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在乾清宮西耳房單獨會見了西藏特使塔布,只有那位接受各地密報的御前侍衛在側。康熙皇帝深知,形勢敏感而嚴峻,一步不慎,就會動搖蒙藏大局。

“坐吧,勿拘禮,將藏土實情告朕。”他對這位使者的文質彬彬頗有好感。

“遵命。”

康熙招招手,“上茶,上奶茶,朕也愛喝。”

這一細節,使塔布不再那麼緊張,也窺到大皇帝威嚴背後人性的一面。塔布先從15年前五世達賴圓寂時藏區內外的形勢說起,最後,對這一段總結道:“邦之新立,主上年幼,歷來為治國者大忌,況榻側有人環伺,第巴年輕望淺,秘不發喪也是確有苦衷。望大皇帝體諒。”

康熙大為驚異,這使者漢話雖不流利但也能達意,且知識豐富,條理清楚,心想,不可小覷邊遠之地呀。

“朕聞你與第巴還有上次來的洛追池巴,並列哲蚌三高足?”

這回是塔布大吃一驚,暗想這等小事皇帝如何得知,忙答:“學子戲言,有汙聖聽,在下較桑結和洛追差之遠矣。”

康熙多才多藝,故由此談到藏區文化、宗教、歌舞、教育,塔布則順勢將話題引到西藏經濟文化的發展方面。康熙專注地聽著,示意塔布用茶,待塔布飲了一口,突然發問:“依你說,後來藏區安寧,第巴聲望甚高,那為何仍隱匿不報?”

塔布放下茶杯,站起,上身筆挺地跪下,朗聲道:“達賴佛爺圓寂兩年之後,噶爾丹即興兵安多,爾後十餘載兵犯北疆,大皇帝率神武之師於去年始剿平,期間,朝廷多次行文,命達賴佛爺傳下法諭安撫安多及內外諸蒙古,終使噶爾丹勢孤而敗。……”

聽至此,康熙深深點頭,說:“毋需再言,朕明白了。起來說話。”

塔布只是跪著不起。

“朕聽到傳言,說第巴暗通噶爾丹阻止班禪赴京,可有此事?”康熙皇帝的口氣緩和多了。

“受五世達賴委託,第巴統管全藏政教事務,包括班禪佛爺在內,均須聽命第巴,若欲阻止,實無需去求助噶爾丹。況噶爾丹正與朝廷作對,第巴安能不辨是非與之聯絡?噶爾丹放話阻止班禪佛爺,意在切斷朝廷與西藏聯絡,依小臣之見,若不是以為達賴佛爺仍在,恐噶爾丹早對西藏下手了。藏人篤信佛教,行善戒殺,自不會去侵害別人。只望大皇帝將留駐之蒙古人遣返原地安置,以斷後患,恕小臣直言。”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慷慨激昂,總算釋去康熙心中疑團,且使他對塔布另眼相看,示意侍衛扶塔布起來坐下。

“第巴信中說,靈童已十五歲,詳情你可知曉?”

“回稟皇上,小臣行前,第巴確言靈童當初依黃教成例尋到,一直供養在安全之處,事涉機密,小臣不知詳情。然確定前世轉身,關係黃教根本,也關係藏土安寧,以小臣對第巴所知,斷不敢有所虛言。第巴再三懇請大皇帝下詔冊封,一來揚朝廷之威,二來也斷坊間誤傳。”

“好吧,容朕考慮數日再作答覆。這幾日你不妨各處轉轉。”

塔布覺得該說的話都說了,如釋重負,剛要謝恩退下,只聽皇帝又問:

“你可是人們傳說的‘金針塔布?’”

塔布又吃一驚,忙答:“勞煩皇上垂詢,‘塔布’正是在下,‘金針’實不敢當。”

“朕也喜閱醫書,只是一知半解不足道。聽說特使擅‘尿診’?”

“略知一二。”

“此中有何訣竅?可否向朕道來。”

“小臣盡所知而言,懇請大皇帝勿怪罪。”

康熙笑著點點頭。

“佛家講人體由風火水土識五蘊合成,前四蘊皆有其味,患病乃因四蘊失衡所致,故排出尿液味道有異,據此可斷病因,若再細診,需行醫多年累積經驗,非三言五語能說明。”

“尿診之術還有何妙?”

“不見病人亦可斷病,能診出男女、長幼、貴賤之別。”

康熙甚為讚賞。

接下來數日,塔布隨理藩院官員在京城觀光,特意到幾處藥店察看,與怡和堂範老闆藥店格局相同,對一兩處大藥堂的規模、佈局、行醫方式,留下深刻印象,臨走還買了一套銀針。

塔布臨行前,聖旨下來了,有三條內容:

1、“將濟隆胡土克圖並其弟子,發正陽門東城下龍泉庵,交步軍統領及近廟官兵看守,該部酌量支給飲食”。

皇帝兩番下旨,解濟隆進京,若不作任何處置,面子上過不去。龍泉庵大約在今前門東側老火車站處,位於市內繁榮地段,所謂處理也只是做個樣子,兩年後放濟隆及弟子返藏了,其轉世一直延續下來,至今無斷。

2、康熙明白了班禪是無法取代達賴喇嘛地位的,所以對於召班禪赴京之事,表示“此所奏亦無庸議”,放下了。

3、批准第巴尋找的五世達賴轉世靈童坐床,是為六世達賴。

批是批了,還要敲打幾句,給自已找個臺階。朝會上,康熙說:“第巴悚懼悉遵朕諭,奏辭甚恭,自陳乞憐畏罪矢誓,此亦敬謹之至矣。”又對大臣們說,“第巴既如此奏懇,事亦可行,即此可以寬宥其罪,允其所請。第巴必感恩,而眾蒙古亦歡悅矣。”

但對於重新安置達萊汗的要求卻是置若罔聞。

塔布謝恩,將隨欽使返回。康熙起身相送,執其手曰:“達賴喇嘛與我朝交往六十餘載,並未有隙,爾轉告第巴,朕惟願率土之人,共享安樂,嗣後行事宜益加恭順,朕不計過往,嘉惠如初。”

“小臣定當轉告,容小臣先代第巴謝過皇恩。”

康熙笑曰:“只是此一分手,怕是沒有機會與特使切磋醫術了。”

塔布跪下道:“蒙大皇帝恩寵,塔布沒齒難忘,以後但有所召,縱隔萬里,亦必當星夜馳來。”

“起來吧,朕能看出你是忠義之士,朕散散步,送送你。”

桑結請求皇帝冊封六世達賴,固然是為了靈童能夠順利坐床,然而他或許未意識到,此舉開創了一個先例,對於藏區安寧,有著重大意義。

元明時期,朝廷對西藏上層的冊封分為兩種方式。一種是對世俗首領、貴族的冊封,若非“世襲罔替”,當受封者死亡後,其後繼者須向朝廷“請襲”另加冊封,否則自動失去前人爵位。第二種是對活佛冊封、上尊號,均為一次性,活佛圓寂後,其轉世靈童自動獲得前世封號,只須報備即可。

桑結請求康熙批准靈童坐床,突破了以往朝廷只是事後“確認”一下的程式,從此蒙藏大活佛的每一次轉世都須經皇帝審批才具有合法性。

桑結焦急地等待著塔布帶回來的訊息,他設想了三種可能出現的情況:一是皇帝不批,這是最差的結果,將陷自已於極大的被動;二是不置可否,仍有迴旋餘地;三是得到批准,當然這是最理想的結果。但每每一想到大皇帝聽信流言,對自已抱有成見,桑結心中不免忐忑不安。即使批准了,還有一個如何向僧俗各界解釋的問題,為此,他正苦苦打著腹稿。

“大人,譯倉大人回來了。”侍從進來稟報。

桑結暫時放下心事迎上去。進來的達瓦風塵僕僕,胡茬老長,面孔黑紅,行過禮後卻不坐下,用手指指門外,桑結望過去,只見其其格笑容可掬地站在那裡。

“王妃快請進。”桑結有點驚訝。

“謝大人。”

“王妃尚未回府?”

“學生先來拜見老師。”

桑結請二人坐下,侍從端上奶茶。

達瓦喝了兩口說:“大人,這回王妃為央金她們訓練的信鴿非常成功。”

“有勞王妃了。”

“這些年多虧佛爺和大人關照,這點事不足掛齒。”

達瓦介紹了其其格如何指導信鴿的挑選、飼養、鍛鍊、訓練等環節,並提出三級資訊站的設想。桑結饒有興趣地問:“何為三級資訊站?”

其其格答:“軍事資訊的傳遞,一要安全二要迅速,所以應分級傳遞。由拉薩傳到德慶、達孜為一級,由德慶傳曲水、達孜傳扎唐為二級,由曲水傳貢嘎、扎唐傳瓊結為三級。這樣,拉薩的訊息一天之內就可到達瓊結總部。”

桑結不住地點頭,又詢問了擴招民兵的事情。彙報中,達瓦和其其格還不斷插入途中見聞及一些趣事。達瓦看看天色不早,於是先行告辭,“大人,有關農事生產方面詳情,容明日稟報。”

“也好,回去好好休息,遲一二日也不妨。”

達瓦道別退下。

其其格喊一聲,烏雲揹著畫夾從樓下上來。

烏雲興致很好,臉紅撲撲的。

每年王公們從草原來朝聖,都會帶幾名歌舞手沿路消遣,桑結很欣賞蒙古歌舞,節奏感強。此刻他發現,眼前這兩名蒙古女子,一舉手一投足,都好像在舞蹈。

“時間真快,烏雲姑娘二十出頭了吧。”

烏雲正將畫夾放到桌上,聽了此話,側過臉來,目光幽幽。

一股憐憫之情湧上桑結心頭:是呀,她只是名侍女,誰會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就連自已也從未和她談談心聊聊天。她家在何方?還有何人?在這高原異域,生活在一個狹小的圈子裡,作何感想?她的婚姻誰關注過……憐憫轉為自責。若設身處地,他們也不容易呀。

“大人,請看,這是王妃一路上畫的。”

畫幅不大,有一幅畫的是田園風光,綠油油的農田延伸到畫外,遠山被霧帶纏繞,隱約現出紅牆金頂的古寺,上方是幾隻展翅的大鳥。

桑結讚道:“留白恰當,意境深遠,富有詩意。”

第二幅是人物畫,在農田邊的一棵大樹下,一位婦人正給兩個坐在樹根休息的家人盛飯,兩個小孩子在旁邊玩耍。

桑結對其其格的人物畫最為佩服,認為遠勝自已。“王妃真乃神筆,三筆兩筆將人物畫的逼真形象。就說這婦人,雖是低頭盛飯,那滿臉笑容卻躍然紙上。”說到這裡抬起頭,正與其其格目光相遇,他猛然覺得,此刻其其格臉上的笑容竟與畫上那婦人的笑意一樣,剛才中斷的一個念頭又浮上腦海。

接下來觀看了幾幅,其中有民兵訓練的,一位女官顯然是央金,惟妙惟肖。三人邊看邊笑。

太陽快落山了,桑結命侍從從街上打來飯菜,烏雲在樓下和侍從一起用餐。樓上只留桑結和其其格二人。相識這麼多年,二人還是頭一次單獨在一起吃飯。桑結點的是辣面、小油餅和辣子雞丁、筍片炒臘肉。可能是有點兒不自然吧,開始二人只顧低頭吃。桑結從眼睛上方瞅過去,只見其其格才半碗下去,已是面色發潮,吸溜不已。這次出門,其其格和烏雲都是藏式裝束,頭髮盤起,其其格身著紫花藏袍,前束五色邦典,顯得格外俏麗,全然不像三十出頭的模樣。

其其格發現桑結在“偷看”,乜斜著問:“大人看什麼?是不是這身打扮不合體?”

“不、不,很好,很合體。”桑結由衷地稱讚,這時,那天晚上梅朵講的汗王的那件事在腦中一閃而過,又不禁嘆了一口氣。

“大人嘆氣為何?”

“能看出,你這次出去很高興,其實你們原本早就應該在這片土地上自由開心地來來去去。”

其其格微皺雙眉,琢磨著這句話的含義。

桑結直起腰,嚴肅地說:“其其格,我們交往多年,今天說幾句知心話,可行,你採納,不妥,只當我未說,你別往心裡去。”

話來得突然,其其格覺得心跳加快,不知這“知心話”是什麼。

桑結緩緩地說:“人,生存在異地,最好的方式是儘快融入進去,這對彼此都好,如果總是客居,好比有堵牆,自已不方便,雙方也容易產生誤解、猜疑。”

其其格專注地聽著,已經品出話中含義了。

“和碩特入藏整整50年了,可一直生活在一個封閉的庭院裡,安多那邊是有家回不得,難怪汗王鬱悶啊。我痛感未能設身處地解決好這個問題。老管家巴雅爾臨走時還囑託我照看汗王,過去總想用個簡單方法處理,實際是在逃避責任,畢竟老汗王對黃教有大恩啊。”

“老師,您儘管直說。”

桑結在選擇適當的說詞,“其實,老汗王辭世後,朝廷就未再加封王號,‘達延汗’、‘達萊汗’的稱號是達賴佛爺賜封的,如果汗王肯辭掉王號,表示效忠佛爺,我會劃撥足夠的莊園、牧場,還可以讓他擔任官職,進入上層社會,和其他貴族一樣對待。這裡就是你們的家了。”

其其格撲通一聲跪下,“謝謝第巴大人……”淚珠滾了下來。

“快請起,回去找個合適的機會提起,就說是你自已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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