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魯王寢宮,葉子辰從那震懾心靈的雷霆中緩過神來,一股不屬於自已的記憶順滑地流入腦海中。
然後,他緩緩睜開了眼,發現自已正坐在一個王位上。
“早上好,殿下。”
面前的人是步行年,他正用他那柔和的嗓音輕快地向自已打著招呼。
“你……”
葉子辰神情一怔,轉而陰沉下來,他對眼前這張面孔可再擺不出任何好臉色。
他不是傻子,無論是彷彿就轟鳴在上一秒的雷霆,還是湧入腦海中的那麼多不屬於他的記憶,他都意識到了事情已經向自已始料未及的方向發展了。
而這一切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這——從最開始就主動找上自已、身為東洲第一仙門殿子、還負責法會及仙府選人的、以及在這種時候出現在自已面前的——步行年!
“這是怎麼回事?這裡是古戰國?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葉子辰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而他還注意到,這裡不止步行年一人,還有一個身著紫黑官袍的男子,他的那張臉是浩然宗的陸辰,但在他的記憶中還有另一個身份——魯相趙信長。
“殿下放輕鬆,您所有的疑問我都可以給您解答。”
步行年微笑著將現狀都告訴了葉子辰。
“這……”
而好不容易將他所說的梳理完整,葉子辰眼中的情感無比複雜,最終演變為冷冽,
“很好,那我的第三個問題呢?”
步行年笑著問道:“您是想問我的目的?”
他明明知道,卻偏還要問這麼一嘴,這份語氣在這種時候的確更令人厭煩。
“你不會是想表示這一切與你無關吧?”
“當然不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從一開始接觸本王就是為了利用我。”
步行年笑著擺擺手:
“在下惶恐,如果這個詞讓殿下不爽,不妨換一個更為合適的吧,用‘交易’怎麼樣?”
“……”
“您還記得我們最開始約定的吧,您為在下提供幫助,在下給您帝位。”
葉子辰面露冷笑:
“本王只記得白紙黑字寫得清楚的那份——你要仙府之中的仙術,本王要其餘的一切,可眼下呢,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雷法,人還被困在了仙人的意境中……”
“可在下不認為這是什麼背離約定的事。”
步行年偏過頭,他身後的陽光頓時刺得葉子辰睜不開眼,令他下意識地用手遮擋。
而當他適應了光芒、放下手後,眼前之人已經不知去向了,緊接著笑吟吟湊上前的是那陸辰:
“殿下,原諒步兄還有要事要推演,剩下的便由臣來解釋吧。”
葉子辰呵呵一聲,不屑地睨著這人:
“在本王面前少用這種裝模作樣的自稱,況且本王不需要你的解釋,你們無非就是指望用‘在意境中就是國君’之類的說辭讓本王接受眼前這一切……”
陸辰微微挑眉:“您知道啊?那您有什麼不滿的?”
“你說呢?要是本王是那種只在虛幻中當國君就會滿足的人……”
“哦,您是嫌這位置不真實是吧?”
陸辰又一次泰然自若地打斷了他的話,笑容可掬道,
“這正是我想說的——很快就是了,當意境降臨現實的那一刻,裡面的一切也將徹底代替現實,也就是說,一旦意境展開成功,您便真正意義上地擁有了這個國家。”
“你覺得本王會相信嗎?”
葉子辰嘴上這麼冷聲說著,眼中卻有思索湧現。
陸辰抬起兩根手指指天,信誓旦旦道:“我輩修士最重誠信,您要是實在不放心我還可以發誓啊。”
“這就是你留下來的原因?因為你不是修士,對大道立誓就沒用?”
“哪會有這種無聊的規矩?”
陸辰莞爾一笑,
“而且您怎麼知道我就不是……這個無關緊要了,重要的是您的態度。
“雖然步兄是反對我這麼說的,但您心中或多或少也有意識到吧?眼下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葉子辰眼神一寒,一字一句道:“你在威脅本王?”
“能不能不要什麼時候都上升到威脅?我明明只是在為您分析利弊啊。”
陸辰長嘆一口氣,言語中的威脅意味卻是越來越濃,
“我聽說一個合格的皇帝都要學會趨利避害,在這點上您多少有所涉獵吧?
“那麼您應該是明白的,這種時候死要面子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甚至於這可能會讓您損失掉已有的東西。
“就比如您與步兄的友誼、您的自由、還有您的……家人之類的?”
聽到這裡,葉子辰身上頓時爆發出凜冽殺意,這一瞬間甚至讓陸辰都為之一顫。
葉子辰聲音有些沙啞:“你們對芊琴做了什麼?”
“鑑於您與步兄之間的友誼,目前什麼都沒做。”
陸辰臉上流露出了一種莫名的笑意,語氣也相當曖昧,而見到這個笑容,葉子辰才意識到了對方是在詐自已,反倒是自已一時不慎露出了破綻。
他的神情頓時陰沉下來:
“你們敢動她。”
“感動啊,真的很感動。”
陸辰的笑容更加自如了,他顯然捕捉到了這個破綻,牢牢佔據了對話的風口,
“以前只是從其他人口中瞭解過宣水二皇子,說是冷峻無情、卓爾不群,沒想到竟是這般的有情有義,我實在是太感動了。”
葉子辰雙拳緊握,骨節發白:“你……”
陸辰笑而不語,臉上的表情似是在說:我看你能說出什麼來。
而葉子辰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最終身軀一顫,聲音低沉道:
“我答應……如果我答應了,你們能給我什麼?”
見他開始上道了,陸辰的態度這才柔和了些:
“您或許覺得一個汾州大小的國家還不夠,又或許認為汾州出了那麼大的事仙門不會坐視不管。
“但我等可以保證,不光會幫您排除後續的危險,還會協助您,這當然不是空口無憑……”
“那原來的汾州人呢?”
“他們還會陪著您的,只是靈魂變了樣子,記憶也與現代有所出入。”
葉子辰沉默了,陸辰說的很好聽,但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之前的所有人都將與意境中的人結合,成為一個既有過去也有現在的嶄新個體。
陸辰接著趁熱打鐵:
“本來在萬事俱備後所需要的時間並不會很久,只可惜出了些意外,想要讓意境完全降臨,還需要大概三四年的時間。
“我們需要的其實不多,只需要您以‘魯王’的身份幫襯一下便可,您幾乎可以正常行使權力,提前習慣一下這種當國君的感覺。
“這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吧?您只需要略施援手,事成之後便能從一個皇子成為皇帝,而有了我等的助力,超越宣水完全不是問題。”
葉子辰神色微動,心中已有些許動搖,但他還是沒有立刻答應,轉而問道:
“那麼芊琴呢?一旦意境降臨,她怎麼辦?”
“結果回到這個方向上了啊,真是掉價。”
陸辰看上去相當不屑,但還是許諾道,
“放心吧,只要您同意,我會立刻請步兄將她喚醒,又或者您覺得不妥……也可以等事成之時再做打算?”
…………
昨日下午,魯王宮。
“……以上,便是下面人彙報的內容。”
“下去吧,本王知道了。”
葉子辰嘆了口氣,揮手打發了進諫的大臣,而注意到了他的情緒變化,陸辰裝作貼心地詢問道:
“大王,事成之日已近在眼前,何故嘆氣?”
“……”
葉子辰沉默良久,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抬手屏退左右,說道:“芊琴最近有些問題。”
陸辰眼中閃過一抹異芒:“您是指真的那個還是假的那個?”
“她似乎恢復記憶了。”
“哦?”
陸辰眯起眼睛,
“但這理論上是不可能的,因為意境中的記憶與靈魂相聯絡,倘若沒有對意境的掌控權是不可能恢復記憶的,您為什麼會得出這樣的判斷?她找您了?”
“直覺。”
“哈……”
“所以這些天本王查了一下……”
陸辰神色一凝:“查到什麼了?”
“沒有。”
陸辰臉皮一抽。
“但本王在檢閱紅衣衛的佈置後發現了這個……”
葉子辰嘆了口氣,隨後從桌中抽出一卷宣紙丟到陸辰手中。
陸辰開啟一看,微微挑眉,片刻後,臉上露出了難以琢磨的笑意:“調兵?”
…………
“所以啊,你究竟把我們當成什麼了,沒有腦子的蠢驢嗎?如果沒有確保這意境中的一切都在掌控中,我們這三年在幹什麼?打橋牌嗎?”
時間回到現在,陸辰攤開手掌,皮笑肉不笑地嘲笑著被幾個紅衣衛死死壓制的鐘玄胤。
葉子辰也是他們的同謀……可這麼一來有很多事就說不通了啊。
然而,鍾玄胤心中思緒萬千,根本不明白眼下的狀況了。
難道事情跟自已想的完全不同?不可能,每方面都有證據佐證,應該沒錯才對,雲仙先不也認可了嗎……
該死的,究竟是哪裡出錯了?!
正當他心煩意亂之際,焱老在腦海中厲聲提醒道:
“玄胤!不要慌,趁那步行年還沒有到場,先行離開這裡,在這裡被抓住才是真正的完了!”
“好了,我的解答結束了,現在該由我來問問題了。”
陸辰這時突然話鋒一轉,
“其實我一直很困惑,明明我只是想玩玩,為什麼你倒擺出一副墨家贏了我們就滿盤皆輸的模樣,在你心中我們的計劃究竟是什麼樣的?”
“……”
陸辰皺了皺眉,然後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瞪大眼睛探出身子凝視著他:
“因為那些畫卷?”
鍾玄胤依舊沉默不語,身體卻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而這個細節也被陸辰捕捉,他嘴角一抽,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哈哈哈,你真的假的?這些東西本來是為了一些可能混進來的意外要素分離出來的,沒想到將那些意外處理掉之後,反倒把你……哈哈哈!
“你該不會認為,意境的降臨必須要滿足畫卷上的節點之類的吧?哈哈哈!開什麼玩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仙人意境不可能會是那麼荒唐的設定啊!
“不行了,你居然……哈哈哈!你簡直比我想的還要蠢啊,你不是跟那雲仙先見過面了嗎?我真以為……好吧,我得想個辦法讓你死個明……咦!”
陸辰正要繼續說下去,就聽得一聲驚疑,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原地——竟是他腳下的高臺突然下降,整個人直接摔了下去。
而不光他是如此,高臺上與他們不在同一個頻道的眾人皆是覺得腳下一陣失衡。
然後,整座千機塔竟不符合常識地分裂開來,有人腳下的地塊忽然向中心偏移,更有人直接被飛起的地塊甩了出去,重重地掉落在其他懸浮著的碎片上!
“轟隆隆!”
竟然還沒有停止,千機塔還在變化,並且絲毫沒有變弱的跡象,這已根本不是什麼機關都能解釋的了!
而那閣老死死扒在一根柱上才沒有掉落,望著這一切陷入了瘋狂:
“哈哈!竟然引動了千機塔的完全變化……天佑我機關道!天佑我機關天道啊!”
“不對,這已經不是什麼傳承的問題了,空間在移動,整個意境都在向這裡收束!有什麼東西……”
此刻,焱老厲聲提醒道,言語中還多了幾分顫音。
而鍾玄胤也趁著混亂掙脫了束縛,一個箭步上前要將蕭芊琴帶走,就見一個身影先他一步抓住了蕭芊琴。
“葉子辰!你放開我!你這個殺人犯!”
蕭芊琴憤怒地大喊道,葉子辰卻不管不顧,一隻手死死摟住她,另一隻手死死抓住欄杆,冷聲道:
“你個小孩懂什麼?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你好!”
“又是這句話……你跟父王都是這樣!一口一個為我好,這根本就是你們的一廂情願!而且,而且居然……”
葉子辰眼神一寒,咬牙切齒:“少拿我跟那個冷血無情的傢伙比,你什麼都不明白……”
“那就證明給我看啊!告訴我錯了,葉子辰其實是一個好人、一個很愛我的哥哥!”
少女像個孩子一樣帶著哭腔大聲道,見狀,葉子辰愣了一下,眼神變得陰晴不定,聲音也不由得有些複雜起來:
“你……你不明白,我這麼做都是有原因的,只有我當上了皇帝,你……嘶!”
話還未說完,他突然倒吸一口涼氣,原來是蕭芊琴竟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趁此機會掙扎著推開了他,身形卻在重力作用下掉了下去!
“喂!你不要命了?!”