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兩天後的一大早，謝倏還沉浸在睡夢中時接到了駱君稀的電話。
＂喂？……＂
＂你一會兒有時間嗎？顧潮升的助理聯絡我了，他願意配合我們調查，跟我跑一趟橫店吧。＂
＂這麼快。＂謝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強打起精神說，＂好，等我……半個小時。＂
＂行，一會兒去接你。＂——電話結束通話。
他們到橫店的時候，來接待的仍然是慄烊，他的臉上還是一如既往只屬於人間精英的淡定笑容: ＂二位警官，顧導還在片場工作，等拍完這場重頭戲就和你們見面，不然我帶二位去片場等吧。＂
＂顧導這次拍的正好是一個刑偵題材的電影，聽說二位警官要來，還特別說要跟您二位取取經呢。＂一路上這位慄助理還不忘說些漂亮話奉承他們，也算是把人情世故做到了極致。
慄烊把他們帶到了片場，招呼一個正在給道具塗色的工作人員說: ＂周衍，你招待一下兩位警官，一會兒顧導拍完這一場提醒一下他申海來的警官到了。＂接著，他又轉向駱君稀和謝倏，＂我一會兒還得飛回去，下午有會，就先失陪了，這位是顧導的副手，周衍，有什麼需要你們就跟他說。＂
周衍放下手中的畫筆，笑臉盈盈地朝他們走過來打招呼: ＂二位警官好，我是這部電影的副導演，我叫周衍，你們先在這裡的椅子上坐一下，我去給你們拿點飲料和零食吧，二位想喝點什麼？有咖啡、茶和軟飲。＂
＂不用那麼麻煩，我們坐著等就行。＂駱君稀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副導演親自給道具塗色？這不是道具組的工作嗎？＂謝倏問。
＂顧導覺得道具組做的顏色不對，因為我是專業學美術的嘛，所以就讓我來弄。＂周衍看上去三十多歲，臉因為長期日曬的緣故顯得黝黑，但從他袖口裡露出的胳膊的顏色來看，應該原本也是一個很白淨的男孩。他說話斯斯文文，但完全沒有慄烊那股子算計勁兒，兩相對比，就更顯得樸實真誠。
見駱君稀和謝倏確實沒有要讓他去端茶倒水的意思，周衍便又去忙活他的事了。
等了整整兩個小時，顧潮升仍然沒有露面。在這個過程中，周衍離開了駱君稀和謝倏他們待的休息區兩次，每次都是被人匆匆叫去，再大汗淋漓地趕回來。就在謝倏忍不住要開口問顧潮升什麼時候會來的時候，周衍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小跑到他們面前，滿臉堆笑地說：“不好意思啊二位警官，顧導中午突然被叫去一個很重要的飯局，稍稍多喝了幾杯，剛才回酒店休息了，他讓我接二位去酒店和他見面，實在抱歉讓你們等這麼久。”
“沒關係，我們的車就停在園區外面，我們自己開車去吧。” 駱君稀在這種時候總是很沉得住氣。
“顧導特別交代了讓專車接二位過去，一會兒我們再給你們送回來取車吧。”
拗不過周衍的堅持，最後他們還是坐著顧潮升派來的豪華保姆車去了酒店。他們被引到顧潮升所在的總統套房的客廳，周衍進到連線客廳和臥室的門廊，特意關上了通向外面的門。接著駱君稀和謝倏聽到了幾聲敲門的聲音和辯認不清內容的說話聲。過了十來分鐘，通往客廳的門再次開啟，顧潮升在周衍身後緩緩走了出來。謝倏瞬間捕捉到了空氣裡彌散開來的酒精味。
“哎呀兩位警官，實在抱歉，中午臨時有個飯局，是省文化廳的領導，不得不去，本來嘛，配合你們調查不應該喝酒，但這……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盛情難卻，還請二位理解，理解萬歲！” 他一邊行雲流水地吐出一篇場面話，一邊坐進二人身旁的單人沙發，巨大的身軀陷進沙發的軟墊裡，佔滿了所有的空間。
“沒關係，顧導，感謝您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姓駱，這位是小謝。” 駱君稀嘴上說著沒關係，語氣卻比之前對周衍的犀利許多。
“小周啊，給二位警官泡茶。”他支使周衍的時候眼睛仍然看著駱君稀和謝倏，“駱警官，你父親是鼎華的駱總吧。”
“您和家父認識？” 讓謝倏沒想到的是，駱君稀的語氣裡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意外，彷彿他早就料到了顧潮升有能力調查到他的背景。
“有幸見過幾面，我和你的母親馮秘書長在之前給申海拍世博宣傳片的時候也有一些交集，二位可算是人中龍鳳，今天一見，他們的兒子果然也是一表人材，讓我這老頭很是羨慕啊。”
“顧導您過獎了，今天我來主要是工作，所以咱們還是聊聊案情吧。”
顧潮升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周衍方才端到面前的茶，說：“行，你們有什麼想問的，我一定配合。”
“顧導，莫雪這個人，你還有印象嗎。” 駱君稀拿出狗仔排到的照片，放到茶几上，指著照片上的莫雪問。
“沒錯，我和她是談過戀愛，不過嘛，娛樂圈這種事情也很正常，我老婆也都知道，這應該……不犯法吧。”
“不犯法，不過這位莫雪女士，前段時間被人殺害了，所以，才想問問顧導，您近來有沒有和她見過面？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哦……這樣啊。” 顧潮升的反應異常淡定，“最後一次見面……是上個月底吧，那天本來我晚上有個局，但她說那天是什麼一百天的紀念日，我就陪她吃了一個晚飯，送了個包才算完事。”
“具體的日期還記得嗎？是在哪個餐廳？”
“日期……不記得了，餐廳嘛……是個日料店，名字是什麼來著……不過我是讓小周幫我訂的位置，他那邊應該還有記錄吧。”
“有的，我查一下。” 周衍連忙掏出手機。“有了！警官您看，是這家餐廳，10月31日。”
螢幕上顯示的是一家名叫 ＂櫻見＂的日料店，駱君稀在筆記本上記下了店名和地址。
＂晚飯之後她就回家了嗎？您又去了哪裡？＂
＂應該是回家了吧，我呢，不是說了有個局嗎，吃完飯就去了，我的司機，還有當天在場的人都可以作證哈，我們先去喝酒唱歌，後來還去了湯泉，那可是整整一晚上。＂顧潮升看著駱君稀的眼睛，頗有些沾沾自喜地說，＂我呢可是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的。＂
＂莫雪生前有沒有跟您提到過什麼特別的事？例如被人跟蹤尾隨之類的？＂
"這倒沒有，她也算是公眾人物，被狗仔跟拍也很正常。〞顧潮升的視線忽然越過駱君稀投到謝倏臉上，他笑著說，"這位女警小同志很有明星相啊，我這個戲正好有個角色很適合你，怎麼，有沒有興趣來試試看？"
“不了，顧導，娛樂圈這碗飯我可吃不了。〞謝倏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哈哈哈，當然當然，我在你領導面前這麼問，你也不能答應是不是。"顧潮升的眼睛還在從頭到腳地掃描著謝倏。
駱君稀側過身，謝倏順勢把自己藏到他後面。
〞顧導今天可能是有些喝多了，我們今天就先到這裡，如果您又想到什麼和案情有關的線索，隨時聯絡我。〞駱君稀起身，拍拍謝倏的肩膀，示意她往外走。
周衍一個箭步上前給他們開啟房間的門，嘴裡還在不斷說著〞謝謝，麻煩了"這樣的客套話。他陪他們坐保姆車返回園區，臨下車時，駱君稀瞥見他往謝倏手裡塞了什麼東西。
看著保姆車開出一段距離，駱君稀說：”他給了你什麼？＂
謝倏把手從袖子裡伸出來，把攥著的那張卡紙交到他手裡：“應該是老色鬼的聯絡方式吧，你看看。"
駱君稀看了一眼，果然是顧潮升的私人名片。他把名片遞迴謝倏手裡，說：“領導不在的話，小謝警官想不想當明星？"
謝倏翻了個白眼，把紙片撕了個稀碎;〞如果當明星需要先和死老頭睡覺的話，那娛樂圈這碗飯，我是真的吃不下去。"
“不錯，小同志很有覺悟。〞駱君稀調侃地笑了笑。
“當然，畢竟不是誰都像駱支隊一樣，有當官的媽和鉅富的爹，有的人為生活所迫不得不跟死老頭睡覺，也沒什 麼錯，人間疾苦人間疾苦。〞謝倏一邊說一邊
作了一個阿彌陀佛’的手勢。
“哦？那麼，如果你也為生活所迫，會做些什麼呢？” 駱君稀看進她的眼裡，認真地問。
面對這樣反客為主的提問，謝倏先是一愣，繼而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那可說不好，也許是很可怕的事情也不一定。"
駱君稀眯起眼睛，沉默幾秒後，說：“那麼，希望你不要有為生活所迫的時候。"
“現在不會再有那樣的時候了。” 謝倏的轉過頭去，目光似乎在追隨一個遙遠的標的物。
那天從許一哲家回到分局，他忍不住好奇還是在下班前進系統查了查謝倏的底細。在眾多同名的人裡，透過戶籍地鎖定了目標——資料裡那張身份證照片上是看上去十四五歲的謝倏，稚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比現在看上去還要瘦弱許多。謝倏，滇省騰南人，初中學歷，個人經歷這裡有一條資訊標註著“非公開”。
幾乎沒有猶豫，他當下就撥通了市局資訊科科長，好友羅維的電話。
“喲，我的駱大隊長，今天是什麼風吹來了您的電話呀。”聽筒那頭傳來熟悉的戲精口氣。
“別貧了，有件事找你幫個忙，我在查一個人，但她的經歷裡有一條機密資訊，系統裡看不到，你能不能幫我查查是什麼？”
“哎喲，查什麼人啊，不自己打申請，那麼神神秘秘的，這可不符合規定啊。”
“符合規定還用找你，就說幫不幫哥們兒這個忙吧。”
“男的女的？要是姑娘呢我就幫你查查。”
“女的。”
“可以啊，老駱，你這個積極上進的態度就很好嘛。行，你把姑娘的身份證號發過來，我給你全面徹底地調查一下她，以後吃喜酒的時候，記得給我包一個媒人的紅包啊。”
“吃個屁。掛了。”
事實證明羅維確實是很上心這件事，就在來橫店前一天晚上，駱君稀接到了他的電話。
“老駱啊，這姑娘你哪裡認識的？”
“怎麼說？”
“好傢伙，這‘機密資訊’可不是一般的機密，我的許可權也查不到具體的情況，只顯示是13年滇省的T547機密行動的相關人員，好在，你哥哥我手眼通天，在滇省也有人脈，你猜，那次行動是什麼級別的？＂
＂是什麼行動？＂
＂你聽說過莫昆嗎？＂
＂莫昆……那個大毒梟？那次行動的目標是抓捕莫昆？＂
＂對，T547行動，就是中緬聯合抓捕莫昆的那次，當時不是還順便端了幾個電詐園麼？你讓我查的這個謝倏，就是從那次行動裡解救回來的。＂
＂電詐園……沒留案底？＂
＂當時應該是有人走漏了風聲，警方到的時候，電詐園的資料資料已經全部銷燬了，考慮到大部分園區的工作人員也都是受害者，除了個別被多人指認的主管和頭目，其他人基本都放了，也沒有再追究他們究竟從事什麼工作，不過啊老駱，那種地方出來的姑娘，多多少少也能猜到是幹嘛的，我勸你還是……＂
＂好的謝謝羅哥，下次請你吃飯，我讓你查這個人的事，還請幫我保密。＂
結束通話電話，駱君稀意識到手心在冒汗，他清楚記得當時方啟遠介紹謝倏時說的是他老家的遠房親戚，現在看來，十有八九是假的。功勳卓著的警方臥底，東南亞最大的毒梟，聯合行動中解救出來的女青年……這些關鍵詞在他的腦中迴圈播放，卻像卡殼的磁帶播不出完整的意思。
此刻，他試圖去理解謝倏臉上的表情，但她只是淡淡地看向遠方，眼神空洞得和系統裡出現的那張身份證照片一模一樣。
＂回去你開車吧，我有點累。＂駱君稀把車鑰匙塞到謝倏手裡。
＂真的嗎？＂僅僅用了一秒，謝倏轉過頭來，眼睛裡再次閃現出光彩。
＂嗯。＂知道對方覬覦自己的新車已久，駱君稀卻不拆穿，甚至還假裝伸了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