有個人說:“第巴大人要來乃東私訪就好了,別處都設安置站,這裡就不設。”

穿一身普通衣服的桑結問:“為什麼?”那些人一看是個過路人也未答理他。

桑結又說:“第巴府明令宗政府設安置站,他們怎敢違抗?”幾個人一看他是個書呆子,更不理他。

內中一人說:“既有明令,你去跟宗本大人說去呀。”

桑結一拍腿站起來就要走。

“你真去呀?”一個人附耳對他說:“宗本大人自家的莊園就僱著流民。”

“那更要去!”桑結上來了勁。

那人外號叫皮嘎,是個乞丐,說道:“剛才給你透了信兒,你得請我們幾個吃酒。”吃飯時,皮嘎要打賭,說,“明日中午以前若仍未設安置站,你再請客,若設立了,你還得請。”

桑結不解,皮嘎滿臉正經解釋:“輸了自然請,贏了表示慶祝,所以還得請。”

桑結一想有道理就答應了。幾個人暗笑,遇上一個呆子。

故事講到此,二人大笑,桑結說:“第二天午前設起安置站,那幾個人打聽到我的身份躲了起來,後來是我派了差役抓到飯館去的。”

喇嘛笑道:“現在流行一個歇後語:第巴打賭——輸贏都請。”

正說著,貢布快馬帶來了塔布的書信,詳細彙報了近日桑丁寺發生的事情以及啟程時間。桑結算算日子,再有幾天佛爺法駕將臨,但強壓的激動再也抑制不住了。

阿伯啦,十五年了,桑結無一日不思念,不管多麼驚心、多麼艱險、多麼欣喜的事情,隨著時間流逝都淡化了,唯有這份思念卻與日俱增。

活佛轉世的儀式,桑結參加過多次,可阿伯的轉世靈童是什麼模樣呢?該有相似之處吧?我在心中不斷描畫著,有時也覺得自已可笑。

阿伯臨終前的託付,我一刻也不曾忘懷。阿伯啦,放心吧,我待他會像自已的孩子,您如何關愛、教導桑結,我將全部奉還,加倍奉還。

阿伯啦,曲珍阿婆也來啦,幾十年前的事情,桑結只是略有耳聞,放心,桑結會像對阿媽一樣待她老人家。

知道真相後,曲珍沒有像別人擔心的那樣情緒大起大落,但卻使她一時失去了思考能力,幾十年的生活混合成一個萬花筒。

這是真的?還是作夢?

這是真的?還是湊巧?

她憶起趕生小時候,她一抱起就不再哭,還把小鼻頭往她臉上蹭。她憶起……她憶起……莫不是他深情相戀,轉生來到我身邊?他為什麼不給個暗示?也可能是我沒有意識到?正巧他們都是15歲,她又陷入回憶,竭力在搜尋、比對,不知不覺,曲珍對洛桑的感情發生了一點兒極其微妙的變化。

洛桑還像過去那樣,一推門就進來了,一邊叫著阿婆一邊往曲珍身上蹭,他是來說格桑這件事的,卻發覺阿婆今天沒有撫摸他,還把身子往後挪了挪,同時好像是在偷眼上下打量他。

“阿婆,你怎麼啦?來回看什麼?”

曲珍立即發覺自已的失態,把目光收回來。

“洛……趕……我聽他們說啦,可到現在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能再像以前那麼隨便了,十五年的緣分到頭啦,我不是什麼阿婆啦,我只是一個叫曲珍的老阿尼。”

“阿婆!你怎麼這樣說呀?!”洛桑叫起來,他覺得阿婆一下子像變了個人似的。

曲珍像是自言自語道:“經歷過一回啦,那年他正好也是十五歲,也是去聖城,可一走再也沒有回來,他倒好,把你打發來了,自已為什麼不來呀,這回到了聖城我要問問他。”

聽得洛桑直抓頭皮,不知所云。

格桑甦醒過來一眼看到坐在對面的洛桑,驚恐地尖叫一聲,當洛桑伸手去安撫她時,竟如被烙了一下,伏在床上直磕頭。

這一幕正被前來的塔布、洛追、佳莫幾人看見,三人不禁心中一陣難過。佳莫招招手,示意洛桑來到院裡,輕聲道:“格桑受了驚嚇,緩一緩方能平靜下來,佛爺就先別過去了。”

洛桑感到很鬱悶,嘆口氣離開。

洛追和佳莫向曲珍介紹了前前後後的情況,最後說:“現在時間緊迫,可佛爺因格桑之事不肯離去,請阿婆務必勸說他。”一頓,又說,“十月二十五是乃瓊大護法降下的神喻,這一天正是宗喀巴大師圓寂日,舉行大典有著承嗣法統、接續香火之意,延誤日程,毀約神靈,雪域遭殃,佛爺也將大不利呀。”

曲珍點點頭,沒說話。

晚飯剛過,曲珍就勸洛桑儘快動身,佳莫在一旁又是給二人端茶又是不停為老人掐肩按背。

“阿婆啦,道理我也懂,只是師姐這事實在……”

曲珍平靜、認真地說:“佛爺啦,你跟我多年,應知寧瑪真諦,何謂‘心安一境’?就是一生認準一件事堅持下去。心無旁騖,自然也就不會滋生煩惱,阿婆從十六歲到今天,就是為等待一個人,若因緣未到,下一輪迴再接續。”

洛桑聽呆了,“等一個人,誰呀?不是我嗎?”

“是你,又不是你,借用一個相同的名號而已。”

別說洛桑,就是一旁的佳莫也聽呆了。

“佛爺啦,菩薩選中你,不知是多少輪迴積下的殊勝因緣,這就是你這一世唯一的事情,老尼深知佛爺才情出眾,按說是好事,可安心不易,莫說格桑斷一手,就是老尼斷一手,你也只須前行,勿需旁顧。佛爺若不答應,我明天就領格桑回烏堅嶺。”

老人的態度是不容爭辨的,洛桑無奈地點點頭告辭。佳莫送出,低聲說:“格桑的事情關係到佛爺今後的安全,我已想出查追的辦法……”

初冬的月光一無遮攔地灑向人間。

“佛爺怎麼啦?這麼看著我。”

洛桑仰頭長嘆一聲:“阿姨啦,這世上恐再無才貌如佳莫者,誰若有幸娶到阿姨,當是無邊的福分。”

佳莫口中應道,謝佛爺美言,暗想誠如阿婆所說:才情出眾,只怕安心不易。

但因為要處置信眾佈施的牲畜和各色物品,一行人只好再推遲一天。洛桑、塔布等人完全沒有這方面經驗,還是貢布有經營頭腦,提議在湖邊劃出一片草坡,放牧這些牛羊,作為布達拉宮和第巴府專用牧場,所需各項費用,即從佈施物品中支出。洛桑當即決定把貢布留下籌辦此事。後來浪卡子宗政府將羊卓雍東南一大塊草場劃出,當地人稱為“嘎木林”,一直維持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其運用傳統手藝製作的牛羊肉乾稱為羊卓幹索,系藏餐上品。

格桑經過調養休息,情緒也穩定下來。晚上洛桑去看望她,格桑下地提掌頂禮道:“菩薩保佑佛爺吉祥,小尼與佛爺結過一段法緣,實為萬幸,縱使斷手斷腳亦無憾。”洛桑為她摩頂賜福,又安慰一番才走,臨走時吩咐小麗留下照料,說過幾天由貢布送回烏堅嶺寺。

次日清晨,大隊人馬由桑丁寺啟程,前往拉薩。

桑丁寺一下子安靜了,僧人們從清早開始打掃收拾,只有六世達賴下榻的那間僧舍沒有動,門前照舊插掛著旗幡風馬,成為後人膜拜的一處聖地。一整天,貢布請十幾個喇嘛幫忙清點物品,小麗則陪著格桑在湖邊散心。羊卓雍好像也累了,無一絲波紋,靜靜躺著休息。日暮時分,二人才返回寺裡。

天剛黑,寺僧都已安歇,只聽貢布在屋外叫小麗去幫他對對賬,一會兒便可回來。夜風甚急,小麗裹著袍子出得門來,待二人拐過前邊牆角,一個黑影從屋頂輕輕落下。

黑影貼牆站立片刻,推開虛掩的房門,見一人正臥在床上,兩步躥過去,一手去捂嘴,一手持著雪亮的匕首直捅咽喉。說時遲那時快,床上的人迅速一閃,黑影撲了個空,順勢一個“反手奪刀”,同時一隻膝蓋狠狠頂住黑影后背,另一隻手鎖住其脖頸。這時,埋伏在四周的十名民兵衝進屋捆綁住刺客。

小麗點亮燈,提起刺客審視,那人目光驚慌,顯然還沒有從突然打擊中回過神來。小麗留下兩人看押刺客,其餘八人出外巡視,剛剛出去的貢布和格桑已返回,靠在門口呆呆地注視著。

“說,誰派你來的?”小麗目光如劍。

那人看到對手是個小女子,不由抿抿嘴、向一側歪歪頭。小麗嘲笑地說:“你們從安多潛入五個殺手,那四個早進了地獄,等你等了多日了。”

那人吃驚地回過頭來,心想她怎麼知道?頭目明明講他們完成任務已領重賞回家了,難道……不容他多想,小麗又接著說:“如實招來,我一定會向第巴大人求情,從輕發落,如若不然,今晚就把你裝進牛皮口袋沉入湖底。”

聽得格桑的心呯呯亂跳,心想那麼俊俏柔情的姑娘怎麼一下子像是滿臉掛著冰霜。

刺客忽然抽搐起來,“松、松……肚子疼……”

怎麼回事?小麗腦子飛快轉著,那人看著極痛苦,嘴角滲出了血絲,趕緊吩咐,“鬆綁,摁住他。”貢布也過來幫忙。三個人都摁他不住,伏地打滾。不好!這是中毒症狀。“喂,你來之前吃什麼了?”小麗急問。那人恍然大悟,愣了一下喊道:“酒,酒裡放了毒,他們真狠,下地獄……”一個民兵拍了拍他肩膀說:“兄弟,你上壞人當啦,告訴我們‘他們’是誰,替你報仇。”

“他叫阿、阿巴……”話未落音,一口鮮血噴出,死了,半睜著眼。

第二日,小麗帶著貢布、格桑悄悄回拉薩。

出了桑丁寺,一路美景,洛桑哪裡肯坐轎,騎在馬上一路觀賞。

傍晚到達岡巴拉山口下紮營。佳莫獨自縱馬沿盤山道上到山口。這裡是前後藏天然分水嶺,是通往後藏、阿里地區的主要通道。山勢陡峭,隘口狹窄,易守難攻,有十幾個民兵廵邏,半山腰有二三十頂帳篷,是薩迦民兵一個小隊的駐守營地。太陽正落向天邊,給雪峰鍍上一層暗紅色,長風呼嘯,佳莫不禁打了幾個寒戰,察看良久,方下得山來。

啟程的第二日,渡過雅魯藏布江,夜宿於曲水鎮。

按計劃,第三日傍晚抵東嘎寺。

東嘎鎮已打掃得乾乾淨淨,家家門口插著旗幡,煨桑的濃煙含著松柏木的清香。

到了離鎮不遠的地方,洛桑才坐進明黃大轎,他感到忐忑不安。一方面,第巴大人與自已前世非同一般的關係,使他覺得像是去會見一位久違的長輩親人。可另一方面,第巴大人的威赫名聲,又使他覺得像是一個小學生去面見一位嚴厲的老師。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轎子進鎮了,初冬的寒氣壓得煙霧飄散不開,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朦朧虛幻,道旁百姓伏地迎接,法號、嗩吶聲中喇嘛在唪經,寺門口有一大群人,像是高僧、官員,衝大轎頂禮致敬。他肯定在裡邊,哪一個是他?未及細瞅,轎已進寺。

按儀程,當晚,第巴大人將拜見新達賴喇嘛,餘眾明日依次拜見。

洛桑稍事休息,塔布匆匆進來稟告說第巴大人已候在殿外。洛桑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塔布和洛追請他坐下,不要緊張。

四周油燈不太明亮,只見一個身影邁進殿內,解開外面皮袍遞給侍從,那一脫一甩,動作乾脆利落,再從侍從手中接過哈達快步走上前。跪下後,雙手舉過頭頂,呈上一條五彩大哈達朗聲道:“第巴桑結嘉措叩拜偉大的五世轉生靈童,恭祝六世達賴喇嘛吉祥如意。”

按禮儀,洛桑走下法座,接過敬獻的哈達掛在對方脖頸上,叫回賜。

洛桑按照塔布事先所教說道:“大人一路辛苦,請坐。”

桑結慢慢站起,緩緩抬起頭,瞬間,四目相接,久久對視,沒有一句話,也不用說話,他們在用眼神傾訴、交流。

——阿伯啦,十五年,十五年啊,孩兒好想你啊!

——大人啦,洛桑此行最想見到的就是你,想從你身上領略前世的風采,窺望前世的身影。

——你看他寬寬的額頭,和善聰慧的目光,多像阿伯呀,還有嘴角……

——大人淚眼晶瑩地端詳著我,能看出大人對前世的思念是多麼深沉刻骨。他一準是想從我臉上看出前世佛爺的特徵,從而將我同前世的身影疊合起來。

——阿伯啦,記得你說過不要讓後世再過奔波艱辛的日子,我會給他一個優良的環境,培養他成為世代受眾生熱愛傳頌的偉人。

——看著大人熱淚盈眶,我真想撲上去,讓因果相續,恩情代傳吧,我不會辜負前世轉生託付的重任。

——阿伯啦,孩兒今天終於又見到你啦,我們以後又在一起啦,孩兒高興呀。以後我也會在黃昏時分領他登上宮中平臺,眺望群山,觀賞落日,也會晚上給他講故事講過去的歲月,困了,就由他在卡墊上睡覺,像我那時一樣……哎呀,不對,身份正相反啦,阿伯啦,你看我想到哪兒去了。

——大人目光閃爍陷入沉思,大概是回憶與前世在一起的時光吧,以後我一定讓他給我講這些故事。

——阿伯啦,今天是個開始,以後日子長著呢,如你有何開示,就透過靈童暗示給我吧。

——大人情緒安穩下來了,果然頭扁扁的,怪不得都叫他扁頭第巴,村民們說他是個好人,有時還讓人捉弄一下子,打賭總是輸,可他一穿上官服,那神態儀表,還是有點讓人怕。

桑結作個手勢,塔布趕忙請洛桑坐回去。

“佛爺也一路辛苦,請早安歇。明日各方人士要拜見您,人多,一折騰就得一天,對於一位少年活佛,未免枯燥些,可這是個必要的儀式,大家都是真誠的,頭一次會面,請佛爺沉穩,拿出達賴喇嘛的風範來。”

聽著這幾句入情入理又貼心知已的話,洛桑眼圈一陣發熱。

第二天,由諾爾布安排眾人依次拜見新達賴喇嘛,程式是一樣的。來者跪拜,恭祝佛爺吉祥,敬獻哈達。洛桑則起座回賜哈達,為其摩頂口誦祝福經咒。

洛桑走神了,他憶起在羊卓雍湖畔為民眾摩頂的場面,那可是真累呀,飯茶顧不上吃,渾身汙泥,可面對那一張張質樸、虔誠、期待的面孔,他一次次落淚,一遍遍感動,那個光腳老爺爺、抱小孩的媽媽、懷揣小貓咪的少女……他敢說再過多少年,只需一眼就能從人群中認出他們。

可今天這程式化的接見太呆板了,那些人的面孔似乎也是程式化的,他機械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他承認,到最後連一個面孔也沒記住,不,有個例外,他是一位蒙古王爺,叫什麼記不住了,只覺得他目光意味深長,有一種洞穿力。

座椅旁是一張矮桌,上面擺滿了各種精緻點心、果脯和羊卓肉乾,侍從手捧南粵佛山細瓷扣碗隨時上茶。過後,洛桑回憶好像那天一口也未吃,一碗也未喝,結束時,他雙臂搭在兩名侍從肩上,連邁步都困難了。

這天晚上,在一座偏殿內,昔日哲蚌三高足相聚在一起,回想起十五年來,面對大局跌蕩起伏,社會上流言蜚語,內心的擔驚受怕,真是感慨萬千,如今這一切都成過去,三人緊緊將手握在一起,欣慰之情溢於言表。在殿外一直探頭張望注視的佳莫和旺秋,此時也激動地擁在一起。

二人拉手進去,“給大人請安。”

桑結一見忙起身回禮,“二位此次勞苦功高,桑結深表謝意,塔布總管特別提到佳莫小姐智勇雙全,只可惜朝廷不設女官,不然我真要上表求職。”

“大人啦,央金不是女官嗎?”旺秋問。

“我猜想,因為從藏人名字上不易區分男女,所以他們把央金也當成男子了,不然何以發下的官服都是男式的。”

眾人齊笑。分手才一個多月,可在兩個女人眼裡,桑結明顯消瘦憔悴了,彷彿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大人,你瘦多啦。”旺秋一邊說一邊上前拽拽桑結的後衣領。

塔布不住使著眼色,旺秋假作看不見,“大人有白頭髮啦?”

塔布慪了兩眼,又不便發作,鼻孔呼撥出著粗氣。

佳莫道:“旺秋說的是,大人看來神情疲憊,多注意身體才是。”

桑結看著佳莫,原本細白的面板略顯黑紅,穿一身藏青袍服,束一條深綠腰帶,右臂袖子褪下掖進腰帶,露出雪白的內衣袖子,盤在頂上的濃密黑髮,由幾條綴有松耳石和瑪瑙的細帶束住,鬆散垂在腦後,英武中透著幾分瀟灑。

“大人!”外面傳來央金響亮的嗓音,只見她拽著達瓦走了進來。

“大人,他做不了主,你發個話。”

“什麼事呀?”桑結摸不著頭腦。

“大人,我們藏南步兵請佳莫和小麗去做教練,不給也得給。”

桑結笑著說:“此事由卻傑分管,我也做不了主。”

“剛才我們還議論朝廷不設女官,不然大人要給佳莫上報呢。”旺秋說。

“那好,把我這個八品官給佳莫,這總行了吧。”

桑結踱了幾步說道:“我們的步兵確實需要加強武功訓練,回去和卻傑商議一下,也要徵求佳莫的意見。”

央金還想說什麼,達瓦說別干擾大人們議事,拽著央金走了。眾人望著他們的背影大笑。不久後,第巴府下令,佳莫才仁擔任藏南民兵武術教練,按八品官待遇,小麗擔任助理教練。

晚上眾人離開後,桑結去看望洛桑。

“佛爺,今天的客人們都說,佛爺雖年少,但舉止得體,待人親和,有幸獲佛爺摩頂,皆大歡喜。”桑結知道,當前要多給這位少年鼓勵和安慰。

這一天,洛桑處在一大群陌生人中間,有一種強烈的孤獨感,現在見了桑結竟如見了唯一親人似的,撅著嘴委曲地說:“大人啦,還誇我呢,有一陣都快堅持不住了。”

桑結憐惜地理解地笑笑,伸出手想拍拍對方的肩,剛伸出猛然又停住,那樣做是不合禮儀的。他的心情平穩多了,可角色的轉換一時還沒有調整過來。桑結剛想寬慰幾句,洛桑又說:“大人啦,以後這樣的場面多不多?”

“不會多的。你還小,入宮以後,以學習佛經和各種知識為主。我們在這裡還要住半個月,佛爺有什麼事,可隨時差人叫我,我這裡有什麼安排,會稟告您的。噢,聽說阿婆來了,明天我去拜訪。”

桑結怎麼也未料到,這趟拜訪認了一位阿媽。

第二天,曲珍正和仁欽、佳莫閒談,侍從報告第巴大人來訪,二人趕緊起身相迎。

“老人家身體好吧,桑結特來請安。”

“阿佳啦,這就是雪域大法王第巴大人。”

“你們都坐下吧。仁欽啦,他是不是你說過的你桑結哥哥拉扯大的那個孩子?”

仁欽頗為尷尬,忙起身解釋:“大人,阿佳所言‘桑結’實指五世達賴佛爺,因當年佛爺用過此名。”

“這位大人,聽仁欽說你也叫桑結嘉措?是誰給你起的名字?”

“晚輩原來叫仲麥克珠,前世佛爺改名為桑結嘉措。”

曲珍對仁欽道:“看來,他還沒忘記啊,知道留下個紀念。”又招招手說,“孩子,來,往跟前靠靠。”

仁欽不好意思地說:“阿佳年歲大了,大人勿介意。”

桑結笑著擺擺手,坐到老人跟前。

曲珍微微揚著頭,目光投向歲月的深處。

“他十五歲那年,在我家住了半年多,我和他同歲,月份大些,當時仁欽還不到十歲吧,就同一家人一樣……唉,這些事不細說了,後來經師把他接走了,他走前答應一定回來的……我就等,沒想到一等就等了幾十年,等了一輩子。他要是還活著,一個老頭子一個老婆婆,見了面該多有意思呀。”

敏珠活佛的面頰上掛著幾顆淚珠,佳莫扭過臉悄悄抹淚,桑結的雙手情不自禁與老人緊緊抓在一起。

“孩子,聽仁欽說你七八歲就跟著他啦?”

“八歲那年,阿伯把我接到宮中,從此再也沒有分開。”

“那麼說,孩子,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阿婆啦,你也是阿伯的親人,我們一個思念,一個等待,等待用了一生,思念也會到永遠……”

“孩子啊,說的好,咱們是他在這世上的兩個親人,你要不嫌我這個老婆子,我也認你做孩子,接上,把這個緣分接上,他知道了準會高興的。”

桑結眼眶噙著淚水,一剎間,最後那個夜晚的情景栩栩如前,自已彷彿同時置身兩個時空中。他滑到卡墊上,伸出雙臂,伏在老人腿上,“阿爸,阿媽——”壓抑十五年的感情有如井噴,二人相擁而泣。

仁欽和佳莫早已掩泣不已,良久,上前勸開二人。

“孩子,阿媽不明白,你阿伯的訊息為何隱瞞了十五年呀?”

桑結抹抹眼淚,盤腿坐在卡墊上說:“一是阿伯考慮這是黃教掌權後面臨的第一次政權交接,為穩妥,囑咐孩兒推遲到適當時機再發布。二是蒙古諸部局勢不穩,皇帝借重阿伯聲望平撫各部,因此才拖延下來。”

“那他的身子儲存的還好吧?”

“阿媽放心,還與生前一樣。”

“那好,那就好。我一輩子沒離開過達旺,這次出來是想見三個人,一是見你阿伯,二是見你,不過心裡沒底,你們當大官的能看上山裡的老阿尼麼?現在見啦,還認了親,高興啊。”

“阿媽啦,還有一位是誰呀?”對於佳莫這明顯有意的改口,敏珠活佛注意到了。

曲珍故作神秘地說:“你們恐怕猜不到,我先不說。”

三人破涕為笑。

爾後一些日子,桑結幾乎每天去看望阿媽,人們發現,他們到一塊兒總有說不完的話。桑結習慣地坐在墊子上,雙臂伏在床沿上,恍惚間,他覺得又回到少年時和阿伯在一起的時光。曲珍問的可細了,衣食住行樣樣問到。有一回忽然問他喝什麼茶。

桑結想了想說,阿伯愛喝一種粗磚茶,說那味道熟悉。

一句話觸動了曲珍,“是啊,我知道他不會忘記那段日子。”

“阿媽,你在想什麼?”桑結髮現,老人目光異樣,一眨不眨,沉浸在回憶中。

“那時候窮,過年過節或來個客人才能喝上粗磚茶,打茶可是個累活,每天打到半夜,我打,他就在旁邊看著,第二天一家人圍著喝奶茶,好香啊,能喝下一鍋。”

有一天,桑結髮現老人戴在手腕上的珠串很眼熟,拿過來反覆摩挲。

“幾十年的舊東西了,有什麼好看的。”

“阿媽啦,我記得阿伯好像也有這樣一串,整天拿在手中,最後走的時候還在手中握著呢。”

老人的身子顫了一下,半天沒說話,桑結抬起頭,瞅見老人的眼眶溼潤了。

“本來就是一對啊。走那天早晨我去放羊,他不捨地跟在後面,我看到經師在山坡下等候,催他返回,就摘下一串送給了他,那時不知道他的身份,以為過一段日子他還會回來的。”

問了這麼多天,直到啟程的前一晚,曲珍才小心翼翼地問:“桑結啦,他最後得的什麼病,是怎麼歸西的?”

初冬的寒風在窗外呼嘯,月亮和星星都躲在雲層後面,不忍再聽到那傷心的複述。聽到後來,曲珍再也控制不住,抱著桑結放聲哭起來。

第二天,桑結把乃瓊巫師帶到了洛桑面前,介紹後,旺堆伏地叩拜,“稟佛爺,白哈爾大神已降喻旨,十月二十五為大吉之日,宜舉行坐床大典。另昨夜大神夢喻,六世佛爺已受沙彌戒,大典之後將開始修習密法,故請務於入宮前接受灌頂,以護金剛之體不受妖魔侵擾。”

過後,桑結擇吉日為洛桑進行了四級灌頂中的初級灌頂,亦稱“瓶灌”,透過淨五官,現五佛,啟五智,達到調伏貪、瞋、痴、慢、疑五毒的目的。儀式結束後,二人在院內散步,雖然才幾天時間,洛桑已對面前的這位第巴大人生出由衷的親近感,不禁好奇地發問:“大人啦,我聽說了你和阿婆的故事,你們以前……”

“此中因緣非一兩句能說清,以後慢慢說與佛爺。”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穿越異世界,我竟成了魔族餘孽

藍朋友

雲之羽:愛情這件小事

彩虹長老

太太心冷,商總追妻火葬場

愛吃茄子炒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