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藏曆第十二饒廻火牛年十月二十五,公元1697年,康熙三十六年。這一年,倉央嘉措十五歲,桑結嘉措四十五歲,多爾濟五十二歲。才過午夜,東噶寺正門大開,霎時,火炬照亮了半邊天,在唪經聲、法號聲中,五世達賴轉生靈童踏上了通往布達拉的最後一段路程。

洛桑不住地掀起轎簾,從縫中向外張望。啊,嚮往已久的聖城拉薩就要在眼前了,怎麼能不好奇興奮呢。開始四周黑乎乎的,隨著天光逐漸放亮,周圍景物顯出模糊輪廓。洛桑發現道路兩側房屋樹木增多,吹來的風也較先前柔和些了。

“丹珠爾,快到了吧?”

“佛爺,一過那個山坡就到了。”

從山上望下去,只見黑壓壓一片,洛桑不禁好奇地問,“那一大片是什麼?”

“佛爺,那是拉薩的房屋。”

洛桑大驚,心想這該頂多少個達旺鎮啊。

距城邊還有數里時,洛桑發覺家家戶戶門前插著經幡,風馬旗在房子樹木之間扯成了一張無邊的大網,煨桑的煙氣嗆人。當道路兩旁的人們遠遠瞧見大轎時,都齊刷刷跪在道旁迎接。開始,洛桑只以為這是百姓在迎接官員、活佛,並未意識到這一切都是針對自已,是專門為他一個人準備的。

洛桑先至大昭寺,向佛祖十二歲等身像頂禮朝拜,供燈,此像系文成公主由漢地帶來;再拜寺內供奉的蓮花生和宗喀巴像;再登二樓,禮拜歷史上第一位統一西藏的君主松贊干布——象徵達賴喇嘛集政教兩權於一身。

從大昭寺出來,洛桑登轎,再向布達拉宮進發。猛然間,幾聲嘹亮的嗩吶聲響徹雲霄,接著,鼓號鑼鈸震天價響起來。整個城市成了五顏六色的歡樂海洋。靠廣場一側,是三大寺和附近各寺院上萬僧人,一律新袈裟,面部莊嚴,經聲如濤,內中有紅衣喇嘛數百,是專從多吉扎和敏珠林趕來的寧瑪僧人。另一側是市民和附近村民,都穿著節日的盛裝,載歌載舞,大轎走過時均停下跪拜,人浪起伏,猶如舞龍,以此表達著僧俗兩界眾生的喜悅。

各處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每個門口都燃燒著煨桑的香木,廣場上有一座哲蚌寺僧人堆積起來的小山似的柴架,燃著後,滾滾濃煙直衝天際,人們蹦跳著大聲喊唱起來。洛桑不經意間發現街道兩側划著白灰線,中間鋪滿了花花綠綠的綢緞布條。後來他才知道,路兩邊的白灰線是吉祥線,在兩條灰白線中間走安全,不受魔怪侵擾;而那些布條都是市民們扔上去的,坐著佛爺的大轎從上面經過,這些綢緞就會沾上佛爺的福慧靈氣,拿回去供在家中就能保佑全家平安幸福。

聖城拉薩在為自已歌舞慶賀,上萬僧人在為自已唪經祝福——洛桑開始真切地意識到自已或者說達賴喇嘛的無上尊貴了。當布達拉宮出現在眼前,就要邁入成為它的主人時,這一信念在他的心裡更趨明顯。以後的日子裡,常有人教導說,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皆菩薩點化,寓有深意,他接觸過的物品都帶有佛光靈氣,眾生對他只能是膜拜服從云云。開始洛桑感到驚訝,逐漸半信半疑,到後來似乎也相信了。

這支千人隊伍足有數百米長,最前面的是手持各種法物法器的儀仗隊,後面是乃瓊白哈爾大神神像及代言巫師,接著是乘轎的新達賴喇嘛,其後則是第巴桑結和眾活佛、官員及隨從等人,一路行來,場面非常壯觀。

太陽露出地平線的那一刻,隊伍正好到達布達拉宮宮門,洛桑在侍從的扶持下出轎,不由瞇眼向上望了望:白宮十分耀眼,紅宮則給人氣勢威嚴的感覺。

入宮後,在桑結的引領下,洛桑先向五世達賴所立的“當今大皇帝萬歲牌”敬獻哈達,合十致意,接著在甘丹央孜殿,向歷輩達賴的護法本尊吉祥天女班登拉姆唐卡像敬獻哈達、供品。禮畢抬頭一瞧,洛桑不覺心驚肉跳,只見那天女相貌醜陋,眉目猙獰。桑結在一旁解釋,說天女神通多變,二十一度母均為其化身,云云。

接下來是坐床大典,在宮中最大的司西平措殿舉行。該殿680平米,高6米,由48根巨柱支撐。每一根柱子都從上至下包裹著簇新的圖案精美的薄毯,其間垂掛著數不清的幡、幢,一律明黃,尤其是兩側懸掛的金線織繡的華麗圍幔,使洛桑覺得彷彿走進了一座金光流溢的帳蓬。

洛桑在侍從的伺候下戴上桃形帽,披上黃緞法袍,被攙扶登上高高的法座,這時,他忽然覺得自已沒腿了,好像是飄浮在半空中,一切都像一個夢一般不真實。洛桑坐上法座後,在司儀諾爾布的主持下,依照桑結嘉措早先結合五世達賴的法諭和歷史慣例擬定的儀式,逐步舉行。整個儀式簡樸莊重,共有六步:

1、由第巴桑結宣佈:經尋訪,確認洛桑為五世達賴的轉生靈童。

2、由哲蚌寺新任首席活佛喜饒宣佈乃瓊護法對靈童的確認。

3、由扎什倫布寺強佐隆素代五世班禪宣佈已為靈童剃度授戒,取法名倉央嘉措。

4、由章嘉二世活佛代表清朝,宣讀皇帝批准靈童坐床的聖諭,呈上皇帝賞賜的明黃大哈達一條、小金佛一尊、玉珠一串,及其他諸多禮物。

5、宮中總管塔布和第巴府譯倉達瓦,呈上已擬就的奏章,請新達賴喇嘛過目,然後蓋上達賴金印,交由章嘉二世活佛代呈皇帝,上表謝恩。

6、與會者敬獻哈達、禮品,恭祝達賴佛爺吉祥。

六步禮成,洛桑正式成為第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其實,儀式進行中,洛桑一直處於虛幻狀態,由著別人去說什麼,做什麼,眾多的面孔,都是同樣的五官,有一陣他竟覺得只有面孔,沒有五官似的,第巴大人雖是例外,但相距他也好像很遠很遠。

最後,諾爾布突然宣佈:“請佛爺開示。”

這麼一說,洛桑冷不防一下子被拉回到現實中,不免有點緊張,遂將求助的目光向桑結投去。桑結彷彿滿不在乎地將目光一劃,洛桑心領神會,定了定神,眼光在大殿內繞了一圈,這時飛速掠過他腦際的,是平時很少去回想至今也未完全弄清楚的幾次驚險場面,忽然,湧上靈感,似有所悟,便脫口而出:

具誓金剛護法,

保佑十地法界,

妖魔若敢作亂,

大展神通消滅。

待他吟畢,下面眾人先是一陣靜默,接著爆出一片讚美之聲。桑結也向他投去欣賞的一瞥。下午,在宮前廣場上,各地戲班子和歌舞隊,表演了精彩節目。薄暮時分,篝火狂歡開始,一直持續到深夜,人們才斷斷續續離開。

坐床儀式過後,桑結讓人將諾爾布叫來,嚴厲詰問:“諾爾布,佛爺坐床儀式並無開示一項,你是如何司儀的?”

諾爾佈滿臉的不自然,渾身哆嗦,一邊連連認罪,一邊辨稱:“聽說當今佛爺才華過人,一時興起,在下也是好意。”

桑結的語氣更加冷峻:“你在宮中多年,當知魯莽行事的後果。此事可大可小,我知你並非輕率之人,有何隱情,如實招來,念你我同事多年,定當從輕發落,不然將你終身打入水牢。”

正在這時,丹珠爾求見,稟告說:“佛爺請大人過去一下。”

桑結盯著直冒虛汗的諾爾布,說:“今天事多,最遲明日,你原原本本如實交代。”

諾爾布一邊斜著眼偷看桑結,一邊諾諾退下。

桑結隨丹珠爾來到六世達賴佛爺的寢宮。原來洛桑回到寢宮後,由於剛才的緊張,仍然微汗不止,便說:“丹珠爾,你說我剛才表現得怎樣,我太緊張了。”

“好,好。”丹珠爾只低著頭答道。

“怎麼個好,你說,沒關係。”

丹珠爾眼珠一轉,“佛爺,不妨請第巴大人來說說。”

洛桑點點頭,“對,對。請大人來。”

桑結過來安慰鼓勵一番後,又匆匆告辭,去處理其他事務了。

當天晚上,由丹珠爾開啟後門接應,貢布和小麗將格桑送入宮中。

第二天,洛桑由塔布和洛追陪伴,在寢宮召見全體侍從喇嘛,領班丹珠爾讓侍從在走廊站成一排,按順序依次進去。洛桑向每一個人詢問姓名、年齡、家鄉何處及何時入宮等等,然後摩頂。侍從們對新主人的如此關護無不感戴。

同時,在旁邊一間密室內,格桑正仔細聽著每一次傳來的聲音。寢宮開著門,密室的門留有一道縫,寢宮的任何聲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一直到最後一人離開,格桑也未做出任何反應,守在身邊的桑結、佳莫、旺秋和小麗,一齊用詢問的目光瞧著她,格桑困惑地搖了搖頭。桑結略一回想,急步走入寢宮問道:“諾爾布來了沒有?”丹珠爾這才發覺把副總管忘了,狠狠拍了一下腦袋。塔布立刻命甘珠爾帶人尋找。不一會兒,甘珠爾飛跑來向桑結耳邊低語幾句,桑結不易察覺地一顫,讓洛追留下陪著洛桑留在寢宮,自已先行趕去,塔布提來藥箱和佳莫、格桑等人隨後跟上。

諾爾布的住室在三樓,眾人進去時,只見床上被褥凌亂,他捂著心口側倒在地上。桑結命侍從將諾爾布抬上床,然後離開。塔布端起桌子上一個茶杯,仔細觀察剩水的顏色,聞了氣味後搖搖頭,小聲對桑結說:“水中下了蛇膽粉。”

桑結看了一眼諾爾布,對塔布說:“速喂解藥,緩一時是一時,他嘴裡有東西。”

蛇膽粉劇毒,下毒的方法多是將粉末填在大姆指甲縫中,端水或酒時,只須把指甲一浸,毒藥就會迅速滲入,即是當面下毒對方也難以覺察,且色、味甚微,一般人辨別不出。

喂下解藥後,諾爾布額頭出了汗,臉色也稍緩。

桑結厲聲道:“諾爾布,前世佛爺待你不簿,你竟敢行此大逆之事,具誓護法正等著抓你入鐵圍地獄。”

諾爾布伏地不住磕頭。

桑結緩和一下語調說:“你我相交多年,當知我為人。若能如實道出,我以全藏大法王名義起誓,親自為你舉辦護摩法事,超度你靈魂不墜三惡趣。”

“多謝……大人。”聲音微弱。

“你投靠的誰?”

諾爾布稍一猶豫才說:“小僧……這些年……與十王爺……多爾濟走動得……多,他,他讓小僧……將宮中之事密報於他……答應……以後提升……小僧……為宮中……大總管。”

塔布追問:“密報過什麼?”

“大人恕罪……密報過……大人……與濟隆活佛……談話……”說至此,臉色又逐漸變青。

桑結制住塔布繼續追問,他明白對方時間有限,過去的事情沒有必要再一一問清。佳莫用手輕輕觸了一下桑結後腰,桑結扭頭看去,只見格桑衝他點了點頭。

“諾爾布,我們已查清,剁手之事系你所為,那個行兇之人可是你滅口所殺?”

諾爾佈滿臉驚恐,用手捂著心口說:“大人……不是……小僧所為……我……不知那人……已死,我……不認識他……他是……桑丁寺一個……劣……僧……”

桑結緊問,“誰給你佈置的任務。”

“他……說要……攪亂……哪怕……哪怕推遲……一……天也好……”諾爾布呼吸困難了。

“‘他’是誰?”

“阿……阿巴……”諾爾布倒下了,表情極痛苦。

眼看諾爾布將提供更多資訊,卻支撐不住死了,眾人都甚為遺憾,只有佳莫若有所思一直未說話。桑結單獨留下了她,旺秋掩門時流露出一絲女人特有的“小嫉妒”,佳莫只作未見。

“佳莫啦,談談你的高見。”

“大人也會開玩笑啦。其實他告過什麼密,知道當然更好,未及說出,已經過去就算了,他把最主要的東西已透露出來了。”

“你指什麼?”

“除他之外,還有一個他們的人,看樣子,他不知情。”

桑結仰頭思索一下說:“是不是那個阿巴什麼?”

“他是明的,而且在宮外。”

桑結大驚,“你是說宮內還有他們的人,誰?”

佳莫斜睨一眼,“大人啦,我若知道是誰,咱倆還用在這裡費口舌嗎?”

“根據什麼?”

“這世上許多事都是‘不可說不可說’,大人留意即是。”

桑結本是心思細密之人,只是近來忙於坐床典禮的籌劃,還未定下心來,此刻凝凝神,順著佳莫的思路去思考,確有道理,情不自禁伸出雙手去抓對方雙肩。這是他對洛追、塔布等至交好友的一個習慣性動作,當他意識到什麼時,已經收不回來了,於是迅速伸開手掌在佳莫肩上拍了兩下,讚道:“佳莫啦,可惜呀。”

“大人何意?”

“唉,你要是個男人就好了,我立刻任命你為第巴協理官。”

“大人,我不做什麼官不官的,倘能一輩子追隨在大人左右就心滿意足了。大人,我知道你每晚有讀書寫作的習慣,佳莫願為你添油撥燈,續水熬茶,累了,為你掐肩捶背,閒步敘話……”

“佳莫啦,這不是協理官,是丫環。”

佳莫笑道:“大人說對啦,怎麼樣?明天我去對梅朵姐姐說,然後就搬到府上。”

桑結覺得佳莫的神態不像開玩笑,正想說什麼,塔布推門進來,說佛爺想問問結果。佳莫甩過一個眼色,桑結明白那意思是目前不宜多說。

隔了一日,宮後坡下架起大堆木柴,將盛有諾爾布的木箱置於其上。在號聲經聲中,桑結身披法袍頭戴桃形帽登上法座,佳莫第一眼竟未認出來。法事如儀,但點燃後,只見黑煙衝頂,火苗卻起不來,桑結打出火院手印,口誦“金剛火力摧恐怖咒”,接著又打出虛空網印,改誦“眾護法相助力摧恐怖咒”,片刻功夫,只聽“啪、啪”幾聲巨響,火苗隨之而起,一下子吞沒了整個柴堆,觀者無不失色,連桑結也心中暗驚。

正巧丹瑪森康女巫應第巴之請前來會見六世達賴,到得此處,桑結忙走下法座請大神對方才的異常給予指點。丹瑪森康是納木錯、羊卓雍等十二聖湖女神的總代言,由哲蚌寺供養,故也是達賴喇嘛守護神,除了達賴母親外,她是唯一能進入達賴寢宮的女性。

“大人,幾聲爆響我聽到了,這說明死者生前有話未說完,不願帶著罪業墜入惡道,今蒙大人為其護摩,已淨餘業升入善道,菩薩保佑。”

眾人釋然。

接下來數日,又有五世班禪、蒙康熙放回的濟隆活佛、薩迦法王、阿里頭人、藏北頭人、藏漢商戶及印度、尼泊爾、西域商人等為六世達賴舉行慶祝會,洛桑由桑結或宮中兩位總管和丹珠爾相陪依次參加。

曲珍來拉薩後一直住在宮裡,這一天,桑結沒有陪洛桑赴宴,特地請老人來家中。桑結一家已由宮中搬回原來的住處,並且準備過些天搬到仲麥府邸,那裡距城內僅數里之遙,來去也算方便。梅朵和江央執家人之禮拜見了曲珍,曲珍拉著江央的手一再誇讚。梅朵懇請老人留在拉薩:“阿媽啦,您若覺得宮中不方便,就來家中住。等過幾天搬到仲麥村後,環境比這裡還好呢,很清靜。”曲珍笑著說:“能和你們成為家人已經很知足了,老尼一輩子住在山野,在這拉薩城還是不習慣,過些天就回去了。”

經過多日來與曲珍的交流,桑結更詳實地瞭解了洛桑的狀況,他決定自任他的經師,哲蚌活佛雅布多仁為副經師,另選派三大寺獲有格西學位的高僧十餘人擔任助理,分別教授各門學科。考慮到洛桑對新環境的適應需要有個過程,桑結特意留下洛追,讓他協助自已授課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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